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三月三”

密蒙花開，三月三至。

當山谷里的清風攜著密蒙花獨有的香味吹來，我不由得聞香駐足，找尋這股清香的源頭。幾樹密蒙花開得正旺，從灌木叢中探出頭來，白花花的，一簇簇的，讓人不禁莞爾。

春分前后，是密蒙花的盛花期。密蒙花不大，小小一朵如米粒，花瓣雪白，花朵的中心有一點金黃。花兒在枝頭集聚成簇，遠遠望去，一團團白色，在綠色的山野中很是亮眼。

農歷三月三是壯族傳統(tǒng)節(jié)日。這一天，壯家人必吃五色糯米飯。五色糯米飯在壯家人眼中是吉祥如意、五谷豐登的象征。傳統(tǒng)的五色糯米飯用天然植物染制而成，不僅美觀美味，而且有一定的藥用價值。紅藍草有生血作用，清代《侶山堂類辯》記載“紅花色赤多汁，生血行血之品”；“黃花飯”或梔子有清熱涼血等作用；楓葉煮成的青粳飯，食之能“堅筋骨、益腸胃”。密蒙花即“黃花”，是壯家人做五色糯米飯的重要原料之一。用它做出來的糯米飯呈現明亮的黃色，讓人看了心生歡喜，獨有的香味和著米香，令人垂涎欲滴。

據說，壯族三月三做五色糯米飯的習俗源于一個傳說。古時候有個青年叫特儂，父親早逝，母親癱瘓在床，母子倆相依為命。特儂非常孝順，怕母親一個人在家煩悶，上山砍柴、下田插秧都背著母親同去。每一次他都把一大包母親最愛吃的糯米飯帶在身邊，母親餓了可以隨時吃。特儂母子的這一舉動被山上的一只猴子察覺。一次，趁著特儂到山那邊砍柴，猴子悄悄溜到特儂母親身邊，把一大包熱氣騰騰的糯米飯搶走。特儂母親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猴子搶走糯米飯。后來一連幾次都是這樣，特儂很惱火卻又無可奈何。看著餓極了的母親，特儂無意識地扯著身邊的楓葉，想著怎樣才能不讓猴子搶走糯米飯。突然，他發(fā)現自己掐楓葉的手被染上了黑色，頓時靈機一動，把楓葉帶回家，搗爛后用水浸泡，泡出黑色的汁液，再將糯米飯放到黑汁液中浸泡。第二天，特儂將染成黑色的糯米撈起蒸煮，頓時清香彌漫全屋。母親在屋里問，什么東西這么香啊？特儂興奮地說，達咩（母親），這是黑色糯米飯，多香多甜啊！這一天，正是農歷三月初三。

當天早上，特儂帶著母親上山砍柴，他用芭蕉葉包著黑色糯米飯，并故意露出一點。猴子看見這么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碰也不敢碰，逃之夭夭。特儂和母親再也不用擔心猴子把糯米飯搶走了。

后來，壯家人都學特儂做黑色糯米飯，又學會用密蒙花、黃梔子、紅藍草等做成黃色、紅色、紫色糯米飯，逐漸演變成如今的五色糯米飯。

不論傳說真實與否，三月三做五色糯米飯確是壯家人的傳統(tǒng)。記得小時候，每年三月三，有很多同學帶著五顏六色的糯米飯團到學校。糯米飯是壯家娃兒那一天的早點。母親也會蒸糯米飯，但我們家的糯米飯只有白色和紅色，白色是糯米的原色，紅色不是很紅。母親說是用傳統(tǒng)方法制作，用植物染色，比不得用染料的鮮艷，但有一定的藥用效果，對身體是很好的。我心里總有個結，相較于同學家五顏六色的糯米飯，自己家糯米飯的顏色過于單調，拿不出手，所以我總是在家吃了再去學校。

童年的三月三，織蛋袋、吃紅蛋也是少不了的。那時候，所有的女孩子似乎都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手工編織蛋袋，把染成紅色的熟蛋裝進去。三月三那一天，幾乎所有孩子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蛋袋，紅蛋透過蛋袋的網眼露出來，很是誘人，校園里一派濃濃的過節(jié)氣氛。紅蛋的吃法頗有儀式感，要“碰蛋”后才能剝殼吃。碰蛋，顧名思義就是拿自己手里的蛋去跟別人的蛋碰撞，看誰的蛋厲害，如果蛋殼沒被碰破，即為贏方，寓意今后的生活吉祥如意。“碰蛋”是當天最受歡迎的游戲。

那時我們家養(yǎng)雞，雞蛋是不缺的，每年三月三，母親給我們姐妹裝的紅蛋都是雞蛋。可是我不怎么喜歡雞蛋，因為小伙伴們帶去的都是鴨蛋，鴨蛋蛋殼更厚更硬，每每碰蛋，我都是先敗下陣的那一個，這讓我很沮喪。姐姐則不然，她拿著紅雞蛋，像個斗士一般，找這個找那個碰蛋，沒想到她居然在多次對決中勝出，拿著完好無損的紅雞蛋眉飛色舞地跟我講述她的戰(zhàn)績。琢磨出一些碰蛋竅門的她，在我們家的碰蛋歷史上創(chuàng)下了一項很難攻破的“紀錄”。每每說起這些往事，總讓人開懷大笑。

幾叢密蒙花，勾起兒時的美好記憶。登山途中，不時遇到從山頂下來的人“順手牽羊”采摘一些密蒙花下山。密蒙花也是味中藥材，具有祛風、涼血、潤肝、明目等功效，即便不是過節(jié)，平日拿來蒸煮糯米飯，也是對身體有益的。

三歲的女兒看著路人手上拿的密蒙花，好奇地問：“媽媽，她們?yōu)槭裁凑ò。俊蔽彝Ｏ履_步，指著遠處的密蒙花向女兒解釋密蒙花的用途，講述有關五色糯米飯的傳說。女兒興致盎然，興奮地說：“媽媽，我們也摘些花做糯米飯好嗎？”看著女兒期待的目光，我欣然應允。

只有密蒙花還遠遠不夠。在朋友的介紹下，我又在網上買了些蝶豆花，到菜市場買回新鮮的紅藍草，紅、黃、藍三原色基本湊齊。因為天氣原因，我們沒能到野外采摘能染出黑色的楓葉。

把原材料洗凈，分別用水煮出紅、黃、藍三種顏色，濾出殘渣，再把糯米放進去浸泡。經過一夜的浸泡，白色的糯米染上紅、黃、藍三色，一粒粒泡發(fā)得圓滾滾的，很是可愛。然后撈出來，瀝干，碼放到蒸籠里。紅黃藍三色糯米在籠屜里很是亮眼，明亮的對比色讓人看了就喜歡。女兒第一次做糯米飯，興奮地趴在桌子上目不轉睛，時不時伸出手來，攏攏散落到別的顏色中的糯米。

我們把裝好糯米的蒸籠放入鍋中蒸煮。半個多小時后，估摸著糯米飯蒸熟了，打開蓋子，一股清香撲鼻而至。再看籠屜里，紅黃藍三色糯米飯顏色亮麗，一顆顆晶瑩剔透，鮮艷誘人。將籠屜從鍋里取出來晾涼，女兒早已按捺不住，伸手就抓一團往嘴里塞。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突然想起母親做的紅色糯米飯。從古至今，不論是傳說中的特儂，還是我的母親，以及眾多壯家人，他們一代代堅持用天然的植物染料制作五色糯米飯，傳遞的無一不是這份親情和濃濃的關愛。

我決定，下一次采些楓樹葉回來，做真正的五色糯米飯，讓女兒感受壯鄉(xiāng)傳承下來的這份深情與愛意。

作者簡介：雷昕，女，壯族，廣西柳城縣人。柳州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廣西日報》《柳韻》《柳州日報》《柳州晚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