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熱播的現實題材大戲《人世間》中,殷桃飾演鄭娟,一個為了家庭任勞任怨、堅韌守護的美麗女子,這個人物觸動了國人血脈中的家文化情懷,滿足了觀眾對女性和母性的多重想象和共情,因此收獲了跨越不同年齡層觀眾的喜愛,也讓人們看到了不一樣的殷桃。
東方聞英:本色出演——看山是山
? 戰爭題材電視劇《歷史的天空》中的東方聞英是殷桃影視劇的處女作,也是代表作之一。很長時間以來,人們討論她的表演一般繞不開這個角色,殷桃憑借對人物的敏銳感知,成功地勾勒出這個年輕漂亮的新四軍女干部形象,很大程度上歸功于她自身的氣質和表演潛力。
? 東方聞英一出場,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齊耳的短發、甜美的梨渦,配以樸素的軍裝,就像一股清泉,和張豐毅塑造的姜大牙——這個出身底層的草莽英雄形成鮮明反差。《歷史的天空》是導演高希希早期代表作,集結了李雪健、張豐毅、于和偉、李琳等當時非常優秀的資深演員。殷桃扮演的東方聞英,是姜大牙的政委,同時也是他的革命戀人,她把姜大牙改造成有思想、有素養的革命軍人姜必達,并在這個過程中和姜必達產生堅定而浪漫的愛情。東方聞英是整劇中唯一一個幾乎沒有瑕疵的理想人物。殷桃一畢業就能遇到這樣的角色、優秀的創作團隊,和李雪健、張豐毅這樣演技精湛的前輩合作,無疑是非常幸運的,當然也是因為她自身和角色的氣質非常接近,甜美、純凈,有著理想主義的光輝。殷桃自己在很多采訪中提過在飾演東方聞英的過程中,面對周圍這些老戲骨,壓力山大,后來她努力調適自己,拋卻原本舞臺表演習慣,排除雜念,終于找到松弛的表演狀態。
? 殷桃也曾提到剛開拍時,張豐毅不滿意她的臺詞,讓她“說人話”。確實,也許是她自身說話的習慣,東方聞英的臺詞表達,包括氣息和咬字感覺很緊,不夠自然,帶有明顯的舞臺化效果,有一種略顯刻意的少女感。當然,近年來隨著社會文化和大眾審美的變遷,人們對影視表演的認知和審美已呈多元化趨勢。殷桃的臺詞特點,和她的酒窩一樣,成了一種很高的辨識度。
駱玉珠:技巧成熟——看山不是山
? 《雞毛飛上天》是殷桃又一部較有影響力的代表作。在劇中,她飾演了一位身世坎坷,但堅韌、機智、潑辣,又極具有經商天賦的貧家女子駱玉珠,與男主角陳江河情感真摯,共同譜寫了義烏的商界傳奇。殷桃從十幾歲少女演到暮年老嫗,塑造了一個鮮活的、身處變革時代的女性形象,這個角色有多重性,既是愛人、妻子、母親,又是跨國集團的女企業家,角色演繹得活靈活現,和東方聞英時的青澀已完全不同。
? 當駱玉珠和陳江河在分離多年后重逢在火車站,在各自的列車上,隔著站臺相望。駱玉珠帶著和前夫所生的兒子坐在車廂里,忽然發現對面竟然是曾陰差陽錯而失去聯絡的愛人陳江河,欣喜、遺憾等各種甜酸苦辣交匯在一起,但她因已有兒子而不愿拖累陳,立即關上車窗躲避。但當陳江河拿出隨身攜帶的駱玉珠幼年在母親廠里畫畫的磚頭時,駱玉珠看到了陳江河對她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思念,讓她柔腸百轉,淚如泉涌;而恰在此時列車緩緩開動,兩人眼看又要分離,她急切地想打開車窗,情急之下又打不開。這場戲,駱玉珠幾乎沒有臺詞,表演幾乎全靠眼睛和肢體。她和張譯相互激發,把兩人情感迸發的層次演繹得十分準確,駱玉珠的短暫欣喜,后又遲疑、決絕,后又被感動這一系列復雜的情緒反應全憑殷桃舉手投足的無言表演,相比東方聞英,足見殷桃表演技巧的進步和嫻熟。
? 但是,再嫻熟畢竟只是技巧。藝無止境,所謂“匠氣易達,匠心難求”。如果說,殷桃飾演東方聞英是“看山是山”,憑直覺和天賦感知角色的第一階段;那么,駱玉珠的塑造則是“看山不是山”,以技巧追求表演之術的第二階段。
? 然而,術非道也,不是渾然天成,而是刻意雕琢,駱玉珠的塑造很嫻熟,但缺乏匠心,少了點靈韻。當然,電視劇制作周期長,人物年齡跨度大,對演員的創作都是很大的挑戰。總體上來講,駱玉珠這個人物的完成度還是很高的,殷桃也因此獲得當年的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女主角獎,這足以證明大家對她演技的認可。技巧的磨礪都需要時間的積累才能達到質的飛躍。
鄭娟:內外兼具——看山還是山
? 著名戲劇理論家斯坦尼拉夫斯基曾把演員表演稱為“一種人體的生命”,表演的最高境界可能就是角色從演員內心生長蔓延,進而包裹全身,演員自身和角色雜糅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彼此。戲劇家焦菊隱也提到演員塑造角色,要建構“心象”,必須從內而外和從外而內相互結合,這樣演員和形象才能交融在一起,進而毫無拘束地通達創作的自由。這一份自由,殷桃飾演的鄭娟做到了。
? 鄭娟的出場,編劇和導演的設計頗費心思,是全劇前期最唯美的畫面。太陽透過紙糊窗戶投射到鋪滿紅色山楂的土炕上,炕上的鄭娟背對著鏡頭,專注地穿著糖葫蘆,樸素的衣著、蓬松的發辮、柔美的曲線、光潔的肌膚,甚至是脖頸后的小絨毛,在逆光中都蒙上了一層金色。
? 正當觀眾和周秉昆一樣,都沉浸在這美麗的畫面中,鄭娟一回頭看到闖入的陌生男子杵在門口,先是一愣,接著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慌亂,又馬上警覺起來,得知周秉昆是替駱士賓、水自流來送錢后又馬上流露堅毅、輕蔑的眼神,拒絕資助,雖然細聲細氣,言語不多,但語氣冰冷,神情不可侵犯。這一系列的反應,精準、流暢、細膩,鄭娟的勤勞堅韌、外柔內剛都表達出來,觀眾瞬間相信了這個人物,同時和周秉昆一樣,也被她所吸引。
? 隨著劇情的發展,人們可以逐漸看到鄭娟的溫柔內斂和隱忍自尊,這個角色符合了人們對中國傳統女性所有的審美想象。殷桃曾提到在塑造角色的初期,導演李路認為,她的氣場太強,不夠柔弱,提示她可以把所有動作節奏放慢,甚至眼珠轉動的速度也放慢;同時,鄭娟的臺詞也終于擺脫了殷桃自身的咬字特點,和角色形象融為一體。于是,殷桃逐漸建立了鄭娟的“心象”。僅僅是美麗柔弱的鄭娟不可能引得周秉昆和那么多觀眾的認可,甚至著迷,她的魅力還在于演繹出了人物的豐富和復雜。
? 鄭娟這個人物的很多場哭戲都讓觀眾印象深刻。當鄭娟面對公公周志剛和婆婆李素華的離世表達出不一樣的悲痛和情感;當在法庭上,眼看形勢對丈夫不利而當庭自揭埋在心底十幾年的瘡疤時,情緒逐步釋放,人物的凄苦和悲憤交加等,這些都完美地征服了觀眾。
? 從東方聞英到鄭娟,殷桃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女演員正向的成熟過程,一個一個角色的積累,從量變到質變,而角色以外的“熱鬧”似乎很少可見。這種成熟不僅表現在她對角色的表達,也表現在她對職業的認知。她自己在很多采訪中提到過,演員不一定能做到千面,一個好演員不一定適合所有角色。盡管服化道可以幫助演員不斷貼近角色,但是不是最適合的狀態,就未可知了。當然,殷桃演戲也有她的局限,大約和形象氣質有關,大部分成功的角色還是現實主義題材的正劇,特別是以年代戲為主,都市時尚題材和古裝題材,她都有過涉獵,但并不一定適合。一個演員的成熟不僅是好角色和好作品的積累,更是在不斷試錯的過程中找到自己、沉淀自己、回歸本源,從而到達“入乎其內又出乎其外”的自由之境。
(摘自《文匯報》沈嘉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