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

張志明

蓮子坑北面住著年近四十的光棍孫滿堂，南面住著年輕的寡婦水秀和她三歲的小閨女，他們之間隔著一池亭亭玉立的蓮花。

正是盛夏，天要把地烤熟了。這天午后，除了蟬聲嘶力竭地叫著，村里死一樣靜。

孫滿堂在屋里熱得扛不住，他從窗戶里瞧見了水秀的小閨女，她正趴在蓮子坑南邊柳樹下一塊石頭上，專心致志地看滿池的荷花，還有飛舞的蜻蜓。

孫滿堂隔窗瞧了一會兒，回身找出一把魚竿，又捏了一捏面和了魚食，關(guān)上門，繞到了蓮子坑南邊。

孫滿堂先往南瞧了瞧，回頭小聲問小閨女，恁媽哩？

水秀的小閨女也學(xué)他神神秘秘的樣子，瞧了瞧自家的胡同，轉(zhuǎn)回頭小聲說，俺媽刷鍋哩。

走，跟舅舅去釣魚。孫滿堂舉舉手中的魚竿。水秀的小閨女一下站起來，一蹦一跳的，興奮地拉著孫滿堂就走。

水秀是給弟弟換親嫁給了山里一個(gè)半傻男人，生下閨女沒一年，傻男人爬樹摔死了，水秀就領(lǐng)著小閨女又回了胡家橋。

走到村東大橋那，碰到了五隊(duì)的劉桃花，她看孫滿堂拉著水秀的小閨女高昂頭猛挺胸的樣，噗嗤笑了，喲，領(lǐng)著恁……恁啥，去弄啥嘞？孫滿堂慈愛地拍拍小閨女的頭，說，領(lǐng)她去耍會兒，給她釣魚。劉桃花低頭盯住小閨女，指指孫滿堂，意味深長地問，乖，你喊他啥哩？水秀的小閨女就奶聲奶氣仰頭答，舅舅。劉桃花搖搖頭，笑著走了。

看劉桃花走遠(yuǎn)，孫滿堂四下瞧瞧，低頭跟小閨女小聲說，不要喊舅舅，喊大。你喊我大，一會兒給你釣一大堆魚兒。水秀的小閨女迷茫看著孫滿堂，遲疑下，怯怯地小聲叫，大。孫滿堂又四下瞧瞧，興奮暢快地答應(yīng)了，拉著水秀的小閨女扭秧歌似地拐上河堤。

走到河堤半截，樹下扔了一堆一堆的褲衩，河里一群男人和孩子在洗澡，還有兩人端著碗泡在水里吃飯。

一棵楊樹下，四隊(duì)的大明正要脫褲衩，瞧見孫滿堂領(lǐng)著小閨女到了跟前。大明急忙提上褲衩直起身，瞧瞧孫滿堂，又瞧瞧小閨女，笑了笑。

大明離了婚，有人說他對水秀有意思。

河里的人瞧見孫滿堂領(lǐng)著水秀的小閨女，扔上來一堆嘻嘻哈哈的笑鬧。

北大橋南邊有片河灣，河灣西邊有片樹林，樹底下是蓬勃的野花雜草。孫滿堂先揪了一把狗尾巴草給水秀的小閨女編了一堆小狗小雞，又折了柳枝、小花編了花環(huán)帽給小閨女戴上。然后，孫滿堂坐到河灣邊草叢里下了鉤。水秀的小閨女一邊采野花一邊不時(shí)過來看水里的動靜。

孫滿堂釣了半天，沒一個(gè)魚上鉤。他扔了面做的魚食，翻過河堤去稻田邊挖了肥肥的蚯蚓，回來接著釣。又等半天，還是不見個(gè)魚影，孫滿堂急得滿頭大汗，把魚鉤一次次狠狠地甩下水去。

然后，水秀急急地從西邊河堤上跑來了。

大晌午瞎跑啥哩，嚇?biāo)牢伊恕Ｋ汔亮R著走近來，揚(yáng)手在小閨女屁股上拍了一下。小閨女戴著綴滿綠葉紅花的花環(huán)，還摟著一捧野花手舞足蹈地喊，舅舅……俺大……大，小閨女語無倫次，最后指了一下孫滿堂，他說給我釣一大堆魚兒。水秀并未在意小閨女的稱呼，只是臉紅了下，又嗔罵道，瘋傻了你。她走到孫滿堂旁邊，笑笑說，我瞧瞧釣多少了？小閨女急忙說，魚兒還沒來哩。孫滿堂滿頭的汗不敢回頭，盯著水里的魚漂，說，馬上，馬上。

這時(shí)，大明手里提著一個(gè)用草繩拴著的老鱉過來了，跟孫滿堂說要借借他的魚鉤，他說剛在南頭稻地邊的葦坑里瞧見一條大魚。

水秀的小閨女瞧見老鱉就扔了手里的野花，嚷嚷起來，我要我要。大明就把老鱉遞到了小閨女手里。看著那鱉四條腿亂蹬，小閨女嚇得趔著身子趕忙遞到媽媽手里。

孫滿堂不借魚鉤，他說這兒也有一條大魚，馬上就上鉤了。

水秀從褲兜里掏出來一個(gè)魚鉤和一團(tuán)兒線，說小閨女成天黏著叫給她買魚鉤，要去蓮子坑里釣魚。說著把魚鉤遞給了大明，剛在供銷社買的，沒魚竿。

大明在河堤上折了一根柳枝，褪掉枝葉，將魚鉤魚線麻利地拴了上去。

大明又跟孫滿堂借魚食，孫滿堂猶豫一下，偷偷把裝蚯蚓的小瓶塞腿底下，在草窩里扒出了扔掉的面團(tuán)兒遞給大明。

大明拿了魚鉤匆匆返回，小閨女拽著媽媽要跟大明走。孫滿堂急忙說，等一會兒，舅舅馬上就釣住大魚了。小閨女扭回頭丟下一句，你不會釣魚。拉著水秀義無反顧地走了。

孫滿堂又釣了半天，河灣里依然風(fēng)平浪靜，連個(gè)魚毛都沒瞧見。

隊(duì)里的鐘遠(yuǎn)遠(yuǎn)地在村中敲響，上晌了，孫滿堂收了鉤，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剛上河堤他就瞧見，小閨女蹦蹦跳跳提著一條一拃多長的魚，水秀提著那只老鱉，旁邊是大明，三個(gè)人一個(gè)跟著一個(gè)沿稻地里的田埂一起向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