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下的魚

王虎

蔣銘天生就是制造新聞的料，每次升職前都會有大量版面報道他的先進事跡?？墒?，當他坐到副鎮長這個位子后，就原地踏步多年，職位沒變化，并且，他分管的事項也越來越少。閑來沒事，蔣銘只好在辦公室學著栽種盆景。

蔣銘深知樹大招風的道理，辦公室里修剪好的盆景，不管橫豎，只要長度超過一尺，他就會搬回家。小盆景不會惹人注意，還能讓人贊他給辦公室帶來舒適?？墒?，盆景大了就是另一回事，擺在辦公室，別人會說他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他更知道，新來的鎮長不想他這個副職多管事。

幾年下來，蔣銘家的陽臺上擺滿了各式盆景不說，漸漸地，樓頂空閑的地方，也變成了他擺放盆景的絕佳場所。樓上樓下的小孩子，一有空就會到樓頂幫他澆水捉蟲。蔣銘在不同的盆景下插上不同顏色的小牌子，寫明植物的名稱和種類，順便給小朋友們做點兒科普。

在官場春風得意的那幾年，蔣銘最感興趣的事情是釣魚。有次他和一位老板吃飯，席間談到各自的愛好，當他說出自己喜歡釣魚后，沒過多久，老板送給他一缸魚。玻璃魚缸沒有什么特殊之處，四厘米長的六條小魚倒惹人喜愛。一個月后，當蔣銘從朋友口中得知，他養的魚是全世界排名前十的稀有品種時，心里一驚。朋友告訴他，象征六六大順的六條魚是產于加勒比海的刀鋒鰭士，價格不菲，一條至少五六萬元。蔣銘從來沒有收過這么大的禮，在決定把魚退回去的當夜，偏偏有條魚死掉了。人家送來的時候是六條，退還五條不好解釋。在決定不退回去的同時，蔣銘發誓這輩子不再釣魚了。

給自己的心頭上了一把鎖，蔣銘不光跟人打交道的頻率降低，做事也變得越來越謹慎。蔣銘突然把自己封閉起來，似乎就變成了魚缸中的魚，圈子小得可憐，連請客吃飯的人一年也等不到幾個。固步自封，這是蔣銘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升遷的直接原因。找到因果關系，也就給自己解了套，每天修剪盆景，自得其樂。

離任審計把許多離任者拉下了馬，蔣銘想到他曾為老板想方設法透露一塊地的出讓底價，心里發麻，一度小心喂養五條刀鋒鰭士，這成了他的心病。他越是希望它們死掉，這五條魚越顯得生命力旺盛。斷食餓死它們吧，于心不忍，畢竟是五條生命。別人高價買回來的東西，那份心意要受到尊重?？啥⒅@五條刀鋒鰭士，就覺得有五把刀時刻懸在頭頂。

晚上打雷，一道閃電從陽臺窗戶穿了進來。說也奇怪，閃電只擊死了魚，家里的其他財物絲毫未損。當家人驚魂未定地做出各種猜測時，蔣銘倒會心地笑了。

天亮了，蔣銘把五條死了的刀鋒鰭士，裝在塑料袋里提到樓頂。他把魚放在五盆不同的盆景下，決定埋掉它們。蔣銘埋魚時，樓頂玩耍的鄰居家小女孩跑來幫忙，問他為什么要把魚埋掉。蔣銘說，埋掉是一種特殊的結束。小女孩似懂非懂。

半年后，隨著一件賄賂案水落石出，調查人員來到蔣銘家。他們在房子里轉了一圈，注意力集中在一個空著的玻璃魚缸上。蔣銘說他不會養魚，也沒時間學，魚早死了，埋在了樓頂的盆景中。調查人員到樓頂轉了一圈，拍照取證后離去。喜歡湊熱鬧的鄰居家小女孩湊到蔣銘身旁，贊嘆埋過魚的五盆小葉榕盆景，長得比其他盆景更加旺盛。

蔣銘盯著埋過刀鋒鰭士的盆景，若有所思。他感謝那次打雷，不過，他更感謝自己守正。這一次，他看著長勢旺盛的苗木，心里有一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