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宜黃縣被贛撫平原西南群山溫柔環抱,是好山好水拱衛出的撫州驕子。
宜黃縣給我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八千米外的城郊曹山。曹山原本不是山,是水,名叫吉水。咸通年間,高僧曹山本寂從宜豐縣的始祖洞山良價那里學成出山,師承其衣缽,移居宜黃縣,在吉水建寺傳禪,終成曹洞宗(禪宗南宗五家之一)的第二祖。
吉水這一古地名,因了曹山寶積寺的禪意彌漫,漸漸被人們淡忘,像霧像雨又像風,最終消失在歷史煙塵里。人們將之易名曹山。一水變一山,得益于曹山本寂先生在禪宗里的精進。
山不算高,因名而潤天下;水不磅礴,卻也源遠流長。
吉水是什么水?好水。俗話說:“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不是山的曹山,如今四周被高峰矮嶺所環繞,山水叮叮咚咚,順綠而下,匯聚于溪、澗、古潭,盈盈尺間,倒映出山與人的溫柔纏綿。水水皆好,含氧蓄綠,養育這方水土、這里人。
好水,怡人,更宜人。山間清流像一首首小詩被大地吟誦,為大樹歌唱,一行一行,發表在山里山外。生活在這里的子民,為這禪韻悠悠的一脈山水,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宜水。
那年金秋,應在此生活、工作多年的堂兄之邀,一行數人從南昌出發,拜訪曹山,敬謁寶積寺。一下車,但見山寺外赫然搭建的腳手架,工人師傅熱火朝天地干活,只為打造一個更唯美、更宜人的禪韻曹山。
從一座山來考量,曹山給我的第一印象,太過隨便,近乎潦草,山沒有山的樣子,水也沒有水的形狀,就像我寬體舒適的家居裝,一點都不正式。好在嘩嘩的水聲,提示我山有水,水有韻,余味悠悠。不見水流,但聞水聲,這種觀感體驗,有意韻橫生的別致,難怪古人把群山環繞的這塊地方,稱為吉水。不親臨感受,不知其妙處。
寶積寺隱落山間,從高處看,像片片蓮花瓣相依相偎,山寺穩坐蓮心,扶搖風中,逍遙自在。曹山千年寺,以“默照禪”的名義,光大南派禪宗,引導修行人于靜默中,坐禪實修,即相即真,自有真如之心。
一晃數年,堂兄再把家族兄弟聚攏到曹山,領我們觀山看水賞宜景。我們一行數人沿宜水邊的彩道漫步,步子很慢,語速也緩,心很快樂,山影雖被迷蒙細雨遮蔽,雙目卻異常明亮。南昌這幾天都是晴空麗日,而這里水霧茫茫,像是披了一層薄紗,不勝嬌羞。山水嫩,空氣潤,難怪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個個氣色佳,笑容堆卷,就像我的堂兄那樣。
越往深處走,葳蕤草木越發繁盛,空氣越發清甜,看一眼,聞一口,都要醉倒在清淺的宜水邊了。
深秋時節,各地的水都瘦成一線,而這宜水近山處,粼粼波光,竟有豐盈之態。水岸山腳,鵝卵石歡集,像在召開浩大的贊美宜水的賽詩會。唯恨不能成一顆石,安頓此心,與宜水論情之長短。
堂兄無不自豪地向我們介紹,來這里投資的溫州客商回到自己家,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身體不適,咳嗽、頭暈、胸悶……但只要在宜黃待上一陣子,不治而愈。人與自然的和諧,在此,算是功德圓滿。
沿彩色步道登至小山頂,驚見一座小型水電站,兩個機組在水流的沖刷下源源不斷地發電。水聲如歌,歡騰出小太陽的光明。據說宜黃縣這樣的小型發電站多達幾百處,自己用不完,還能對外送電。
折返歸來,山之深,水之綠漸漸褪去,城市光影把山水原色沖得淡稀。原本寬闊的一條河,越往城里走,越發顯得局促,到最后,一片綠意盎然的沙洲把一河水擠得更加溫婉可人。入城后的宜水像個害羞的姑娘,悄然躲在綠洲身后。
這就是白鷺洲。白鷺競飛,百鳥棲息,片片羽毛染白了沙洲,啁啾鳥鳴唱鬧了綠洲,遠遠看去,嘆為觀止。
再繞轉一個彎,白鷺洲的另一頭驚現又一水系,堂兄介紹,這里就是黃水。查閱資料得知,黃水源自新豐鄉的龍源山谷,千回百轉來到城里,與宜水手牽手,朝著撫河,向著鄱陽湖,一路奔騰而去。宜黃縣名,原來得名于這兩水。
宜黃的美不在山,而是水。水是宜黃固有的本性,獨異的心性,縣名就是最好的注腳。古人云:“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古老的宜黃,適合仁義之人修身養性,是養生勝地。你看那河邊垂桿云集,釣友談笑風生,把尋常日子過成難得的樂子。
兩水中分白鷺洲,三山隱落曹山外。
兩水親融處,一般都有鎮水的寶塔。我生活在南昌,八百里撫河打此匯入贛江(早已改道,南昌市區的撫河已是故道),兩水中分處,滕王閣屹立千年,默默注視豫章城內風云變幻。我的第二故鄉贛州,章、貢兩水匯合成贛江,高聳的八境臺,聽風閱世近千年。相較之下,宜水、黃水中分的白鷺洲總感覺少了點什么,多了些遺憾。轉念一想,遺憾并不存在,這是宜黃人對以白鷺為代表的鳥群的優待,不在上面大興土木,不驚擾百鳥的好夢。
山水有本性,原生態的洲上,住著一城人溫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