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我時常會在網絡上看到五顏六色的雪。
英國《每日郵報》曾報道,在俄羅斯克麥羅沃州的一個鎮子里,下過一場黑雪,放眼望去,似乎在舉辦一場葬禮,天地黑茫茫的,臉色如同鍋底。車輛、窗子、街道、樓房,仿佛戴上了黑色的面紗,肅然而立,也如小說中所寫,被洗筋伐髓后,身上排出一層烏黑的雜質。
據調查,原來當地以煤炭為主要能源的發電廠和鍋爐的數量太多,滾滾的煤煙叫囂著直沖云霄,再加上汽車尾氣和企業非法排放物,最終讓雪失去了純潔的顏色,從天使淪落成惡魔。
而在烏拉爾斯克,還出現過綠色的雪,堆積在地上,不啻一片沼澤。這是因為化學品工廠里流出的污染物滲透了雪的神經,每一朵雪花里便都蘊藏起大半個元素周期表。它們賦予了雪人工的葉綠素,這些葉綠素無法進行光合作用,一呼一吸間都是濃重的異味。人們紛紛遮掩口鼻,敬而遠之。這樣的雪是沒有美感的,雖為綠色,這些不像是風吹葉動的森林,孕育勃勃生機,反而像陰暗角落里鉆出來的癩蛤蟆,看上一眼,人們就將它貼上“有毒”的標簽。
想來,雪也該心痛了。大自然為人間降雪,本是為了清潔,讓塵埃顆粒作為凝結核,邂逅命中注定的水汽后,變成雪花落下,從而將澄凈與輕靈歸還給世間。而流感之類的細菌也會因此失去溫床,呼吸道便能松一口氣。誰又會想到,人類如此的肆無忌憚和得寸進尺,讓鵝毛大的雪都消化不良,泛出妖艷或者黝黑的顏色。
當然,變色的雪花不一定都歸因于污染,但大多順應著自然環境變化的脈絡。
曾看到一組在南極科考站附近拍攝的照片,在那里,雪居然呈現出油畫般的紅色,如若晚霞賴在地上安營扎寨,不肯走了。遠遠看去,紅白相間的雪地勝似一盤新鮮的五花肉。經過分析,全球變暖是紅雪的幕后黑手——它給藻類的繁殖提供了便利條件,而這些藻類含有大量的紅色色素,于是它就像打翻了染料缸,讓冰川雪原顯出傷痕遍布、鮮血淋漓的模樣。
生活在溫帶的我們不會想到,自己的高碳生活方式會成全極地里一株株藻類的存活。雖然它們才是給極地染色的筆,但執筆的是人。
而在我國天山東段和阿爾泰山上,以及歐洲的阿爾卑斯山上,有時能見黃色的雪。因為它們裹挾著沙漠里卷起的沙塵,視覺效果上被混在了一起。于是,雪還沒落到黃土之中,就已經和沙漠開始沾親帶故。
這種變色自然是無害的。除此之外,林清玄在《光之色》里寫道:“當塞尚把蘋果畫成藍色以后,大家對顏色突然開始有了奇異的視野。”光線的變化,或者藝術的加工,也會讓雪擺脫基因里根深蒂固的白色。
我曾暢想過藍色的雪花。白色過于純粹,所以白雪的壽命很短,白色也有排外之嫌,讓人聯想到無菌室,所以雪中無法進駐萬象生靈。藍色不同,藍色的天空里有流云和飛鳥,藍色的水域中有魚蝦和水草,那么藍色的雪花里會有什么?每當思考答案時,想象力就剎不住車。
而藍色,也讓上天入地下海的水,跨越三態,將足跡串聯了起來。冰雪更改了白色的姓氏,與水的血緣立刻近了不少。
不過這樣,雪就失去了獨特。當藍色成了水固定的形容詞,水就失去了靈動與自由。正因為它在三態轉換間,物化特性都各不相同,才讓世間萬物以恰到好處、環環相扣的自然邏輯生生不息地繁衍進化著。而雪之所以不以固態水聞名于世,白色功不可沒。
此外,無論雪顯出怎樣的彩色,都會讓五彩斑斕貫穿四季,當它定格為常態后,反而會顯得單調、枯燥。唯有與純色的比,才會顯出繽紛的生動;同樣,有了繽紛的鋪墊,純色才會讓人眼前一亮。當天地被風吹瘦,萬籟俱寂,世界簡單得就剩下線條時,白色是最適宜的。
世界需要豐富與生動,所以有了春夏,而進入秋冬后,一切都安靜下來。聽,雪緩緩地飄落;看,雪一望無際的潔白,四季的輪回因為平衡與差異而趨近于完美。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與自然相對應的人體,以及棲居于人體之中的精神和性靈,也會因此得到最好的呵護與成長。
遺憾的是,如今雪越來越少,我們要一步步地向著北方尋覓曾經久住在南方的雪。“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云揉碎”的場景,只能在古詩中遐想。
事實上,那些小時候司空見慣的鋪天蓋地的大雪,如今哪怕一年只來一次,都讓人覺得這個冬天沒有虛度。但它秉承了大自然的脾性,并不主動求著人類珍惜,它以白色的堅守與不屈暗示人類,再繼續咄咄逼人,它便回到極地的“娘家”。如果極地的冰雪也開始融化,它便就此離開這個它曾經生活了無數萬載的親愛的地球。
曾有孩子問我:“是不是雪花不喜歡人類了,或者人類做了壞事,讓雪心痛了,不然為什么它來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甚至不來了呢?”那一刻,我無言以對。
但我相信,人與雪的結局絕非形同陌路。尤其是冬奧會的舉辦,必將為冰雪資源的保護戴上祝福的花環。擺出相敬如賓的禮節,由法規和條例左右攙扶著,讓冰雪沿著可持續發展的道路重掌冬日的領導權,經濟、生態、文化、美學等多元的效益才會得到最充分的實現。
雪山冰山,也是金山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