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勞
1963年秋,我在青陽中學讀初中。學校在鎮上,離我們村有五里多地。學校要求學生盡量住校,可住校得有鋪蓋。那時的農村,一家人合蓋一床棉被。人們的日子過得困頓,添套鋪蓋不但要花錢,還要布票,置辦不起。
村上一起考入初中的有五個同學,我們商定,誰也不住校,走讀。早上我們天黑黑地去,晚上天黑黑地回。剛開學那會兒晚上回家,人多,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不知不覺就到了。可后來,除了我之外的四人陸陸續續地都有了鋪蓋,住校了。我知道自個兒家的境況,做不起一套鋪蓋,便一直不敢向爹娘開口。
那晚,我一個人走在路上,心里空落落的。盡管月光很明亮,但路兩邊的玉米地深幽,高粱地暗遠,似有野狼之類的暗藏其中。我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把文具盒緊緊地抓在手里。文具盒是馬口鐵做的,是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突然,嘀嘔一聲,一只鳥從高粱地里驚飛了起來。有狼!我打了個激靈,剎那間血沖腦門兒,毛發倒豎,膝腿發軟,邁不動步了。
如果住校,也不至于受這般驚嚇。走讀的日子,晴天亮晌還好說,若遇刮風下雪或下雨,特別是連綿陰雨,道路濕滑泥濘,來來去去很費事費時,不是趕不上早讀,就是回家很晚。
我下意識地蹲下來,從地上抓起一把土。聽大人們說,路遇狼狗等動物,就地蹲下抓把土或石塊兒會把它們嚇跑。當我蹲下的時候,借著月光,看見遠處有一個黑影正朝著我移動,離我越近,黑影越大。我的心突突突劇烈地跳著:糟了,今晚真的要喂狼了!想喊狼來了,可又喊不出。不一會兒,我看見那黑影似乎不是狼,是個人影兒。
“娃兒,是你嗎?”是爹!爹知道今晚我是一個人回家,來接我了。“爹!”我喊了一聲,便撲了過去,一把抱住爹的腰,渾身還在戰栗。一腔的委屈,想哭,卻不敢哭。我知道,爹見不得眼淚,只要我一哭,砸鍋賣鐵爹也會讓我有鋪蓋住校的。
第二天放晚學前,老師說:“去看看,你爹給你送鋪蓋來了。”“真的?”我問老師,老師點了點頭。
當我跑到學生宿舍門口時,看見滿臉汗水帶著疲憊的爹,提著一卷嶄新的被褥。我問爹:“您哪來的錢?”爹說:“你別管,住校吧,好好念書!”
晚上就寢的時候,我欣喜地打開鋪蓋,一個小紅本從里邊掉了出來,我急忙撿起來一看,是鎮醫院的獻血證,上面寫著爹的名字,扉頁下邊加蓋了一個紅色戳印:營養費已領取!
潘光賢摘自《山西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