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診所幫過忙就敢給人治病

方菲 張小雪

每次被檢察官提訊，李媛都會淚流滿面。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自己只是給洪軍輸了兩分鐘液，為什么要把對方的死全都算在自己頭上？

李媛和洪軍所住的城中村位于北京市房山區一個小鎮上，這里離市區不算遠，107國道穿村而過，街道兩旁店鋪很多，快餐店、超市等應有盡有。村里外來人口很多，街道兩旁停滿了車。

這不是53歲的李媛第一次因為非法行醫受到法律的懲罰了。

公安機關的調查顯示，2007年，在沒有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情況下，李媛在北京市大興區一間出租房內私開了一家小診所，診所沒開幾個月，就被群眾舉報查處，李媛也被行政拘留了5天。

2007年受到處罰后，李媛就回到河南老家，一直務農。李媛和丈夫育有兩子，2018年，她在京的兒子生了小孩，李媛夫妻倆便又來到北京幫忙帶孩子。來北京后，他們一直住在出租房里，沒有工作。

為了賺點錢，李媛重操舊業，她告訴周圍的人，自己以前在老家開診所，能給人看病。她的收費自然比正規醫院便宜很多，而且省去諸多手續。于是，鄰居們口口相傳，就有人來找李媛看病。或許是吸取了2007年那次受到處罰的教訓，李媛沒有重新開診所，居民看病的方式就是她上門看病或者患者到李媛的出租屋里求醫。

一個找過李媛看過病的鄰居告訴民警，自己曾突發腹痛，聽說李媛會給人看病，就找到了她。李媛給了他一些藥，花了20多元錢藥費。雖然沒見有好轉，但吃了藥，身體也沒有什么不良反應。

案發后，李媛告訴民警，看病使用的藥物是從老家的一些藥品批發部買的，“哪個批發部賣得便宜，就從哪里買”。

李媛真的學過醫學嗎？從李媛丈夫的筆錄中可以得知，20世紀90年代的時候，他們在老家，李媛僅僅是在其公公開設的診所里幫了幾年忙，耳濡目染地學會了一點看病開藥的常識。

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李媛自己說，在老家的衛校里學過一兩個月，但是實際上學到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李媛沒有醫生執業資格，檢察機關也沒有從房山衛健委調取到李媛的行醫資格證明。李媛小學肄業，受到的教育較少，可能覺得在診所開藥看病，是很簡單的事。”

49歲的洪軍是李媛的鄰居。2020年5月，他在建筑工地干活時，右腳不慎被石頭砸傷。受傷后，洪軍在醫院骨科進行了手術治療，腳里安插了鋼針進行矯治。7月，洪軍回醫院復查，醫生把鋼針取了出來。在家養了一段時間，洪軍的右腳卻始終沒有痊愈，反復紅腫、化膿，無法正常行走。聽說李媛會給人看病，兩人又是河南老鄉，洪軍就找到了李媛。

2020年7月5日，李媛開始給洪軍輸液，一連輸了四五天液，李媛提供一次性針劑、消毒用品及藥水，一共收取了400多元藥費。輸液前，李媛曾問洪軍，對頭孢是否過敏，洪軍告訴她：“在醫院治療的時候，用的也是頭孢類藥品輸液，用頭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于是，李媛沒有給洪軍做皮試，直接給他輸入了頭孢呋辛藥液。前四天輸完液，洪軍及家人都未發現洪軍有任何異常。

第五天，李媛照例到洪軍家給其輸液，但她把藥換成了頭孢曲松鈉。

“為什么要換成曲松鈉？”案發后，檢察官訊問李媛。

她回答得很簡單：“藥用完了，就換了。我也是看包裝上的說明來用藥的，具體是否準確，我也不太清楚，就覺得都是頭孢類，應該差不多。”

10點5分，輸入頭孢曲松鈉滴液不到兩分鐘，洪軍就說不舒服，10點8分左右，洪軍就已經昏迷了。李媛也被眼前這一幕嚇壞了。案發后，她向檢察官表示，“我看到他昏迷了，就趕緊返回家中取了一些維生素C注射液，打算加入注射液中，給他進行搶救”。

但對于為什么要注射維C？維C是否能緩解病人的癥狀？李媛卻答不上來。

10點10分左右，洪軍的一位老鄉看見洪軍家的門敞著，就走進來，本打算找洪軍聊一會兒天，卻看見洪軍面色蒼白、陷入昏迷，一旁站著手足無措的李媛，桌子上散亂地放著針劑，這位老鄉覺得情況不對，立即撥打了120。

15分鐘后，洪軍被救護車送到醫院。醫院的診斷記錄顯示，洪軍被送到醫院后，全身發紫，雖然經過搶救短暫恢復了心跳，但不久，身體情況便急轉直下，很快被醫院宣告死亡。法醫鑒定認為，洪軍的死亡原因是靜脈滴注頭孢曲松鈉過程中發生藥物過敏反應，導致多器官功能障礙而死亡。

洪軍妻子說，家里經濟狀況很不好，丈夫一直在工地干活賺錢養家，是家庭的主要勞動力。

在醫院里，李媛就被公安機關帶走調查。被帶走后，李媛對民警反復強調：“我以前學過兩個月醫，我在這里也沒有店面，就是跟街坊說我能開藥，洪軍要治病，是他自己找到我的。”

李媛夫婦居住的出租房里，藥品和針劑擺放凌亂，民警從中查獲了各種輸液器、注射用藥。

2021年8月17日，李媛被公安機關逮捕，11月11日，房山區檢察院以涉嫌非法行醫，就此案向法院提起公訴。

“每次提訊她，她都是在哭，表示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沒意識到這個事情會造成這么大的影響。”檢察官說。

李媛還提出，輸了一兩分鐘液，人就沒了，之前人還好好的，不能把責任都怪到她頭上。李媛的辯護律師也提出，不能排除洪軍自身的一些基礎性疾病造成了最終的死亡結果。但檢察官說，“李媛的非法行醫行為和被害人的死亡結果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北京市檢察院法醫給出的鑒定說明其非法行醫行為是導致被害人死亡的直接原因，明確了被害人的死亡原因系藥物過敏。”

2022年1月，房山區法院開庭審理本案。檢察官認為，李媛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非法行醫，造成就診人死亡，其行為觸犯了刑法第336條第一款，應以非法行醫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在法庭審理過程中，李媛數次向法官表示認罪，她已經認識到自己非法行醫造成的嚴重后果，非常后悔，表示認罪了。

“我不是故意害死他的……我錯啦，我有罪啊……”李媛一遍遍地重復著。在1個小時的庭審中，她甚至說了14次“我認罪認罰，我有罪！我對不起洪軍家人。”3次趴在被告席上泣不成聲。

在法院審理期間，李媛的家屬代其向被害人家屬賠償了60萬元，獲得了被害人家屬的諒解，她本人也表示認罪認罰。

法院認定，李媛具有自首情節，并已經取得了被害人家屬的諒解，因此判處李媛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10萬元。

關于使用頭孢類藥品致人休克死亡已有多個案例。辦案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雖然很多藥品都帶有“頭孢”字樣，比如頭孢呋辛與頭孢曲松鈉等，但實際上無論是藥物作用還是藥理都不一樣，每位患者也存在個體差異。每類藥品對于用藥都有非常嚴格的要求，非專業人員不熟悉藥理，很難分辨其中的區別。生病應到正規醫療機構就醫，謹遵醫囑。（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