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海

青年男子趙小強有了婚外情還不滿足,為尋求刺激,又與女網友相約見面,不料,在發生關系后,女子突發不明疾病,不省人事……
那么,趙小強對于“一夜情女友”的死需要負責任嗎?
28歲的趙小強,出生于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初中未畢業就外出打工。2013年,趙小強在外漂泊了幾年后回到老家,開始搞裝潢生意,生活逐漸走上正軌。其間,趙小強娶了妻子,還有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
有了穩定工作和溫馨小家庭,趙小強度過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但好景不長,因性格不合,趙小強和妻子的感情出現了問題。恰在此時,多年失聯的女發小王云霞進入了他的生活。
趙小強與王云霞從小在一個村子里長大,經常在一起玩耍。后來,王云霞搬進城里生活,兩人失去了聯系。
2019年3月,一個偶然機會,趙小強與王云霞重逢,兩人在聊天過程逐漸產生了感情,并發生了不正當關系,經常到賓館開房見面。
因覺得開房頻率太高,怕被家人發現,王云霞決定租個房子,作為兩人的約會地點。2020年5月,趙小強在王云霞上班地點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此后,王云霞工作不太忙的時候,就會到租住屋與趙小強見面,兩人悄悄過起了半同居的生活。
然而,家外有家的狀況還是沒讓趙小強滿足。閑暇時間,他又將目光盯在了網絡交友上。
2020年10月15日晚上,趙小強閑著無聊,便登錄某社交平臺App刷動態,試圖尋找“一夜情”人選。很快,趙小強便發現了目標。趙小強看到,一位網名叫“花開半夏”的女子發了很多動態,且每個動態的文字都非常露骨,還配有不少半裸露照片,極具挑逗性。趙小強查看對方的地點,發現她和自己離得很近,于是趙小強立即通過私信與對方聯系,隨后兩人開始聊天。
“花開半夏”告訴趙小強,自己近40歲了,有家庭,但丈夫常年在外打工,自己非常寂寞。趙小強聽了隨即提出,兩人能否在不破壞彼此家庭的情況下做情人,“花開半夏”沒做任何推辭,當即同意。隨后兩人開始在聊天中打情罵俏,并互發裸露照片。見“花開半夏”對自己毫不避諱,趙小強直接提出與對方見面開房,“花開半夏”再次欣然應允,但告訴趙小強說,自己剛來了“大姨媽”,暫時不方便,等過幾天再約。
此后幾天,趙小強一有時間就與“花開半夏”聊天,等候對方的通知。2020年10月25上午,趙小強與“花開半夏”聯系,“花開半夏”告訴趙小強可以見面了,但要等到晚上9點自己下班以后。趙小強非常興奮,當即同意。隨后,趙小強打電話問王云霞當天晚上是否回租住屋過夜,王云霞說當天比較忙,要回也至少要到次日凌晨。趙小強覺得這個時間差剛剛好,當即與“花開半夏”聯系,約好當天晚上9點后開車去接“花開半夏”到自己的租住屋,“花開半夏”同意。
晚上9點多鐘,趙小強開車來到約定地點等候,并將車牌號告訴了“花開半夏”。不久,一名女子騎電動車從趙小強車前經過,并將電動車停放在馬路邊一家賓館的員工車棚里,然后徑直走到趙小強車前,上了車。
這時,趙小強才看到“花開半夏”的樣貌:微胖體形,身高一米五左右,短發,圓臉,小眼睛,戴著顯眼的耳釘,身穿米黃色外套,斜挎一只紅色的單肩挎包。雖然覺得該女子比自己大了不少,但因為是網上約來的“炮友”,趙小強也沒在意年齡差距,隨后載著“花開半夏”前往自己和王云霞租住的租住屋。
路上,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一些家常。進入房間后,“花開半夏”順手將挎包掛在門口的玄關上。兩人先后洗了澡,隨即便直奔主題,在臥室床上發生了性關系。結束后,趙小強給“花開半夏”倒了杯水,然后到客廳沙發上抽煙。其間,“花開半夏”讓趙小強把自己包里的手機遞給她,趙小強照辦,隨后又回到沙發上。一根煙抽完,趙小強就去浴室洗澡。
從浴室出來,趙小強看到“花開半夏”還赤身躺在被窩里,閉著眼睛。因害怕王云霞提前回來撞上“花開半夏”,趙小強便催促“花開半夏”起來洗澡、穿衣服,自己開車將其送回去。但“花開半夏”沒有回話,依然閉著眼睛,沒有動。趙小強遂回到客廳。過了一會兒,趙小強見“花開半夏”還沒動靜,便又來到臥室,只見“花開半夏”還躺在床上,手里拿著趙小強放在床頭的一瓶“清醒劑”說道:“你是不是給我下藥的?我現在渾身不舒服?!?/p>
趙小強告訴“花開半夏”說,那是清醒劑,是提神用的,自己平時開車犯困的時候,會將它放在鼻子上吸一下,提提神。就在趙小強解釋的時候,“花開半夏”的表情出現了痛苦狀,并開始在床上滾來滾去。
趙小強一看“花開半夏”的表現,第一反應是“花開半夏”想訛自己,便沒好氣地問:“你到底想怎樣?你是想要錢,還是身體真的不舒服?如果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
但“花開半夏”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在床上滾來滾去,嘴里喃喃自語,但聽不清在說什么。

見此情景,趙小強非常害怕,覺得自己肯定被訛上了。隨后,趙小強試圖將“花開半夏”扶起來好好談談,但“花開半夏”剛被扶起來,隨即又癱倒在床上。趙小強非常著急,但又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王云霞開門進了屋,一眼便看到臥室床上躺著一名女子,便質問趙小強怎么回事。趙小強顧不上回答王云霞的問題,立即又大聲問“花開半夏”到底想怎樣,但此時“花開半夏”已經停止滾動,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不說話。
幾分鐘后,“花開半夏”突然趴在床邊開始嘔吐。趙小強見狀,趕緊將“花開半夏”扶好躺下,問她哪里不舒服,“花開半夏”依然閉著眼睛不回答。思來想去,趙小強決定先將“花開半夏”送走再說。
隨后,在王云霞的指導下,趙小強幫“花開半夏”穿衣服,“花開半夏”則一動不動,任由趙小強擺布。
衣服穿好后,趙小強將“花開半夏”抱出臥室,然后右手摟著“花開半夏”的腰部,將“花開半夏”的左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花開半夏”頭部無力地靠在趙小強的肩膀。隨后,趙小強攙扶“花開半夏”一步步挪到門口,將“花開半夏”扶坐在地上,“花開半夏”隨即癱倒在地。在趙小強幫“花開半夏”穿鞋期間,“花開半夏”睜了一下眼睛,右手朝房間方向稍微抬了一下,隨即又無力地垂下。趙小強見狀,明白了“花開半夏”的意思,讓王云霞將“花開半夏”遺忘在床上的手機拿過來。隨后,王云霞取下掛在玄關邊的“花開半夏”挎包,將手機放進去后,將包遞給“花開半夏”。“花開半夏”緩慢伸手接過包,隨后手又無力地垂下。臨出門時,王云霞建議趙小強為“花開半夏”找一家賓館住下,趙小強答應。
趙小強抱著“花開半夏”出門后,“花開半夏”已經沒有任何行動能力,趙小強便將“花開半夏”半拖半抱進了電梯。到了車庫,趙小強將“花開半夏”抱到車后排座位上躺下,隨后開車前往“花開半夏”停放電動車的地點。路上等紅燈的時候,趙小強想到要給“花開半夏”找賓館住下,便在她身上翻找身份證,但沒找到。
很快,趙小強開車來到了“花開半夏”停放電動車的車棚附近,隨后又試圖叫醒“花開半夏”,但“花開半夏”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聽到她發出類似睡著了后輕微打呼嚕的聲音。
趙小強停下車,點燃一支香煙,腦子里迅速思考對策:“花開半夏”沒有身份證,肯定不能開房住宿;如果自己去賓館為她開房,必然泄露自己的身份信息,那就無法跟她撇清關系,后續治療、賠償等費用以及可能遇到的麻煩將無法估計;之前兩人聊天過程中,從沒提及過彼此姓名,更不知道“花開半夏”家在哪里,又無法送她回家;如果將她送到醫院,既要花錢治病,還必然面對兩人是什么關系的詢問和質疑……
怎么辦?思來想去,聯想到“花開半夏”離開時還能用手抓包,又在車上發出類似打呼嚕的聲音,趙小強心想讓她在地上躺會兒,或許會自己醒來。隨后,趙小強將“花開半夏”從車上抱下來,讓她倚靠在車棚邊的一根柱子上,但“花開半夏”隨即癱軟下來。趙小強見狀來不及多想,立即開車離開了現場。
次日,趙小強越想越后怕,便將與“花開半夏”聯系的那個社交App賬號注銷了。
2020年10月26日凌晨2時許,一名路過的路人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女子,上前查看,發現該女子沒有絲毫反應,遂打電話報警。警方趕到后,檢查發現該女子已經死亡,遂對該案展開偵查,并很快確認了其身份。次日,警方經偵查發現趙小強有重大嫌疑,并將其抓獲歸案。趙小強如實供述了自己與網名叫“花開半夏”的女子網上相識并發生性關系前后的全部過程。
經司法鑒定,該女子符合高血壓性腦出血死亡,性生活或情緒激動等可為誘發因素。同年10月28日,趙小強被警方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取保候審。
2021年2月23日,公安機關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將趙小強移送到檢察院審查起訴。案件審查期間,該院專門召開了檢察官聯席會議,就趙小強的行為應如何定性問題展開討論,出現了三種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趙小強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屬于不作為犯罪。具體理由有三:一是本案被害人死亡的結果有回避可能性。從趙小強發現被害人身體極度不適到將被害人放至案發現場,其間有長達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在該時間段里,被害人并沒有死亡,因此具有救助的可能性,而趙小強既沒有將被害人送醫,也未實施任何救助行為。二是趙小強對被害人具有救助義務。被害人在趙小強提供的場所內與趙小強發生性關系后,突然發生危及生命的疾病,在此情況下趙小強對被害人有進行搶救的義務,但趙小強沒有實施任何救助行為,而是將被害人放至比較隱蔽的地點后離開,該不作為行為可以等同于殺人行為。三是趙小強主觀上具有間接犯罪故意。趙小強明知被害人發生重大疾病需要及時就醫,但為了不花錢、撇清關系等目的,將被害人放至偏僻地點,客觀上排除了被害人被其他人救助的可能性,主觀上具有殺人的間接故意。
第二種意見認為,趙小強的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理由有三點:一是被害人與趙小強發生性關系后,出現了嘔吐、口齒不清、昏迷等癥狀,但因為雙方是第一次見面,趙小強對被害人的身體情況不太了解,無法知道具體原因,加上趙小強當時處于慌亂狀態,并沒有意識到被害人會死亡;二是趙小強事后將被害人放至其停放自行車的車棚邊,目的是不想花醫療費和解脫自己,并沒有考慮被害人可能死亡的嚴重后果;三是趙小強對被害人無傷害或殺害的意圖,只是不想為此事擔責,并無積極追求被害人死亡的主觀故意。
第三種意見認為,該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主要理由有二:一是趙小強積極作為將被害人送至案發地點,與被害人死亡之間是否有因果關系無法查清。腦出血導致死亡的概率很大,從尸體解剖結果看,被害人救活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即使趙小強實施了積極的救助行為,被害人也可能還是死亡結果。二是趙小強主觀上沒有致人死亡的故意,而且趙小強沒有將被害人送至荒郊野外,而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主觀上沒有犯罪故意。
經檢察院檢委會研究及請示上級檢察機關,2021年11月9日,檢察院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將趙小強向法院提起公訴。庭審中,辯護人提出,趙小強沒有預見到會發生死亡的危害后果,已盡到了普通人應盡的義務,被害人如果得到及時救助是否具有避免死亡結果的可能性無法鑒定,因此,本案無法證實趙小強的行為與被害人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趙小強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犯罪情節較輕,建議法院對其適用緩刑。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害人在與趙小強發生性關系后,身體出現一系列明顯反常癥狀,在此情況下,趙小強應負有救助義務,且應認識到被害人需要送醫救治,但其為撇清關系、逃避責任,將被害人送至案發地點的水泥地上,顯然沒盡到普通人應盡的義務。被害人在趙小強離開前尚未死亡,存在救治的可能性。綜上,趙小強的行為與被害人死亡之間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趙小強對被害人的死亡具有過失。同時,鑒于趙小強未賠償被害人近親屬經濟損失,未取得諒解,本案不屬于過失致人死亡罪中的“情節較輕”情形,不符合適用緩刑的法定條件。2021年12月23日,法院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趙小強有期徒刑四年。趙小強表示服判不上訴。(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