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門

麥浪聞鶯

天將擦黑時，馬小順就在村主任馬大炮家的房前轉著圈兒。這樣轉過三圈后，他就一腳跨進了馬大炮家的門。

馬大炮這天一直在忙活村民的宅基地糾紛，這會兒晚飯才端上飯桌呢，他趕緊迎上來說，哎大侄子，你咋來了？要是沒吃飯的話，就在我這兒加一口吧！

馬小順訕笑說，叔哇，您吃吧，我早吃了！我這不是——晚上吃的——有點兒撐嗎？就想過來，串串門，嘿嘿。

馬大炮泡了一杯茶說，那你隨便坐啊，我可餓壞了。說完，便低頭扒拉起飯菜來。

馬小順就端著茶杯干坐著，既不喝，也不搭話，只不時拿眼睛瞟一下馬大炮的臉，然后又迅速轉向別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馬大炮就覺出了異樣，拿筷子敲著碗邊說，都是自家人哩，你莫不是找我有事吧，啊？

馬小順連忙搖頭說，叔，我真沒事，就是來串門的。

馬大炮連說，好，好。大侄子，今兒沒外人，有啥事兒，你就直說啊，看叔能不能幫上忙。你小子，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倒是去年為了修村里的水泥路，當時要拆你家擋道的破土房，我曾三番五次地拎酒上你的門兒，天天晚上陪你喝酒，跟你扯咸淡套近乎，把我的牙痛病都搞犯了，還打了三天的點滴哩。

馬小順頓時紅了臉，說叔哎，這不都過去了嗎？我還不是顧全了大局，主動拆了老屋嗎？而且，還沒要村里賠一分錢。這樣說來，我對村里的工作，對大伙兒對眾鄉親，還是有貢獻的，那今年村里評選十星文明戶的事兒，您可要關照下我喲……

馬大炮笑了，說好小子，到底還是翹了小尾巴，露出了小心思不是？接著，他張開大手掰起手指頭說，這評選十星戶的事兒，可都是大伙兒自己申報、經村民代表評議、報村兩委審定后再張榜公布的。你叔可沒這本事，想改就改，再加上你的名兒吧。

馬小順嘟著嘴巴說，我現在九個星，您幫我再加一個，又能是多大個事呢？今年春節，我不是要娶兒媳嘛，十顆星，寓意十全十美哩，那在親戚朋友面前多長臉。您是我堂叔呢，我才來求的。再說，我還……救過您一回哩。

七年前的夏天，下著大雨，馬大炮騎摩托車從青山鄉開會回來，在冷家凹轉彎時，車沒剎住，人就一下子栽進山溝里了。要不是馬小順當晚路過，發現車燈亮著，那后果還真不好說。

馬大炮怔了怔，像是真的犯了愁。不過，點上一支煙后，他決定先來個緩兵之計。他就說大侄子呀，你支持我的工作，同時又顧全大局，還救過我一回命，叔都記在心里哩。你的事兒，我得好好想一想，既要辦得漂亮，又不能讓大伙兒說三道四不是？這樣吧，叔保準幫你辦，但今晚，你得先陪我去串串門兒。

馬小順亮了眼說，叔，您是說保準辦成？

叔啥時說話不算數？馬大炮拍著胸脯說，走，咱串門去。

第一家是王二寡婦家。此時，她正在養豬場里給豬崽添飼料，見馬大炮在燈下晃出了頭，就迎上來說老馬呀，你咋又來了呢？我不是已經向你再三保證過了，決不讓跟我學養豬的9個貧困戶脫貧后再返貧的，你就安心回家休息吧。

第二家是李德貴老人家，他正跟老伴兒捆扎掃帚呢，50平方米的政府危改房讓他們收拾得窗明桌凈。馬大炮說，兩位老人家真是高風亮節呀，都70多歲了，還不愿閑著，每天早晚義務幫村里打掃衛生撿塑料袋、廢紙片。您老降高血壓的藥還有嗎？吃完了的話，就召喚我一聲，我好到鄉上幫著買。

第三家是開電商的馬蔚然家。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主動放棄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到馬家垴村辦合作社搞電商，硬是把藏在深山里的波爾山羊、林下土雞、青山木耳這些農特產品，都賣到了山外，讓鄉親們跟著也沾光。馬大炮大老遠就嘀咕，這會兒我們去，不知會不會打擾他上網呢？

馬小順聽了，就說叔，咱別再串了。我現在才鬧明白，您這是給我下套哩。

馬大炮心中暗笑，嘴里卻故意說，哦？此話怎講？

叔，您看吶，那王二寡婦不僅自己帶頭脫貧，還帶動9個貧困戶發家致富，我不如她;李德貴老人這么大年紀還義務幫鄉親們搞衛生。今年過清明時，我還不聽勸，放了那多響沖天炮，弄得一地紙屑，是我不對。馬蔚然這人，就更沒得說了，我不及他……

那大侄子，你讓我加顆星的事兒，該咋辦呢？

他們當十星戶，我服！今天呢，我不該來給您添麻煩的，明年我一定努力，給自己加顆星。

馬大炮順手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紅包，一下子拍到馬小順的手里說，大侄子呀，這是你剛才落在我家的，我想，這一定是你不小心弄丟了的。大侄子，你說得對，你要的那顆星兒，得自己加上去。還有哇，你娶兒媳，就等于我娶孫媳呢，到時別忘了請我喝杯喜酒。

兩雙粗糙的大手，便緊緊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