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筆趕路，重走長長的人生

流塵

退休老太楊本芬照看外孫女期間，萌生了寫作的沖動。她在狹窄的廚房里用凳子支起“寫作臺”，十余年筆耕不輟，近兩年連出三部書。

時運不濟半世坎坷，

老太萌發寫作沖動

2003年的一天，南京作家章紅寫作累了，坐到沙發上休息會兒，母親楊本芬走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女兒，她也想寫點東西。章紅愣了一下，立馬表態：“好呀，有空寫幾句，鍛煉鍛煉腦子！”

章紅雖這樣說，但她覺得母親可能也就是一說，因為寫作是個苦差事，何況母親從沒做過與文字沾邊的事兒。

不過，楊本芬想寫作的想法，卻是認真的。楊本芬1940年出生于湖南湘陰農村，父親身體不好，無法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家里的重擔落在了母親身上。身為家中長女，楊本芬從懂事起就是母親的好幫手，既做家務，還照顧弟弟妹妹。11歲那年，楊本芬才進入學堂，直接從四年級讀起，她非常珍惜讀書的機會，每天雖然要走10多里的山路，但心里很快樂。

小學畢業后，楊本芬未能升入中學就讀。17歲那年，在母親的支持下，楊本芬考入岳陽工業學校。入學后，她每門課都學得很好，為了多看些書，還買了手電筒，晚上蒙在被子里如饑似渴地看書。那時，楊本芬開始接觸文學書籍，有了自己崇拜的作家。

然而，離畢業還有三個月的時候，學校竟然停辦了。學校停辦后，楊本芬去了江西宜春，找到一所半工半讀的學校，讀了不到一年，又輟學了。此后，她在宜春結了婚，婚后三個孩子相繼來到人世，每天照顧孩子、做家務。楊本芬當過會計和縣城運輸公司的加油員。因為時運不濟，退休前也只是一名沒編制的普通工人。楊本芬把這些歸結于自己沒學歷，沒運氣，就鼓勵三個孩子努力學習。女兒章紅成績一直很好，后來考上了南京大學。學理科的她因為癡迷文學，跨專業考研考入本校中文系，成為一名作家。

楊本芬來女兒家幫著照看外孫女，女兒家有很多藏書，閑暇時間她喜歡沉浸在書本里。楊本芬萌生了自己動手寫寫的念頭。

廚房灶臺旁成了“寫作間”，

厚重積淀讓她下筆千言

章紅的家只有70多平方米，楊本芬和老伴過來幫她照看女兒后，5口人的家顯得更加擁擠，章紅的臥室也是書房，楊本芬連個寫作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楊本芬早就瞅好“寫作間”了，女兒家的廚房是由狹長陽臺改造的，大概4平方，水池、灶臺和冰箱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放不下一張桌子。她寫作時坐在小板凳上，把另一張略高的凳子當桌子。就這樣，楊本芬在灶臺邊開始了寫作。

看著母親每天俯在凳子上寫作的身影，章紅并沒太在意，她覺得母親寫作可能是心血來潮，過幾天就會松懈下來，直至完全放棄。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母親不但每天保持著創作的熱情，還越來越投入。

楊本芬寫作都是丫環坐椅子——湊空兒。洗凈的青菜晾在籃子里，煤氣灶上燉著肉，在等湯滾沸的間隙，在抽油煙機的轟鳴聲中，在哄睡外孫女后，楊本芬隨時坐下來寫幾句，湯沸了，她再趕緊把紙筆收到塑料袋里，再次尋找家務中的下一個間隙。

雖隔著數十年的歲月，但只要楊本芬提起筆，過去那些日子就涌上心頭，投注到筆尖，就像楊本芬寫的那樣：“我就像是用筆趕路，重新走了一遍長長的人生。”

每天楊本芬都在稿紙上奮筆疾書，稿紙上留下了各種修改的痕跡。經過一年多的筆耕不輟，楊本芬寫出了去世母親的一生。母親迷上寫作后，章紅成了母親寫作背后最可靠的助手。那時候，楊本芬不會用電腦，也沒學過拼音，每天寫過的文字，她讓女兒修改一下，然后發到網上。

章紅發現，母親雖然沒受過寫作方面的訓練，但語言頗有文采，句子洗煉，很是耐讀：“1914年，世上有了‘秋園’這個人。作為普通人的她，在大時代的風雨中努力駕駛個人的小舟，絕望過，也幸福過。2003年，89歲的秋園去世了……”母親這樣的語言風格看上去就像一個成熟寫手一樣！

楊本芬的文章發到網絡上后，受到了網友關注，章紅把網友留言一一讀給母親聽，楊本芬讓章紅幫她給網友留言。后來，怕耽誤女兒工作，楊本芬決定自己學會電腦打字，學打字是為了回復網友的評論，用她的話說就是：別人哪怕只寫了一個字，都應該回復，這樣才對得住別人的關心。

80歲出版第一部作品，

寫作成了放不下的追求

灶臺邊開始寫作以來，楊本芬每天都要寫上幾段。兩年多時間，楊本芬邊寫邊修改，光稿紙用了近10斤。楊本芬寫作很投入，寫作的時候身邊放卷紙巾，因為寫著寫著就淚流滿面，不得不用紙擦拭眼淚。雖然這種回憶極其痛苦，流淚也是情不自禁的，但楊本芬依然堅持寫下去。

對于自己的文章，楊本芬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出版。女兒章紅把她的文章以《媽媽的回憶錄》為名貼到天涯社區，這個講述一個普通中國家庭在時代風浪中掙扎求生的故事，吸引了一大批忠實的讀者，許多網友留言鼓勵奶奶堅持更新，大家的反饋和鼓勵給了楊本芬很大驚喜，也堅定了她寫下去的信心。

十多年來，楊本芬關于母親的文字一直在互聯網的某個角落“沉睡”著。2017年，一個出版人偶然看到了她筆下的感人故事，非常喜歡，就通過章紅聯系到楊本芬，說出想結集出書的打算，楊本芬同意了。

2020年6月，楊本芬的第一本文學作品《秋園》面世，章紅把一本裝幀精美、散發著墨香的新書放到母親面前時，楊本芬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撫摸著書的封面流下了淚水，并把這本書當作懷念母親的最好禮物。

讓楊本芬更開心的是，《秋園》一書正式出版后，獲得該年度豆瓣圖書排行榜“中國文學”第二名，讀書評分高達8.9，迄今印刷8.8萬冊。章紅由衷地為母親自豪。

接下來的兩年，楊本芬一發不可收。2021年出版了隨筆集《浮木》。2022年她的長篇小說《我本芬芳》也出版了。對于自己的寫作動機，楊本芬說剛開始只是愛好，現在成了放不下的追求。

楊本芬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名作家，而是一位普通老太太。對于今后的寫作，正如她在《浮木》序言中所寫：“人到晚年，我卻像一趟踏上征途的列車，一種前所未有的動力推著我轟隆轟隆向前趕去……我就像用筆趕路，重新走了一遍長長的人生。”

責編 趙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