古人的高級活法

段奇清

曾經在網上看到一個問題：什么才是一個人最高級的活法？《禮記·曲禮》里就為我們總結了人生的高級活法：“傲不可長，欲不可縱，志不可滿，樂不可極。”歷史上也有不少活得瀟灑的名人為我們做榜樣。

官帽似稻殼輕

官帽很重嗎？在范仲淹眼中，他的官帽只似稻殼一樣輕。宋仁宗年間，皇上下詔，任范仲淹為江蘇興化縣縣令，并命他趕緊走馬上任。原來興化縣發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海嘯，呼嘯的海濤將海堤“常豐堰”沖決，大量的農田、鹽場被滾滾洪水淹沒，許多房屋、糧食被沖走，更有人在驚濤駭浪中失去生命……哀鴻遍野，哭聲千里，慘不忍睹。

爭取到分分秒秒，就能救下許多人的生命！心急如火的范仲淹日夜兼程，風塵仆仆地趕到受災之地，又馬不停蹄開展實地勘察，并放賑救人。他還組織災民開展生產自救，雖說已瘦得脫了形，可范仲淹并不休息。他還想，“這樣的海嘯一定還會有。”

范仲淹召開“智囊團”會議，大多數人提議，將舊堤加固加高。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修筑一條新海堤，才可能從根本上杜絕海患。可沒有人這樣說，原因是新堤不知該選址在哪里，因為一旦說錯，新的海堤筑成后又發生了災情，朝廷一定會治罪，而且是一項大罪，會吃不了兜著走。加高加固舊堤，即便出了事，也很容易把責任推脫的一干二凈。

范仲淹想的卻是，為官一方，就要造福一方，決不能讓這樣重大災情重演，不能為保官帽而不敢擔責。可漫漫海岸，海堤的新址究竟該選擇在何方呢？他寢食難安，每天都會到海邊進行實地考察。很快一個多月就過去了，有屬下對范仲淹說：“這樣下去，會不能在朝廷規定的時間完成筑堤任務，皇上也會治罪。”

盡管范仲淹心中也很著急，但他擔心的不是皇上會不會治罪，而是海堤沒修好，說不定哪天海嘯又來，老百姓要遭受更大的罪。那天，他又帶著人來到海邊，東瞧瞧，西看看，突然一陣海風吹來，頭上的帽子一下子被卷了起來，在半空打了幾個滾后，落到了幾米外的海灘上。剛好大風卷著海浪涌上來，海浪退后，帽子竟然沒被卷走，留在了沙灘上。范仲淹想：官帽很輕，海風一吹就飛;官帽很重，海水也沖不走！

突然他又想到，跟在身邊負責海壩維護的官員昨天曾對他說，不出三日會有海汛來臨。范仲淹眼前不禁一亮，對這位官員說：“立刻去準備稻殼，限期一天，越多越好。”這位官員雖說不明就里，但縣令大人的命令必須照辦。

第二天中午，便有了堆成小山一般的稻殼。這時，范仲淹已讓人組織了一百來號當地的漁民，將稻殼用車運到海邊，然后將稻殼沿海岸撒了下去。

次日，太陽剛跳出海岸，范仲淹就帶人來到了海邊，遠遠看去，只見海岸從天而降般出現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金線”。

原來是撒在海邊的稻殼，隨著昨夜的海潮，不斷被海水推著向前。落潮后，這些有著很強吸附力的稻殼便留在了沙灘上，形成一道彎彎曲曲的稻殼線。這條稻殼線就是潮汐為他們選擇的海堤新址，不，是范仲淹的一顆愛民之心給當地老百姓選擇出的“救命線”。

新的海堤修成之后，海堤不再決口，不再有海潮倒灌之災，百姓從此安居樂業。為了紀念范仲淹的這次修筑海堤，后人便將新海堤命名為“范公堤”。

心系于民，視官帽似稻殼一樣輕。正因為不看重自己的官帽，為了百姓勇于擔當責任，選擇了一條“心靈黃金線”，在人民心中他就比泰山還要重！

一琴一鶴一“清獻”

潔己自愛曰清，潔己奉法曰清;博聞多能曰獻，惠而內德曰獻。清獻，是對能潔己、為國為民，做出貢獻之人的美稱和贊譽。

北宋的趙抃，字閱道，衢州西安（今浙江衢州柯城區）人。他出身貧寒，刻苦好學，二十七歲時，即在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中進士。他官至殿中御史，參知政事、太子少保等京職，還數度出京為地方官員。

他曾到四川任成都轉運史，后被宋神宗召回擔任諫官，皇上對他說：“聞卿匹馬入蜀，以一琴一鶴自隨……”這是稱贊趙抃任地方官為政清簡。

“一琴一鶴”非一面，趙抃認為：“小人雖然過失小，也應努力清除;君子不幸犯了過失，卻應保全愛惜，以成就其德行。”因而他既有平和仁慈的一面，也有嫉惡如仇嚴厲的一面。一次，趙抃上書二十多次彈劾朝中某小人，在那人被罷免之后，他也被貶出京城任江西虔州知州。

虔州一向難治，一次調查中他發現，有一位名蔣仲沖的人因事下獄，除六人受到牽連波及外，其親戚朋友和鄉鄰竟有十人之多因此事不能正常工作。監獄中人滿為患，趙抃到監獄察看，詢問中，有人說：這里夏天有濕氣，傳染病流行;冬天有許多人被凍傷，患上腳氣病。有的人本是一點小罪，或受到無辜牽連，卻長年受到拘禁;更有不法的獄卒，對下獄的人進行勒索或者凌辱。凡此種種，下獄后死去的多則十之三四，少則也十之一二。聞之，趙抃痛心疾首：執法者如此草菅人命！他令人查閱各地監獄的記錄，以囚犯數目的多少來界定官吏的賢明與否，并層層監督，狠抓落實。該辦法實行一年后，監獄為之一空。

趙抃深知，地方小官吏處在為政治理第一線，解決好這些人的實際問題，他們才能安心為朝廷效力。比如，在虔州任職的嶺外官員去世后，因山路崎嶇險峻，多半無法歸葬。趙抃立馬命人造船百只，對各郡長官說：“官宦人家有無法回家的，都來知州衙門申請船只。”于是前來求助的人絡繹不絕，除了船只，他還發給安葬等費用。如此體貼，基層官員的工作積極性大增，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

他就是這樣以一顆仁厚的心，特事特辦，具體事情具體處理。趙抃曾擔任河北都轉運使，在他上任之前，有地方官吏曾因不能按期招募義勇鄉兵，受罰的達八百多人。皇上命趙抃督責此事。經一番深入調查，他回報宋仁宗說：“河朔地區由于連年豐收，所以鄉民應募的少，請從寬處理那些官吏，等農閑時再說。”宋仁宗允準。受罰的官吏被平反，義勇鄉兵也如數招募，趙抃受到官民的衷心擁戴。

人同此心，情同此理，趙抃還現身說法，以情感人。他又一次來到四川任成都知府。上任時，有個戍守的卒長因犯錯被傳喚，來到公堂之下，趙抃大聲對他說：“我同你年歲相當，我單身匹馬入蜀，為國鎮撫一方。你也應清廉謹慎威嚴地統率士卒，等戍期滿，分得些余財回家，替妻兒考慮，豈不好？”那些之前犯了一些小事的地方官吏，以為趙抃這一來，自己要受到不輕的責罰，見他推心置腹地和卒長說話，這些人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并欣喜地奔走相告，從此不再做虧心事，兢兢業業地工作，蜀郡一片升平景象。連宋英宗也稱贊說：“趙抃治理成都，行的是中和之政。”2E5CBFA0-4EE9-4311-8A3A-581CE9CB619E

在朝彈劾不避權勢，以“鐵面御史”之令譽載入《二十四史》的只有趙抃一人。任地方官員為政簡易，長厚中和。只因他的人生行李中“唯攜一琴一鶴”。

在古代，琴是“平和雅正、至純至清”的象征。要是把琴弦繃得太緊，“啪”的一聲就斷了;即便不斷掉，它彈出的聲音也是非常刺耳的。要是把琴弦放得很松，雖然能夠奏出聲音，但那聲音缺乏一種剛健與靈性。在那些有追求的古人心中，琴可以明智，可以修身，可以靜心，可以啟智。總之，琴可以載道。鶴，步行規矩，圣潔、清雅，情篤而堅貞。那些具有高尚品德的賢能之士，修身潔行而有時譽的人，古人稱之為“鶴鳴之士”。

“一琴一鶴”是趙抃心中的圖騰與寄托，他時時刻刻都想著為政簡明，厚德慎獨。白天處理完公務，每到晚上，趙抃必要焚香拜天，口中念念有詞。一次有人好奇地問：“在向上蒼密告什么？”他笑笑說：“哪是什么密告呀！無非是將自己白天做過的事，一件件、一樁樁地在心里說上一遍，借以檢點反思。倘若一個人連在這樣的場合都還不好意思啟口，那必定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自己就需要警醒了！”

時刻檢點反思，自警自醒，讓趙抃有“趙清獻”的別名與“清獻”的謚號。他著有《趙清獻公集》，其思想和精神受到人們的稱頌。蘇軾贊揚：“清獻先生無一錢，故應琴鶴是傳家。”明隆慶年間，在紀念趙抃的告天臺殿閣的柱聯上，明孝宗御題以琴鶴兩字為首：“琴聲寒日月，永留清白在人間。鶴唳徹遙天，常使丹心通帝座。”在四川崇州，后人為紀念趙忭與陸游，在罨畫池旁修一廟宇稱“趙陸公祠”，后來又直接稱“琴鶴堂”。

一琴一鶴，為政簡明，廉潔奉公，為民做奉獻。這樣的官員，清正的琴聲永遠奏響在人間，高雅的鶴鳴聲響徹在遙遠的天空……

“隱德”養壽

只要說起明代的文徵明，人們總會稱贊他人格高潔：傳統、正派、仁慈、寬厚。

嘉靖五年（1526年），文徵明（號文衡山）辭官歸鄉，專事創作，他給自己定了個“書畫三不應”的規矩，即：藩王貴族求畫不應，宦官求畫不應，外國人求畫不應。可那些貧窮的莊戶人家去求書畫，他總會滿心歡喜地答應。

還有一件令人津津樂道的事：眾文士畫友相約在蘇州石湖蕩舟，喝到酒酣耳熱時（文徵明從不飲酒），唐寅讓先藏在船艙中的妓女出來為文徵明敬酒。這本是要故意捉弄他，文徵明一見大驚失色，忙要告辭，急得甚至要跳湖。眾人不得不另雇一條小船放他先走。

文徵明嚴格約束自己，獨善其身，他也樂于義助朋友。“明四家”中的仇英出身卑微，原本是做漆匠的，后來專事畫畫，畫得雖好，書法卻欠佳，畫賣得不怎么樣，生活拮據。文徵明得知此事，每次都欣然為仇英的書題作跋，以便讓他能賣出一個好價錢。

文徵明不僅有“明德”，還有“隱德”。

有一次，他向一位往來較多的貴公子借了一百兩銀子，不久全部償還。可這位公子不幸去世，后來他的父親接連來“看望”文徵明。文徵明終于悟到：他一定是只知道這一次借款，卻不知道此款已還。幾次三番地來，雖然沒有說出口，其用意不問可知。既然他來討要，且已“死無對證”，旁人要是不相信自己已還款，難免是個話柄，還是不計較的好。于是，文徵明又設法借了一百兩銀子，給了這位父親。后來，在兒子記事簿里，這位父親意外看到寫著“文徵明已還清債務”的話，愧疚的他便連忙退還了多給的銀子。對于此事，文徵明若無其事，從不當人說起，他唯恐說出去，令這位父親難堪。

有一次，有人請他吃酒，他去后又來了一位客人。主人問：“怎么來得這樣晚？”那客人答道：“文衡山邀我去吃酒，因此遲到了。”看來此人并不認識文徵明，不然他不會當著文徵明的面扯這個謊。在座的人都暗中覺得好笑，文徵明生怕有人戳穿此事，隨即站起身來，沒事人一般自稱“老張”，對主人道：“我有點不舒服，不能多坐，只好先走一步了。”主人和客人們會意。臨行，文徵明還示意各位：“千萬不要說穿，否則人家日后面子上過不去。”

文徵明為貪名的人隱，也為一時財迷心竅的人隱。有一次，文徵明到一位大人物的家里去吃酒。酒后，他在靜室里休息，靜室桌上放滿了金、玉制的酒杯。有一客人進去后，看到這些東西，貪便宜之心頓起，偷偷地拿了一只酒杯藏在袖子里，悄悄溜走了。文徵明看在眼里，并沒作聲。他想，這件事不能跟主人說明，要是說了，主人就會同這位客人絕交。文徵明在主人處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他寫了一個字條給看門人，“杯子，吾暫借去。”字條上寫道。到家后經查，那酒杯是城里的一位工匠所制，他便出錢讓工匠替他制作一只與主人家一模一樣的杯子。直到半月后，酒杯才制作好，他拿去還給了主人家。

文徵明生于明孝宗成化六年（1470年），嘉靖二年（1523年），以歲貢生參加吏部考試，被授予翰林院待詔之職。嘉靖五年（1526年），即做官三年，文徵明辭官歸鄉，專事創作。詩、文、書、畫無一不精，人稱“四絕”。雖說名滿天下，但他對人極為仁慈寬厚，凡是會使人難堪的事，他總不肯去做，總替人隱瞞。

而“隱德”者壽，文徵明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二月二十去世，享年九十，這在醫學不發達的當時，不謂不是一個奇跡。

清代詞人朱彝尊稱頌文徵明：“先生人品第一，書畫次之。”文徵明不僅為人正派，還為一時犯了小錯誤的人“隱”，在隱去他人的難堪時，自己的心胸就更敞亮。于是會有好時光、好歲月透亮而來——“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

責編 義山2E5CBFA0-4EE9-4311-8A3A-581CE9CB619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