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越戰爭中的中美水雷戰

? 在人們的記憶中，當年的抗美援越戰爭，只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陸軍的高炮部隊、工程部隊和鐵道兵部隊參加了。其實，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也曾出兵越南幫助掃雷。

一

? 1961年，美國在越南南方發動由美國出錢、出槍、出顧問，南越出人的“特種戰爭”。次年2月，美國在南越成立“駐越南軍事援助司令部”，統一指揮南越偽軍和美軍“特種部隊”。1964年8月，美國制造了震驚世界的“北部灣事件”，隨后擴大侵越規模，并將魔爪伸向我國南部沿海。

? 越南勞動黨第一書記黎筍率代表團到北京求援。毛澤東表態，我們只要一條，有求必應。很快，中國人民解放軍組成防空、工程、鐵道、后勤保障部隊，共計32萬余人，分期分批踏上抗美援越的征程。到1972年春，在中國的援助下，越南人民抗美戰爭取得節節勝利。

? 惱羞成怒的美國決定對越南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水雷戰。5月9日凌晨，美國總統尼克松宣布，對越南北方沿海航道、港口實施大規模的水雷封鎖。從5月9日開始，美軍將幾千枚水雷空投在越南北方各重要港口、航道、河口和東北群島的廣大海域，使越南的沿海港口成為“死港”，各國裝有援越物資的艦船進不去、出不來。

? 越南駐中國大使緊急求見周恩來，代表越南政府請求中國幫助掃除水雷。周恩來緊急召見海軍副參謀長來光祖等人。在將有關情況作了通報后，周恩來說道：“毛主席說，7億中國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堅強后盾，遼闊的中國領土是越南人民可靠的后方。現在越南人民有了危難，他們接受外援物資主要靠海上運輸，僅海防港每日吞吐量就達21.5萬噸。美國人一布雷，這些港口全都癱瘓了。著眼反對帝國主義大局，我們應越南請求，準備派一支掃雷部隊赴越掃雷。大家研究一下，海軍馬上派一個觀察組赴越，24小時內到達目的地。”

? 5月10日晚，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研究赴越掃雷問題，海軍部分領導參加會議。大家發表了許多建議后，周恩來指示：“我們一要摸雷，盡快把美國人布的水雷摸幾個來回，進行分析，以便破雷;二要破雷，根據敵人布的是什么雷，想辦法引爆;三要避雷，進行偵察，在重要港口、重要航道掃雷，其余一時掃不完的想辦法避開。”周總理還詢問觀察組派出去沒有，來光祖回答，觀察組已到達目的地。

會后，海軍司令部協同南海艦隊很快提出了掃雷實施方案。周恩來審查后，報請毛澤東批準。

1972年5月27日，毛澤東簽發了總參謀部《關于入越協助掃雷問題》的電報，批準首批在廣西東興待命的水雷調查工作隊入越。7月19日，毛澤東又在外交部、總參謀部《掃雷艇入越掃雷的行動計劃》上簽字——同意入越。

二

? 援越掃雷在中國高層緊鑼密鼓地謀劃著，南海艦隊海軍基層部隊也積極行動著。

? 當年的援越掃雷工作隊政委郭寶蘭當時任南海艦隊龍門水警區副政委。5月10日凌晨，他被通知執行一項緊急任務——帶領部隊去越南幫助打撈美國水雷。當晚，郭寶蘭同艦隊調來的同志一起，緊急趕到廣西東興待命。他們在東興研究了許多辦法和方案，組成了34人的水雷調查工作隊，張壽瀛任隊長，郭寶蘭任政治委員，下設潛水組、技術組、掃雷組和兩名翻譯。

? 5月28日，水雷調查工作隊越過北侖河大橋，翌日晨2時到達越南海防駐地。入越第二天，越南海軍參謀部副參謀長率海軍機關有關部門領導和業務技術干部，連續3天向我方介紹美國海軍布雷情況和越南人民反水雷斗爭情況，還派人陪我方對已打撈到的兩枚美國MK-52和MK-42水雷作了研究和分析。兩種水雷的性能明確了，但美國海軍在北方究竟布放了多少種水雷，當時還弄不清楚。

?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水雷調查隊只有兩種方法可供選擇：第一，針對越南已查明的兩種磁性感應水雷的性能制訂掃雷方案，盡快投入掃雷作戰。這樣做見效快，也符合越南方面的希望，但不知全部雷情，如遇上不明性能的水雷，風險會很大。第二，迅速投入摸雷，爭取盡快多摸幾個水雷，以查明當面雷情，再制訂全面破雷計劃。這樣做比較穩當，但時間長。調查隊全體成員經過一天一夜的討論，確定按第一種方法辦。大家一致認為，為急越南軍民之所急，寧肯冒最大危險，先擬出掃除兩種水雷的方案，在實戰中如果發現不明性能的水雷，再想法破除。

三

7月14月，郭寶蘭帶一個組回國接掃雷部隊入越。在南海艦隊匯報會上，討論并決定了援越掃雷部隊的編組、體制和干部任命等事項。艦隊根據上級意圖，將原水雷調查工作隊改為援越掃雷工作隊，執行師級權限，張壽瀛任隊長，郭寶蘭任政委。現有5條掃雷艇編一個大隊，對外稱“掃雷艇隊”，歐略任隊長，劉維仁任政委。各艇舷號分別為01、02、03、04、05，受掃雷艇隊管轄。后據有關部門提供的情況，中國海軍共出動援越掃雷人員318名，先后分5批出國，共出動各種艦艇16艘，其中掃雷艇12艘、生活保障登陸艇3艘、海工修理艇1艘。

? 7月底，中國海軍掃雷艇隊第一批5條艇通過隱蔽航道，由越艇引航，先后到達海防港外，停靠在中國貨輪旁。

? 05號艇是中國海軍掃雷隊的無人駕駛前導艇，但05號艇只適合在江河掃雷，越南海防港航道寬、水深、浪大，美軍在這里采取的是高敏度和低敏度水雷混合布放手段，靠岸上遙控掃雷行不通。前導艇出不去，掃雷隊就沒了掃雷“馬前卒”。關鍵時刻，水雷軍士長朱重濱建議：“如果派人到艇上去駕駛，不就可以隨機應變嗎？”雖然明知這是冒險，但為了爭取時間，大家接受了朱重濱的建議，經過試驗，上級最終批準了這一方案。

8月12日19時，05號掃雷艇奉命出航，首戰楠潮口。楠潮口是海防港的咽喉，美軍在這里先后7次布雷。05艇是我國自行研制的遙控掃雷艇，航速較高。但要對付美軍低靈敏度的MK-52水雷，掃除或引爆它，必須把艇的航速減到2.5-4節。如果艇的航速太高，就可能觸雷自傷。如何降低掃雷艇的航速？大家苦思冥想，提出過幾個減速方案，都沒有成功。后來，戰士劉一平從橡皮艇艉機受到啟發，建議用30馬力的艇艉機代替主機做動力來減速。經過反復試驗，掃雷艇的實際航速減到了實戰的要求。

05艇進入雷區后，美軍一架鬼怪式飛機前來騷擾，在05艇上方盤旋，并俯沖投下4顆照明彈。艇上官兵全然不顧，繼續前進。岸上指揮人員目不轉睛地觀察05艇的動向。不久，05艇波型儀突然出現故障，電流急劇下降，艇隨時有可能觸雷。掃雷專家劉治平建議，立即按照預案，開主機高速返航。艇上指揮員農務珍同意返航，并報告岸指。在05號艇急速轉向過程中，在艇的左后方約20多米處，爆炸1枚水雷。當岸指接到報告引爆l枚MK-52水雷、人艇安全時，在場的中越兩國人員歡呼雀躍，共慶05號艇首戰告捷。

四

自中國掃雷艇入越，美軍飛機就不斷在我掃雷艇停泊點和航道上空穿行。8月27日上午11時，美軍航空兵轟炸中國掃雷隊黃州指揮所，炸死、炸傷當地群眾和越南部隊40多人。當時，由于中國掃雷隊領導在越南文鎮，得以幸免。其間，美軍飛機還不斷近岸轟炸、布雷和炮擊，航母編隊逼近北方沿海游弋，形勢十分嚴峻。越南對掃雷作戰采取暫時收縮戰術，提出讓中國掃雷艇輪流回國改裝。隊長張壽瀛率02、03號艇回國后，政委郭寶蘭帶領其他掃雷艇留在越南，繼續掃雷。

9月2日，中國駐越使館武官處傳達了總參謀部發給掃雷工作隊的指示，美國已經發現中國掃雷艇活動情況，揚言要炸沉中國掃雷艇;要求掃雷隊加強備戰和防空，隨時準備抗擊美軍來自空中和海上的挑釁。

根據總參謀部的指示，掃雷隊制訂了對策。他們認為，中國艇雖小，對空、對海作戰能力不強，但不能在強敵面前示弱，只要發揮我方小而靈活的優勢，積極開展掃雷進攻戰，是可以回擊美軍的瘋狂挑釁的。對此，中國掃雷隊作了個大膽的計劃——讓05號艇打出去，深入腹地掃雷。這一計劃獲得越南海軍司令部的支持。

一天晚上，05號艇趁著夜色隱蔽出航，04號艇救應。根據越南通報，當夜有5艘美軍驅逐艦在涂山外活動，敵機不斷在航道上空飛行。05號艇孤軍深入進行掃雷，晚20時引爆1枚水雷;到22時05分，連續引爆8枚水雷，其中MK-52水雷3枚。

1972年10月18日，越南海軍司令阮伯發來到中國掃雷隊駐地商談下一步作戰行動。他說，今天的中心議題是要集中中越雙方現有兵力，對海防航道進行突擊掃雷，盡快開通楠潮口-龍州島的航道，并相繼開通龍州-蘭下灣、龍州-鴻基的航道;要求從當天晚上開始，用兩周時間，月底大體完成任務。? ? 中國掃雷隊領導分析了航道安全情況和可能發生的問題，盡管危險很大，但表示當前開通航道是大局，風險再大也要迎著上。

截至11月25日，中越聯合掃雷隊先后在海防港航道上掃除水雷19枚，其中，中國掃除16枚、越南掃除3枚。中國01號指揮艇謹慎地繞過龍州島返回基地，沒有發現水雷。這個行動證明海防航道已經具備了通航條件。兩天后，雙方又集中中越十幾艘各型艇、船，準備進行最后的清掃和檢查，以便宣布通航。正當編隊即將展開時，越南海軍司令阮伯發突然下令——海上船只全部返航。對此，越方說，美國提出要成立一個包括越南南方偽政權在內的“三方聯合政府”，遭到越南政府的堅決反對。美國為了壓迫越南人民屈服，正在策劃更大的戰爭升級，我們要作長期堅持的打算。中國掃雷隊領導當時就表明了態度，掃雷隊執行援越任務，一貫是按照越南人民的意志辦事，沒有自己的特殊要求，現在形勢任務變了，我們當然也要跟著變。

五

12月17日，美軍又對越南北方發動了大規模的戰爭行動，已經基本掃通的航道又一次遭到美軍布雷封鎖。中國掃雷隊再次展開援越掃雷作戰。同一天，中國第二批援越掃雷部隊入越。新來的掃雷艇11、12、13號，登陸艇16、17號，修理艇07號等6條艇，同老艇合編，并充實和健全了掃雷工作隊機關。

中國掃雷隊的主攻方向仍是海防航道的咽喉——楠潮口，但越南要求派一定力量盡快疏通勒縣水道，因為那里是通向東北航道的樞紐，運輸任務不能停。中國掃雷隊仍決定05號艇打頭陣，當天夜里就掃爆1枚MK-42水雷。

此時，05號艇的姐妹艇13號艇要求出戰，得到批準。掃雷隊領導派出技術好、經驗較豐富的水雷軍士長朱重濱隨艇出海，幫助13號艇新艇長夏三保打好這一仗。在當晚21時15分，13號艇掃爆1枚高靈敏度的MK-42型水雷。此時，朱重濱把戰友安排在比較安全的位置上，自己去駕駛室標繪水雷爆炸的位置，記錄掃雷磁場的脈沖等數據。突然，又1枚水雷在右弦3米處爆炸，朱重濱和6名戰友被掀下大海，艇上9人全部被震傷，朱重濱傷勢最重，6處骨折，被從水中救起時已經昏迷，緊急送往醫院搶救。12月25日晚，噩耗傳來，朱重濱于當日下午搶救無效，光榮犧牲。

至1973年2月，在航道清掃30次后，越方組織了十幾條船艇，引導中國“黃埔號”貨輪安全進入海防港，此后又把3艘中國貨輪引進海防;最后是以中國掃雷隊為主力的編隊，引導中國幾條商船疏通了海防航道。越南政府宣布海防港正式通船，被封鎖的各國商船陸續出港，美軍對海防航道的封鎖被徹底打破了。

巴黎和談簽字后，越南戰爭結束。當時在巴黎和談協定上有一條規定，美國要承擔清掃它在越南所布水雷的任務。為此，美國海軍組織了“78掃雷特混艦隊”，出動各類艦船40多艘、直升機40多架，總兵力4700多人。2月27日，美軍擺好陣勢，派直升飛機試掃一下，28日又偃旗息鼓。之后，越南作了新的安排——美國掃雷隊清掃外海，中國和越南的兵力負責清掃內海和各航道。

根據越南要求，中國派出一個“312”艇分隊，越南出一艘環圈艇和一條高速艇，清掃勒苗水道。勒苗航道的掃雷作戰，是中國軍隊同美國軍隊第一次“協同行動”。開始掃雷的第一天，中國51號艇6分鐘內掃爆兩枚水雷，兩天掃爆11枚水雷。美方的掃雷部隊卻沒有“遇上”1枚水雷。兩軍形成鮮明反差。美軍幾個月的掃雷行動，總共才在邊沿區掃爆3枚水雷。

? 勒苗航道掃雷任務完成后，新的掃雷任務從打通航道、保證運輸，轉到全面清掃整個東北群島廣大雷區，但都沒有再發現水雷爆炸。美軍在外海也沒有引爆水雷。為什么沒有發現水雷？越南海軍一名作戰參謀認為，這是因為這一帶水雷是美軍1972年夏季布放的，布雷時間已有7個多月。據可靠資料，美國MK-42水雷自爆率較高，約占半數上下，而MK-42水雷整個戰斗服役期為4個月，過時就會自毀。這一結論得到了中、美、越三方的認可。

? 至此，中國人民海軍歷時一年多，完成了援越掃雷任務，粉碎了美國對越南的水雷封鎖。1973年8月，中國掃雷工作隊班師回國。

（摘自《炎黃春秋》陳雨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