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不是一個好兆頭

[美國]喬治·湯姆斯

每一個做兒女的，一生當中，都會有這樣一個觀念的轉變：父母從心目中無所不能和無所不知的人變為有缺點的平常人。我不確定轉變的確切時間或方式。對一些人來說，可能是某件具體的事情，對另一些人來說，可能是一系列事情疊加增量的結果。不管怎么說，這一切發生了，兒女們開始把父母視為與自己一樣的凡人，知道他們并不完美，也有缺點，也有虛弱無助、無能為力的時候。這一刻的到來是一個好兆頭，說明孩子們長大了。如果這一刻遲遲不來，做父母的就該擔心了。

我們許多人都有自己崇拜的人，或許是歷史人物，或許是偶像明星，我們敬佩他們，仰慕他們，覺得他們十全十美，不容任何人玷污。其實，這不是什么好兆頭！反映出的，是我們的不成熟。人人都有缺點，我們若愛他們，也包括愛他們的缺點，就像我們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我們所敬仰的人做出了什么不夠完美的事情，我們沒有必要遺憾，因為我們不過是看到了他們真實的生活。相反，如果他們總是迷人的，總是不斷取得成功，我們倒是要為他們擔心。

聰明的人都知道，命運有一種巨大的平衡力量，這種力量時而是創造性的，時而是毀滅性的，而完美無缺恰恰是毀滅性力量即將爆發的兆頭。波利克拉特斯是公元前六世紀古希臘薩摩斯國的君主，曾經有過一小段輝煌歲月。在這段日子里，他無堅不摧，心想事成，一切都是神奇般完美。他在與朋友埃及國王阿瑪西斯的通信中提到了這些令人振奮的事情。阿瑪西斯在給波利克拉特斯的回信中對其連綿不斷的好運表達了震驚：“我覺得我們此刻有必要謹慎起來，因為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誰在經歷了一連串的幸運之后而未遭受重大打擊的。”對阿瑪西斯的建議，不知波利克拉特斯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聽進去，有沒有采取一些相應的調整措施，反正歷史的結果是，此后不久，這位薩摩斯國的君主被波斯國的一個總督殺死了。

我們必須祈禱我們崇敬的人是有缺點的，盡管我們期望他們完美無缺。同時，我們要認識到，一個人即使有缺點，也能成為了不起的人。我未能完全理解為什么有些人要將自己的偶像當作盡善盡美的神一樣來維護。也許，這些人對自己缺乏信心，他們想通過美化偶像來掩蓋自己的不足。也許，他們更喜歡事物的表面性，而不愿意去了解人性與人的內心。

古羅馬學者西塞羅是文藝復興先驅佩特拉克的偶像。佩特拉克一生都致力于研究和推崇西塞羅，可以說沒有人比佩特拉克更愛西塞羅。但是，當他發現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學者不容任何人質疑西賽羅時，表現得十分生氣。他在一封寫給友人的信中說道：“這位老人堅持自己的立場，比以前更加固執了。他被光輝的名字蒙蔽了雙眼，以至于愛得盲目，寧愿毫無原則地贊美，也不允許任何質疑。當我們拿出西塞羅做過錯事的真憑實據時，他閉上眼睛，側過臉去，呻吟一聲，傷心地說：‘唉——！你們難道是在指責我愛的西塞羅做錯事了嗎？’”

佩特拉克的氣憤出自于真正的熱愛，他才是真正理解心目中偶像的人。對偶像的不足之處，他一定會心生悲傷，但他更多的是寬容地接受一切。他被西塞羅淵博的哲學知識、智慧的思想、雄辯的口才和對人類的溫柔關懷所震撼，同時為西塞羅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思想僵化和熱衷毫無意義的政治爭吵而感到沮喪。而當人們對西塞羅的缺點視而不見或刻意掩飾時，佩特拉克覺得這在學術研究上絕不是一個好兆頭，應該及時予以制止。

每一個人都是歷史中的人，而每一個歷史時代都是有局限性的，這些也就決定了身處這個時代的人必然有這個時代的局限性。對歷史人物，我們不應輕率地以我們所處時代的標準來評判他們。同樣，我們也不希望我們的后代用他們的標準來評價我們，他們應該考慮到我們所處時代的局限性。如果有一天，我們當中有某個人被他們捧為完美無缺的人，我希望這個被美化的形象只是出現在他們的卡通片中，而不是現實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