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人間

☉曾詩雅 蔣瑞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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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錢，面值不大，意義萬千。

2022年，在北京海淀區紫竹橋附近的宮門口饅頭店，一塊錢可以買到一個最普通的戧面饅頭。因為物美價廉，這里每天都有人排長隊。

一塊錢能買到兩度電，理想狀況下，可以給一個手機充滿100次電。

疫情時代，地鐵站出現了口罩自動販售機，口罩一塊錢一個。

如果你喜歡某一款微信付費表情包，花一塊錢就可以輕松拿下。

一塊錢還可以在網上買小學生的自制文具盲盒，或在路邊坐一次喜羊羊造型的兒童搖搖車。

宜家進入中國24年，賣得最多的可能不是沙發、臺燈和杯子，而是售價一塊錢的圓筒冰激凌。2020年，31家宜家門店一共賣出1950萬支冰激凌，平均每天賣出5.3萬支。一塊錢售價是一種銷售策略：讓所有去宜家的人相信，宜家的產品都是以低廉的成本價在銷售。

到了浙江義烏，一塊錢的發卡、耳釘、頭繩、杯墊太過常見，一塊錢的羽絨服略微讓人吃驚，但它不以件來售賣。一個專門賣庫存衣服的批發商，他店里的所有衣服都只賣一塊錢一件，但需要一萬件起批。

四川成德南高速公路的金堂服務區，為貨車司機們提供“一元住宿”的服務。只要司機們自帶被褥，每晚花一塊錢，就能住上有空調、熱水、彩電的酒店式標間。這應該是全國最便宜的住宿價格。

四川省首個貨車司機『暖心之家』

一塊錢能買到一張火車票。編號7054的綠皮火車，從山東泰山開往淄博，這趟列車已經運行了48年，在184公里的旅途上，它會行駛4小時20分鐘，停靠17個車站。如果你從泰山出發，去往只有一站之隔的燕家莊，票價是一塊錢。7054次列車內沒有空調，沒有餐車，燒水和供暖都是靠最傳統的煤爐。這列火車的時速為32公里，不及今天高鐵速度的1/10。而乘坐這列火車的人，最富有的就是時間。伴隨著“哐當哐當”的聲響，車窗外廣袤的平原似乎也在慢慢晃動。

前往廣東汕頭海濱路3號，搭乘票價一塊錢的輪渡，你就可以欣賞到海上的夕陽。1200多公里外的江蘇南京中山碼頭，買一塊錢的船票，你就可以坐輪渡去看江上的黃昏。太陽沉下來，一頭是城市里鱗次櫛比的高樓亮起了燈光，另一頭是老南京北站的舊址披上了霞光。如果你沿著舊鐵軌走上100米，還會發現一對夫妻正在賣燒餅，咸口的，一塊錢能買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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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錢見證了時光流轉。家住山東東營的小鎮青年阿斌，12年來常去鎮上的一家網吧，那里的上網費從他中學時的1元/小時漲到了后來的2元/小時。這兩年網吧生意不好，上網費又回落到1.36元/小時。12年里，這家網吧換過一次地址，也換過一批設備，家具卻沒換，桌面早被磨光了，皮椅包了漿；那群偷偷打游戲的少年考上了大學，紛紛離開小鎮。這幾年，來網吧的人變少了，店面縮小為原來的一半，里頭再也看不到打游戲的少年，“全是一群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打的游戲也很“古早”，《傳奇》和《魔獸世界》。年輕人離開故土，小鎮網吧成了“老一輩人”的精神樂園。

一塊錢包含著時代發展中的復雜糾紛。重慶趙女士，買了進口白蝦后，白蝦的核酸檢測結果呈陽性，很快，網絡上傳出一份名單，詳細記錄了趙女士的姓名、電話、身份證號碼、住址。她把散布名單的營銷策劃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賠償一塊錢，最終勝訴了。這是疫情時代，第一例與“新冠肺炎”有關的侵犯公民隱私權的糾紛案。

『一元廚房』

『一元廚房』的店主萬佐成（左二）、熊庚香（左一）

在商業世界里，許多新興經濟體的成長都是從一塊錢開始的。如果你愿意下載短視頻App，可以通過出賣時間和注意力掙到一塊錢。打開短視頻App后，手機屏幕的左上方會出現一個小紅包，紅包外圈的進度條不停地轉動，轉滿一圈需要30秒。一開始，看30秒視頻可以得到150個金幣，后來金幣會逐漸減少到30秒40個，10個，5個。要看多少小時視頻才能賺到一塊錢？有人以自己的經驗為例回答，他看了兩個小時視頻，賺了5000多個金幣，而10000個金幣能兌換一塊錢——時間成本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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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錢的購買力在減弱。16年前，天涯論壇上300多名網友一同討論一個問題：“一塊錢在你們那兒能做什么？”吃，是被提及最多的。當時的一塊錢在武漢大學工學部食堂能買兩個肉包子或一碗熱干面，在四川內江可以買到4串素的或者兩串葷的缽缽雞。答案里還有一碗只加基礎料的漳州四果湯、兩片長沙臭豆腐、一支廣州五羊牌綠豆爽、一副杭州小吃蔥包燴……

帖子的最后一個回復寫于2010年3月，有人說：“差不多4年時間，物價漲了好多啊。”如今，武漢大學食堂的熱干面漲到了一碗4元，杭州靈隱寺邊上的蔥包燴一副5元，甚至是這篇帖子所在的天涯論壇，也被人稱作“互聯網遺址”。而另一家創立于1998年的網絡社區——西祠胡同，是初代網民的青春記憶，鼎盛時注冊用戶數量達到3000萬。2022年，它以一塊錢的掛牌價格轉讓500萬股股份。

是的，一塊錢能買到的東西越來越少了。但撕開生活的裂縫，人們又能察覺到，一塊錢的意義有了延伸。

北京城里，努力去賺一塊錢的，一定有在小區里撿垃圾的老人。1.3元/公斤的紙箱、書本、塑料瓶，都值得他們穿梭在樓道里、垃圾桶前。住在亞運村附近的梅阿姨今年70歲，撿垃圾不為賺錢。6年前，她的老伴得癌癥去世，日子難熬，她想找些活兒做，撿垃圾每賺一塊錢，都能讓她消磨掉一段孤獨時光。

年輕人賺和花一塊錢的方式更新奇和有趣。微博賬號“呼朋喚友_計劃”發起了“一塊錢廣告位”項目。通過這一塊錢的廣告，人們可以展示“奇怪的點子、瞎搞的活動、奇異的需求、冷門的癖好等”。在這個廣告位上，一個剛出社會就決定退休，如今在景德鎮造船的設計師，召集同好者向自己學習這項浪漫而無用的技能。

一塊錢還能映照生死。76歲的吳光潮，每出診一次，只收一塊錢。他在浙江建德梅塘村的衛生室當了39年村醫，因此大家都叫他“一元村醫”。

在江西省腫瘤醫院西側的一條小巷里，藏著一個“一元廚房”——炒素菜1元、葷菜2元、燉湯3元，廚具和調料免費。這里原先是個早點攤。10年前，一對夫婦推著患骨癌的小孩前來借火，后來，從腫瘤醫院找來的病人家屬越來越多：一個女人得知丈夫無法醫治后，準備回家，走之前，哭腫了雙眼的她到“一元廚房”和店主萬佐成夫婦拍了張合影，兩個月后，她打來電話，說丈夫去世了；一個男人用心地照顧癱瘓的妻子，卻還是失去了她，妻子走之前吃的是他在“一元廚房”里做的肉餅湯——這可能是一塊錢能抵達的最傷感之處。

（晉 耳摘自微信公眾號“人物”，本刊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