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一九四二》 十八年一覺 “溫故”夢

導演說：“我拍電影二十多年的所有作品，都是為了《一九四二》做的準備。”

一念興起

馮小剛與《一九四二》的三次邂逅

電影《一九四二》于馮小剛而言意味著什么，他曾說，“我拍電影二十多年的所有作品，都是為了《一九四二》做的準備。”這句話，把一位導演對“執(zhí)念”之作的深情，和盤托出。在正式開拍之前，他們已相遇18年，曾有過三次歷歷在目的邂逅。

1993年，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好友王朔走到他房間，扔給他一本小說，那是一個關(guān)于1942年發(fā)生在河南的災荒故事，3000多萬河南人向陜西逃荒，途中餓死300萬。他撿起那本書一口氣看完了，頓時感到一陣顫栗，“這個電影就像一面鏡子，照見了我們自己。我覺得盡管我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會很不舒服，但是比我不知道要強一點。”他翻看這本小說的封皮——《溫故一九四二》劉震云。隔年，在南郊京豐賓館的大會上，馮小剛遇到了封皮上的劉震云，他提出想把《溫故一九四二》拍成電影，劉震云的回答是，“不急......容我再想想......”馮小剛知道“再想想”的背后藏著對他經(jīng)驗不足的擔憂，畢竟，當時他的電影處女作《永失我愛》還不見蹤跡，對于作者的不舍，他完全理解。

2000年，馮小剛的身份前綴已扎實地銜接上了“電影導演”，《甲方乙方》《不見不散》《沒完沒了》一年一部市民喜劇，不僅打開了中國賀歲檔的新局面，作為導演也有了一定的區(qū)分度。元旦后的一個夜晚，彼時已成為莫逆的劉震云又來到他家，餃子就酒后，鄭重地進行了他渴望已久的那番托付：“我今天來，是想把《一九四二》交給兄長，此事我愿意與兄長共進退。”隨后，馮小剛找準時機，興奮地組織行內(nèi)人在北影的小平房開起了論證會，結(jié)論是——這部小說非常好，但是它非常不適合改編電影。他回憶，“專家們散去，我跟震云蹲在小屋外的樹蔭下，震云問我，這事還做不做？我說，做。接著震云跟我說，人們習慣只做可能的事，但是把可能的事變成可能意思不大，把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意義就不同了。”他咬了咬牙，準備工作從2002年到2004年，攝制組來回成立三次，但因為各種阻礙還是原地解散了。

2011年，馮小剛的前綴已豐滿為中國知名電影導演、中國大陸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導演之一，討大眾喜歡的商業(yè)片他信手拈來，具有反思性的口碑之作《集結(jié)號》《唐山大地震》也為他把金雞、百花、華表等頒獎禮上的“最佳導演”捧了個遍，此時此刻的馮小剛，心中念念不忘的唯有《一九四二》，在好友王朔與劉震云的鼓勵和華誼兄弟的鼎力支持下，他三度鼓起勇氣，嘗試創(chuàng)造那個把不可能變?yōu)榭赡艿钠鯔C，“對于我個人來說，我覺得我名利早就雙收了，名利雙收后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我就享受所有這些名利帶來的好處，還有一種就是我敢于把這些東西壓上去，去做我非常想做的那件事。”這一回，他站在命運的桌前，把十八年積累的“籌碼”悉數(shù)堆在自己面前，無論如何，這回，他要酣暢地試一把。

構(gòu)筑樓宇

雙線支撐 “饑餓”為底

《溫故一九四二》重又回到了馮小剛的案頭，他首先需要解決的還是世紀之初論證會指出的那個問題，如何讓調(diào)查體的“它”脫離原文本的軀殼，從“無故事、無人物、無情節(jié)”變得更電影、更完整、更緊湊。馮小剛的處理方式是從眾多敘事線中，拽出兩條主線支撐全片：一條他選擇逃荒路上的民眾，主要以老東家范殿元和佃戶瞎鹿兩個家庭為核心，他們最初是為生而逃難，但真到了潼關(guān)，車沒了，馬沒了，車上的人也死了，于是，老東家決定逆流返回，只求埋得離故土近些;另一條線則是國民黨政府，他們的冷漠和腐敗，以及對民眾苦難的蔑視，最終推動和加深了這場災難。死與生、舍與留、異鄉(xiāng)與故土，兩條影調(diào)迥異的敘事線索在片中遙相呼應，互為注解，有力地撐起了一個更加飽滿而寫實的1942年。

劇本就位，演員的還原程度成為另一個需要攻克的難題。“饑餓”無疑是《一九四二》全片的底色，如片中那句河南方言的旁白所言，“一九四二年冬，至一九四四年春，因為一場旱災，我的家鄉(xiāng)河南，發(fā)生了吃的問題。”為真實呈現(xiàn)“吃”的問題，使角色更具災民狀態(tài)，馮小剛要求全組演員都需要節(jié)食，至于時限，只能拍多久、餓多久。“老東家”飾演者張國立的“神仙水”甚至一度成為全組爭相傳頌的秘方，“其實就是瀉藥。”整整瘦了24斤的張國立感嘆，“因為想在外形上接近難民的感覺，只有靠餓。中午送飯，我們演員組就是一堆生菜，也沒有油，就是拿水一焯。后來他們實在吃不下去，馮遠征還拿點醋和辣椒拌一拌，我都不敢吃。”不過，“饑餓”的體驗也著實為《一九四二》的真實質(zhì)感貢獻了一份力量，主演張國立強烈建議編劇劉震云調(diào)整劇本，把稍顯冗長的對話盡可能進行精簡，理由很簡單，人餓極了的時候，根本就沒力氣說那么多話。

最終，《一九四二》橫跨河南、山西、陜西、重慶等七地，歷時135天，耗資2.1億，重走逃荒之路（籌備之初，馮小剛已帶領(lǐng)團隊探過此路），用鏡頭力求震撼地復原了小說中“前不見頭，后不見尾”、漫山遍野的災民隊伍，除此之外，片中血肉橫飛的轟炸場面、嚴寒險峻的拍攝環(huán)境、龐雜繁復的群演調(diào)度也都各盡所能，將本片向歷史的方向更推近了一步。拍攝結(jié)束那天，馮小剛很激動，劉震云也很激動，美術(shù)指導石海鷹回憶起來，“導演爬到一輛吉普車上面拿了一個大喇叭，感謝全攝制組，看得出來他還是挺興奮的，劉震云老師也挺興奮，導演說完了他也上去，一通說。”

難償所愿

圓夢之作 身心俱疲

《一九四二》的上映似乎成為一個節(jié)點，之前的興奮等量轉(zhuǎn)化為之后的落寞。電影上映前，投資人之一的王中軍曾盛贊《一九四二》，是他所見“馮小剛最好的電影，或者說是近些年中國最好的電影”，并樂觀地預測它會成為第一部票房單日過億的華語電影。然而，2012年11月29日本片迎來它的首映，票房僅有2600萬元，不僅不過億，甚至低于兩年前《唐山大地震》首映日的3620萬。開局的失利已預示著將至的陰霾，《一九四二》的最終票房很難升至回本的5億了。至于口碑，早在上映前，一些電影網(wǎng)站已有觀眾打出不及格的分數(shù)。當時，《南方都市報》發(fā)起過一個調(diào)查：你最希望在賀歲檔里看到怎樣的電影？六成以上觀眾選擇“輕松爆笑喜劇”，在中國，部分網(wǎng)友甚至發(fā)起拒看《一九四二》的活動。

觀眾的拒絕與誤解令馮小剛一度十分痛苦，十八年一覺“溫故”夢，忽然就這樣在圍觀的奚落聲中驚醒，面對采訪，他直言，“我覺得跟這個世界沒什么可聊的了。”不過與市場的冷清反饋不同，《一九四二》隨后為他捧回了華表獎的優(yōu)秀故事片與優(yōu)秀導演雙項殊榮，以及彰顯著大學生口味的大學生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獎。領(lǐng)獎時，馮小剛不解地自嘲道：“我隨隨便便拍的電影（當時新上映的《私人訂制》），一個星期賣4個億。我認認真真拍的電影不賣錢，這讓我有了很大的困惑。”其實，這份創(chuàng)作者“執(zhí)念”難以抵達欣賞者的困惑，并不鮮見，畢竟當作品進入觀眾眼中的那一刻，它已在他人的闡釋中具有了全新的意義，而智慧如馮導，應該知道，越是私人的、個性的、偏愛的，反而越難被完全、真正地理解。（文 Psyche）

番外 大導演們還有哪些念念不忘

大衛(wèi)·格里菲斯《黨同伐異》（1916年）

其他作品：《一個國家的誕生》《殘花淚》《林肯總統(tǒng)》等

在前作《一個國家的誕生》賣座的鼓勵下，格里菲斯當年執(zhí)意要拍攝一部更能夠呈現(xiàn)個人思想、主題更為宏大的電影，即后來的《黨同伐異》，為這個執(zhí)念，他近乎投入全部積蓄約200萬美元，前后花費一年半時間，在洛杉磯日落大道附近搭建4層樓高的巴比倫城墻，上面甚至可以并排疾馳兩輛古代戰(zhàn)車。《黨同伐異》最終于1916年9月在紐約公映，由于全片太長且晦澀難懂，表達手法遠超當時觀眾的接受能力，上映后僅以20萬美元的票房慘淡收場。格里菲斯為此片不僅賠光了所有家底，還額外欠下100多萬美元的債務。但歷經(jīng)時間的洗禮，這部不朽的杰作在藝術(shù)手法上驚世駭俗的創(chuàng)造性被逐漸發(fā)現(xiàn)并得到認可，尤其是片中對“最后一分鐘營救”的極致發(fā)揮，使電影本身的藝術(shù)性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斯坦利·庫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1968年）

其他作品：《閃靈》《發(fā)條橙》《奇愛博士》等

在完成《奇愛博士》后，斯坦利·庫布里克忽然對外太空生命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他決定無論如何要拍攝一部意味深長的科幻片，即后來的《2001太空漫游》。當時庫布里克找到英國著名科幻小說家亞瑟·克拉克聯(lián)手創(chuàng)作劇本，兩人商議以一種全新的敘事方式，將目光放向宇宙進行構(gòu)思。本片于1965年12月在英國開拍，1968年3月才開始剪輯，預算由最初的600萬美元最終超支450萬，拍攝周期延誤16個月，投資方一度對庫布里克失去耐心，質(zhì)問他“2001”究竟是電影名稱還是上映時間？《2001太空漫游》上映后，影評人對此片的評價毀譽參半，有人盛贊它是科幻片的里程碑和終極作品，也有人抱怨它沉悶乏味令人昏昏欲睡。然而一切誠如米高梅曾經(jīng)看似夸張的宣傳語所言，片中的不少預言竟然在數(shù)十年后的今天，一一得到應驗，比如薄如紙張的平板電腦、解決思念的視屏通話、唇語識別程序及環(huán)形空間站等。

賽爾喬·萊昂內(nèi)《美國往事》（1984年））

其他作品：《荒野大鏢客》《西部往事》《革命往事》等

《美國往事》是導演賽爾喬·萊昂內(nèi)“往事三部曲”的壓軸之作，無疑也是他個人執(zhí)念最深的一部。電影靈感來自戴維·亞里森的自傳體小說《流氓》，作者在紐約州辛辛監(jiān)獄中寫成，結(jié)局的悲劇故事令萊昂內(nèi)讀后久久不能釋懷，于是，他毅然決然買下小說的改編權(quán)，決意搬上銀幕。最終本片耗資近4000萬美元，用時長達13年進行籌備和攝制，為本片，萊昂內(nèi)甚至婉拒了派拉蒙影業(yè)公司向他遞出的執(zhí)導《教父》的誘人邀請。誰料全片完成后，制作公司卻以“時間太長”為由對其進行蠻橫刪減，最終，《美國往事》不得不以139分鐘的“殘缺”面孔上映，隨后不出意外招來一片惡評，票房僅收獲532萬美元。導演萊昂內(nèi)也因本片深受打擊，此后再未執(zhí)導過任何電影，五年后在家鄉(xiāng)意大利郁郁而終。時隔多年，這部偉大的電影終于以其全貌得以在影史中正名。

黑澤明《亂》（1985年）

其他作品：《羅生門》《七武士》《夢》等

早年的一舉成名與晚年的命途多舛令黑澤明在《影武者》后，對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1985年，他執(zhí)意拍攝一部改編自莎翁劇作《李爾王》的史詩電影，嘗試呈現(xiàn)自己對人性更完整的見解與詮釋。全片耗資24億日元，堪稱當時日本制作成本和規(guī)模最大的一部電影。為完成這部史詩巨片，黑澤明于十年間繪制了上百幅分鏡彩色草圖，事無巨細地確立了全片影像的色彩、光線、人物、建筑構(gòu)造等各式各樣的細節(jié)。《亂》正式開拍時，黑澤明已年屆75歲高齡，視力極度惡化至接近失明的狀態(tài)，即便如此，他仍心懷壯志地完成了電影的拍攝和制作。《亂》不僅是導演對自己創(chuàng)作的一次小結(jié)，同時恢弘的場面、精良的制作、深刻的主題也令其成為日本電影史上不可磨滅的經(jīng)典。

詹姆斯·卡梅隆《阿凡達》（2009年）

其他作品：《泰坦尼克號》《終結(jié)者》《異形2》等

有趣的是，導演們的“執(zhí)念”間其實也存在著夢幻聯(lián)動，1968年，14歲的詹姆斯·卡梅隆看過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后深受震撼，尤其是那組將近10分鐘、炫目到致幻的奇觀鏡頭，令他深深折服于技術(shù)的美妙。于是1986年，他激動地完成了《阿凡達》的劇本創(chuàng)作，但因為當時技術(shù)限制，該片一直擱淺。進入21世紀，在《阿凡達》誕生前的10年里，卡梅隆像他自己設(shè)想的那樣，放下電影工作，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海洋冒險家，期間繼續(xù)完善《阿凡達》的劇本。2009年《阿凡達》準備上映，不少人并不看好卡梅隆口中的這部高科技新作，更有批評者直言他是在翻歷史的垃圾堆。隨后，《阿凡達》在全球狂攬27.88億美元票房（至今仍是全球影史票房冠軍），掀起一股狂熱的3D熱潮，并且不知不覺改變著觀眾們的觀影習慣。今年，《阿凡達2：水之道》定檔12月16日，詹姆斯·卡梅隆仍在孜孜不倦地續(xù)寫著關(guān)于“潘多拉星球”的癡迷。

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大都會》（待定）

《教父》系列的導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也有自己的執(zhí)念，不是觀眾心心念念的《教父4》，而是一部早在1980年代他已創(chuàng)作出劇本的電影《大都會》，提及這個故事的靈感，科波拉表示，“這部電影的概念其實是一部新羅馬史詩，情節(jié)改編自古羅馬的喀提林陰謀，一場著名的貴族決斗。”年過耄耋之年，科波拉近年開始著手逐步籌備本片，同時也非正式地與可能的演員們進行商談，據(jù)外媒報道，主演可能包括亞當·德賴弗、娜塔莉·伊曼紐爾、福里斯特·惠特克、勞倫斯·菲什伯恩、喬恩·沃伊特等知名演員。為此片的制作，科波拉計劃拿自己的錢投資1.2億美元，為此，他出售了個人經(jīng)營頗為成功、位于加州的葡萄酒莊園的一部分份額。至于這個講述建筑師創(chuàng)造烏托邦的故事究竟真容如何，我們一起期待。（文 Psyc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