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筆記

從大路拐進村，景象便一步一步旖旎開來。

最先吸引目光的是左手邊的那棵石榴。去年初相見時，它一身清瘦，枝丫間錯落有致地掛著嘟嚕嘴兒的石榴，石榴也是清瘦清瘦的樣子，一個兩個，或者三個，相互遙望，或者挨著，像是靜靜地相互分享著什么。它立在一戶人家的門庭外側，僅是孤單的一棵，倔強地立著……這個安靜的季節里，它依然靜默，依然清瘦，但不知哪天，它的枝丫間已然噴薄出一骨碌一骨碌的新芽，一些還是褐紅色的一小團，有的如小火炬般，似乎打了個盹兒后就綻開了，悄悄褪掉了褐紅色，現出一部分翠的亮色，像忽閃著的娃兒的眼睛……它們吆喝著相互喚醒，一星點兒一星點兒地昂立在枝頭，如駐足細賞，或許能聽到它嗶啵嗶啵向外迸發的聲音。

池塘里有了新動態。小小的一方塘，遠看，水面上出現了模糊的圓點，這圓點兒一天一個變化，到你真正把目光放到它身上時，才發現那是睡蓮醒了。每一張葉大抵相同，兩個半圓合在一起，組成一個圓形，整張葉片溫順地貼在水面上，風吹起漣漪，它就隨波晃動，幾顆胖胖的水珠自由地滾動著，很愜意的樣子 。

讓我欣喜的是一棵很大的榕樹。這是一棵老榕。它的主干估計得有六七個孩子才能合抱，巨大的傘形樹冠遮蓋著比一整個籃球場還要大的地兒。它長在三岔路中心點上，樹底下擺著木制長椅，成為村里老人聊天休閑的最佳聚集地。

我每天都路過，但真正走近，是因為一次“學雷鋒活動”。那天，我帶領學生走向它，撫摸它飽經風霜的樹皮，看著它蒼勁的老根扎進泥地里，在它腳底，抬頭，透過它日漸稀疏的枝葉望著似遠又近的蒼穹。三月初的它幾乎全力以赴地落葉，整個樹冠日漸一日泛黃，日漸一日蕭條，無論是否有風，都能聽到簌簌的落葉聲。剛落下的葉，寬大如我手掌，橙黃，爾后變褐黃，再接著，就如泥色一般了，踩上去，腳底下全是積攢著的厚厚的一層綿軟。

有發現，是在之后的某一日。遠遠地看，是一團蒙蒙的綠色，漸漸走近，才發現那是滿樹的新芽，是陳葉去了之后的枝頭齊刷刷的重生！芽兒有的一指長，還卷著；也有剛抽的一小團尖兒，都是有一個弧度；有翠色，或漸翠色，叫人想起“綠蠟春猶卷”來。

驚喜，是在幾天之后。有一天早上騎車路過，我在樹底下停了片刻，抬眼，原先滿樹那一點一點的綠已經暈染成了一大片，密密層層地疊著，要說漂亮的，是那顏色——那是一種可愛的綠，比“淡綠”深一點兒，又不至于莽撞到“深綠”的程度，大抵介于兩者之間的黃金分割比例吧……如此新鮮！如此活潑！明朗朗的一大片，不耀眼，也不深沉，綢緞般柔軟，是有溫度的手感……

生命的蓬勃快意總能讓人莫名歡喜，哪怕你僅僅是一個路人，哪怕它的微光僅僅停駐在你的心底，只是幾分，甚至幾秒。

但是，終歸，只有我知道，無論是什么外物激起的內心漣漪，心底的這份平和的愉悅，是來自于另外一種意義的成長。

學校離這棵古榕僅四五十米。

這間教室多么小，坐下了剛好坐得下的人數。左邊窗戶外，緊貼著的是居民房的樓頂，這戶人家真好，我們也很不錯，從沒相互打擾，偶爾見到一位阿姨在樓頂輕手輕腳地晾衣服收衣服。早晨的陽光穿過他們家的樓檐照耀在我們的講臺邊上，教室靠左墻角的方桌上，有一棵金邊吊蘭，它常就著晨光，似乎在思考。它是我從一個花店門口撿回來的，舊葉片上還有些許明顯的瘀痕，但內蘊的力量正在推動著它，新葉已盎然伸展，花苞也在悄悄地孕育著。它很少隨風而動，冒出的新葉芽呈奶白色，兩條白色的邊兒也如此清晰，泛著光芒。是的，都像眼睛，似乎每一棵植物都有自己的眼睛，它們也在看著這蒼茫的世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影，它們往往不動聲色，內斂又坦然，有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天真。

右邊的窗外是有無限詩情的空曠蒼宇。因沒有遮擋物，孩子們在自己的位置上只要站起來隨意一瞥，眼里便是遠山的斜陽，是天邊的云卷云舒，是濕地公園那邊的風吹麥浪，是呼啦啦自由飛翔著的歡快白鷺群……

有一個孩子在文章中寫著：我知道這已經不是簡單地把有趣的事情記錄下來而已。我得篩選、判斷，還要經過思考。我多么喜歡聽講評，更喜歡老師點評我的文章。看著自己寫滿的一行行一頁頁，心里特有成就感。我知道要寫好很不容易，但是我必須得去寫。

這男孩，心里裝著那兩歲時就離開他遠去外鄉的媽媽，常年在外打工的爸爸，裝著家里勤儉樸實的奶奶，還有一直看護著他的慈善的伯父伯母。

還有一個高度近視的女孩，她喜歡坐在媽媽的電車上與落日的余光賽跑，她的文字總讓我想起天邊的那抹暖光；還有一個膚色偏黑的男孩，他偶爾會偷懶，但一認真，筆下就能流淌出真誠，他有一雙澄澈的大眼睛……這些孩子，大都是靦腆的模樣，字寫得不太好，但都努力在文字表達中找到一個制高點，他們要借助這個點，尋覓一種更有趣更有意義的對話方式。

鄉村老師的生活雖然單調，但這三尺講臺和這些小小面孔總能給予我歸屬感，借助書籍，借助文字，靜下心，俯下身，這瑣碎的一日日里，有溫和的畫面，有生命拔節的聲音。我深深地懂得，這些畫面和聲音，它們衍生于我的目光、我的言行，又適時地反哺、安撫我，而我，汲取著這股勁兒，將繼續描摹繼續聆聽……

作者簡介：和曉，本名和小梅，女，賓陽縣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發表在《廣西文學》《教師博覽》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