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無意

1

入冬后，算起來已經下了三場雪，不過都是雞爪雪，太陽一曬，風一吹，就難尋蹤影。昨晚的天氣預報上說，明天早晨到白天，城區有小雪。

陳媛出門時，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兒子，就在兒子的床頭留了紙條：餃子在蒸鍋里熱著，蘸料都在飯桌放著，你起來吃好！天亮得遲，路上騎自行車注意安全。然后躡手躡腳地出門下樓，從樓院的一個角落里推出“金沙田”牌三輪電動保潔車，消失在城市的夜幕當中。

陳媛在區環衛站工作，她丈夫張強在一家小區當保安。張強每周只能輪到兩天休息時間，所以，家務主要靠陳媛。

陳媛他們的兒子張曉勇在上高三年級，距高考很近了，也就6個月時間。兒子張曉勇考完這次的階段模擬考試，就要進入下一階段的備考。兒子雖然是貧寒家境里長大的，但有志氣，學習很努力，成績不錯，在班里處在前十位，并且比較穩定。想著兒子半年后就要高考，這段時間以來，陳媛除了有點緊張，再就是不知道怎樣盡好一個母親的心，她用自己的最大能耐為兒子提供后勤保障。得知這次模擬考試是階段性最后一次，陳媛把它當作重要節點。

平時，陳媛頭天晚上下班后，就為兒子準備早飯，荷包蛋、牛奶、自制豆漿、各類米粥是基本食譜，中間加一些牛羊魚肉及菜湯之類的，給兒子增加能量和維生素。陳媛很少從外面買熟食，她認為自己做的既放心又省錢。因此，早晨兒子吃的饅頭花卷和包子是她自己蒸的。如果早晨給兒子吃拉面或面片，她晚上就會把面揉好，炸醬臊子的料也一應備齊，而準備好的食料絕不會在晚上做熟，一定要在早上做，從來不給兒子吃隔夜飯。

兒子很懂事，把媽媽的辛苦和用心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經常說，媽媽，您做飯不要那么復雜，不怕我吃成胖墩嗎？并且開玩笑說，您讓我吃得這么好，我會腦滿腸肥，思維轉動會變慢的。陳媛就說，兒子，我們家雖然條件不好，但保證你吃好還是能做到的。

隨著高考的臨近，陳媛最近覺得越來越不會給兒子做飯了。她與一起上班的那些姐妹們聊的時候，就討論做飯的好方法，怎么樣有利于身體成長，怎么樣保證學習需要的營養，是她考慮最多的事兒。那些姐妹們年齡都比她大幾歲，大多也是再就業上崗的，收入和家庭條件都差不多，她們的子女多半已經大學畢業或在讀，有個別的已經畢業就業。每當遇到陳媛問的問題時，她們除了講講自己曾經的一些做法外，也沒太好的科學方法提供給陳媛。當她給姐妹們提到兒子階段性最后一次模擬考試的那天，給吃啥好時，有人說，討個吉利，別給兒子吃雞蛋，最好給吃餃子，或者湯圓，圖個圓圓滿滿。

陳媛雖然不迷信吃雞蛋與考零蛋的民間忌諱，但她總想討個吉利給兒子做早飯，這也是她一直以來非常注重的細節問題。因此，為迎接每次大小考的那頓飯，她要動一番腦子。為了預祝兒子考好階段性最后一次模擬考試，陳媛打定注意，要在考試當天早晨給兒子做餃子吃，餡子的食料是雞肉韭菜，取義吉祥九九。

高原古城十二月上旬的天，已經很冷，再過十來天，就要入九，會更冷。這天，陳媛早晨五點半就起床，匆忙洗漱完畢，就從冰箱取出頭天晚上拌好的餡子，還有揉好的面，開始包餃子。當她包到第66個時，停下手，自言自語道，好了，圖個六六大順吧。

給兒子煮餃子時，按照兒子的飯量，她往鍋里一次下了26個，她心里念著，這個數字的寓意是兒子順利，她為他如此的精心設計偷偷地樂著。

2

陳媛把保潔車推出樓院時，看了看院門口那個停車場門口的電子屏，屏上顯示的時間是6：20。十二月時就這樣，天還很黑。她駕著保潔車行走在路上時，感覺天是陰的，星星隱匿在云層里，東方連一點魚肚白都沒有。城區路邊的路燈與保潔車的車燈照亮著眼前的路。

陳媛的保潔責任區就在這條路上，這條路約一公里長，路幅不寬，兩車道，路靠近南山，早晚出來散步鍛煉的人比較多，陳媛的責任區是這條路的一半。每天的第一項任務是，天亮以前要把路清掃出來，待天亮時，給市民一片潔凈的道路環境。白天的主要任務是及時跟進保潔，中午不回家，就在路東頭的“環衛工人休息點”吃飯，飯是自己做好了帶的，有微波爐，也有熱水器可以燒開水。

清掃街道垃圾既是力氣活，也有技術含量。要放在以前，陳媛他們用的垃圾車是人力車（類似于架子車），一邊清掃和撿拾垃圾，一邊裝車拉車，慢慢移動，比較吃力。清掃完那一段路，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夏天天亮得早，四點多就得趕到責任區。前段時間，環衛站為每個保潔員配發了新的電動保潔車，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勞動強度，省去了推車、拉車的勞累之苦。陳媛很快學會了駕駛，現的電動保潔車方便快捷，清掃一遍的時間節約了大約三分之一。

陳媛是個急性子，也是個細心人，考慮到早晨要為兒子做餃子吃，昨天下午她就把責任區清理得干干凈凈，意在為早晨省點時間。

她來到路口，停好車子，拿出掃把、垃圾斗和筢子，抓緊“回頭看”，再過一遍清掃程序。道路兩旁樹上的樹葉早就脫光，但垃圾還是有的，主要是一些紙屑、塑料袋等，清掃撿拾起來進度比較快。隨著衛生城市和文明城市的創建，絕大多數市民的自覺性提高，只要路邊有垃圾箱，他們會把手頭的煙蒂、飲料瓶以及其他一些垃圾，放進垃圾箱的，即便垃圾箱滿了，也不會亂拋亂扔，擱在垃圾箱旁。

對陳媛她們來說，最忙碌的時段有兩個，一個是三四月份，風刮起來，方向捉摸不定，東西南北亂竄，會把一些不知出處的垃圾摳出來掀起來，擺在路上，掛在樹枝叢間，難以清理。另一個是入秋后的落葉，如今道路兩旁的樹的品種增多，除了行道樹，路邊綠化帶的植被也多起來。不同的樹種落葉時間不一樣，有的黃的早，落得也早；有的干脆不黃，落得也慢，比如柳樹，非要被凍干以后，才慢慢被風撕扯下來；一些新品種的色葉木的葉子入冬后還挺在樹上，要等它們全部落下，要到11月底左右。所以清掃它們，勞動強度比較大，并且是項急不得的活兒。

待她平靜下來后，她妹妹給她講述了車禍的全過程。她流著淚，啜泣著聽完了全過程。

在盤旋路通往清河路的岔路口，一位老人模樣的男子急急地出現，他先過了清河路，接著過盤旋路，走得急，沒顧紅綠燈，也不走斑馬線，而是斜插過去走捷徑。就在走進盤旋路主路時，一輛面包車駛過來，面包車司機肯定看到了斜插過來的行人，開始減速并轉彎，試圖讓過行人，可是，行人突然一轉方向，朝著車子轉過來的方向跑過來。一聲刺耳的剎車，行人被撞了出去。面包車也隨即側翻。

一位騎自行車的人正好騎行過來，看到出了車禍，騎行人立刻把自行車扔在一旁，朝面包車方向跑去，他一邊跑，一邊從褲兜里掏東西，他掏出的是手機，他撥打起來。打完電話，朝著被撞的男子急速跑過去，到跟前后，向傷者問著什么。

很快，警車、救護車閃著警燈來到現場。交警和醫護人員下車后，拍照的拍照，施救的施救。在醫護人員和過路人的幫助下，面包車一側的門被拉開，先后有三個人從里面爬出來，醫生趕緊做處理。

那個騎自行車的是上學趕路的學生，當他看到被撞人被醫生抬上擔架，推進救護車時，疾步走來，給交警說了句什么，交警也給他說了句什么，然后他扶起自行車。

當那學生剛剛走出現場，跨上自行車時，一輛摩托車吼叫著，從盤旋路的另一個方向駛來。嘭的一聲，他把自行車撞倒，人車分離，摩托車憑慣性沖出近十米，倒地。

6

經過醫院及時搶救，陳媛的兒子張曉勇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醫生說，她兒子被摩托車撞后，摔斷了三根肋骨，頭撞到硬地面，嚴重腦震蕩，可能會留有后遺癥。

面對躺在病床上的兒子，陳媛倒顯得很平靜。在兒子面前，她克制著自己的感情，沒有呼天搶地，也沒有怨天怨地，只是一個勁地夸贊兒子在車禍現場幫助救人的勇敢和鎮定。她用這種方式安慰兒子，是為了掩飾她內心的擔憂。她告訴兒子，生命第一，高考第二，明年考不成，就后年考，當下的關鍵是把傷養好。兒子也很堅強，從痛苦中擠出一些笑容，反過來安慰母親，說，如果明年考不成，還可以復讀一年，爭取考個好學校。

母子倆的堅強，令同病房的人們嘖嘖贊嘆。

區保潔站的姐妹們來醫院看望陳媛母子時，陳媛沒有哭訴，她平靜地說，這是飛來橫禍。可是，她把姐妹們送出病房，來到住院部過道時，忍不住悲痛地說，都怪我，那天我不該給兒子吃餃子，出門餃子回門面，沒吃出平安，卻吃出了災禍。她還說，那天出門前，忘記告訴兒子要下雪的天氣預報，如果他知道下雪，就會早點出門擠公交，緊急時可以打出租車啊！后悔死了。

在這些姐妹們面前，她痛哭流涕，捶胸頓足，反復說，真不該，真不該給兒子吃餃子，要是給他吃湯圓多好啊！告訴他天氣預報多好啊！他如果不騎車，就會避免災禍的，是我自己造孽啊！姐妹們找一些話題安慰她，讓她不要怪餃子，也不要埋怨沒告訴天氣預報，災禍往往是料想不到的，不要胡思亂想。

姐妹們把她送回病房門口時說，你在醫院好好照顧兒子，她們會想辦法替她完成每天的保潔清掃。她說，謝謝大家，等兒子的傷情緩過來，就去上班。

7

兒子受傷住院的第二天，醫生查完房，護士剛給陳媛的兒子掛上點滴，兩位民警和另外一個陌生男人走進病房。

陳媛一下子認出了其中那位年長的民警，他是盤旋路派出所的民警，他們的到來，使她不安起來，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年長民警當著病房的其他病人和病人家屬，先作了一番自我介紹，他說他是李警官，陌生人是錢包的失主馬先生，馬先生專門前來感謝陳媛女士。接著，李警官對陳媛拾金不昧的好行為表揚了一番。馬先生隨即打開一個卷軸樣的東西，原來是一面錦旗，上面有八個金色大字“拾金不昧，品德高尚。”馬先生說，陳師傅，太謝謝您啦！我那個包包里面的東西對我和我們一家人太重要啦，要不是您及時送到派出所，我不知還要費多大周折呢。

陳媛這才明白，陌生人原來是失主馬先生。陳媛說，我們當保潔工的，每年會遇到幾次這樣的情況，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平常不過的事，何必這樣興師動眾，麻煩你們把錦旗送到我們保潔站去吧。你拿給我，我也不會在家里掛，沒辦法處理。

雙方推讓之下，李警官做協調，他認為送到保潔站也合適。接著，馬先生把一個厚厚的信封遞過來，說是一點謝意，請收下。陳媛說，你這又是錦旗又是紅包的，我哪能擔待得起啊！錦旗送到單位，紅包不能收。她又神色凝重地強調一遍，堅決不能收。

馬先生說，我們得知您兒子因幫助救人而受了重傷，很感動，拿這點錢買點補品，是理所應當的。陳媛還是不答應。

看著陳媛的態度，李警官覺得陳媛是真心拒絕，就趕緊轉移話題，詳細問了陳媛兒子傷勢，說了幾句安慰話。馬先生也隨著附和了一些安慰話，并盯著陳媛兒子，認真地打量了一番。

在李警官他們離開病房后，病房的那些人對陳媛說，你應該收下那紅包，你給他辦了那么大的好事，收個謝意是應該的，一點回報都不收，你做得好像有點不近人情。那些人還說，看那馬先生的樣子，肯定是個很有錢的主兒。

陳媛說，他當時遭了賊，屬于受害者，我出手幫助是天經地義的，他有錢，是他的，我不能因為做了點小事，就接受他的錢，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有人在嘴皮子底下揶揄道，看把你虛偽的，像個楷模的樣子。當然，那話陳媛是聽不到的。

8

送李警官他們出去時，在醫院樓道里，陳媛問李警官，肇事者家里的人怎么還不出現。李警官怔了一下，望了望旁邊的馬先生，遲疑了一下后說，很快，馬上。接著，李警官說，對方已經表了態，馬上。

陳媛走進病房不一會兒，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陳媛覺得對方的聲音不是很陌生，但她想不起來是誰。倒是對方很直接地說，我是摩托車肇事者的父親，我們一家非常對不起您和您的兒子。他還說，我們前面見過面的，他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同你們家人見面，談一談你家孩子的民事賠償問題。4510B089-2734-44BC-8A0B-D6A4C4290835

陳媛在電話這頭一愣，她對肇事者家人的遲遲出現，恨得都不知怎么表達了，對方還說他們見過面，這是那一茬對哪一茬啊？

把照顧兒子的事托給她妹妹后，陳媛與他丈夫張強離開醫院，按照電話里的約定，到離醫院不遠處的一家茶餐廳見面。他們出門時，陳媛的哥哥和妹夫等幾個親戚也想一同前去，被陳媛擋住。她說，我們是去講理的，不是去唬人鬧事的，再說我們頭上還有法律和道義呢。

9

在那家叫楓葉紅茶餐廳的過廳里，有幾人在迎候陳媛他們。失主馬先生的出現，讓陳媛一驚，怎么回事啊！難道馬先生是肇事者家里請來的說客嗎？她忽然想起前面通電話時，那句“我們見過面的”，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馬先生既是夾包的失主，又是肇事者的父親，天下還有這么巧的事嗎？想起馬先生前面送錦旗的樣子，覺得這人怎么回事啊，在醫院只字不提他的另一個身份，還要來一套彎彎繞，還有誠意嗎？一股氣一下子從心底生氣，她想爆發，但看著馬先生誠懇的神態，又壓了下去。陳媛暴怒的臉色，被她丈夫張強看得清清楚楚，但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先別生氣，走，還是到房間里談。

在一個比較大的包間坐定后，馬先生給陳媛夫婦鞠了一躬，馬先生身后像他夫人模樣的女人，擦拭了一下淚眼，也深深地鞠了一躬。這讓陳媛的氣消了不少。

陳媛直接問，馬先生，前面在醫院里，你為什么不把情況說明白，何必這樣躲躲閃閃，我們這些底層的人，最討厭虛虛套套，你們應該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我們的孩子在那里受痛苦，還要賠上明年的高考，而你們捉迷藏一樣，你們是怎么想的。陳媛說著說著，就爆發了，邊哭訴邊譴責。

同馬先生一起來的另外一個人，起初沒說話，面對陳媛的哭訴，馬先生的妻子也抽抽噎噎地說，其實我們也是受害者。

陳媛丈夫張強質問道，到底誰是受害者，說清楚。

只見馬先生看了一眼他妻子，低聲說，別說那些好不好，我們坐下好好商量。接著朝著張強說，娃娃他爸，手心手背都是肉，請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虧待你們這樣的一家好人的。

馬先生說，我們沒有搞虛的，更不會逃避責任，當我在交警隊和派出所得知，被我兒子騎摩托車撞傷的孩子是你們家兒子后，很痛心，將心比心，孩子受到這種意外傷害，誰受得了啊！這都是我們所不想看到的。我之所以先到醫院，沒給你們說我是肇事者的父親，是擔心你們控制不住情緒，會鬧起來，如果一鬧，會傷和氣的，再說醫院里需要安靜，你們的孩子也需要安安靜靜地治療，我的用意是避一下風頭，下來好好商量。我在醫院送錦旗時，發現陳師傅是個絕好的人，遇到好人，什么樣的問題都能解決好。

馬先生有些激動，不停地說著。

馬先生說完最后一句時，張強蹦出來一句，我們好人就該受欺負啊，我們就好說話啊？現在我們的孩子在醫院里躺著，你們趕緊給個說法，不給好好賠償，就不答應，不出院！

這時，隨馬先生來的那個人說話了，他說，這位張師傅別激動，馬先生得知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你們家孩子的傷情，第一時間做好了賠付的準備，我是他請的律師，你們放心，一定會好好解決的。

張強又吼起來，你們請律師是不是想壓制我們，我們也要請，我兒子絕不能白白受苦受罪。

馬先生說，律師精通法律，也知曉人情，你們放心，我請律師既不是為了壓制你們，也不是逃脫責任，而是為了更好地履行賠償和補償義務。

張強還想懟，被陳媛制止。

馬先生說，是我們教子無方，兒子說是到同學家玩，一夜未回，早晨急忙回家放車，路上下雪，拐彎處收煞不住，闖下大禍。我替兒子賠罪，所有醫藥費、營養費以及今后可以估量和預計的花費我們都考慮，該賠付的賠付，絕不含糊。

10

律師提出，要履行賠付，必須要與受害方達成諒解協議，形成諒解書。他介紹道，肇事者還不滿18歲，也在上高三，如果能得到你們的諒解，檢察院那面有可能會免于起訴。為了孩子的前途，給一次機會吧。

陳媛認真地聽著，張強的情緒也穩定下來，時不時向律師和馬先生提一些問題。對方依法依規依情做解釋。

陳媛注意到馬先生的夫人始終處在悲傷中，有幾次對著陳媛，想說什么，卻被馬先生制止。

兩家商量的很順利，陳媛兩口子能想到的，對方都做了考慮。

在計算賠償費的過程中，沒有爭吵，沒有據理力爭，馬先生他們承諾所有醫藥費以醫院結算的為準，他們全部承擔，并對今后檢查治療的費用也一概不含糊，做了預計。當算到營養費、誤工費時，陳媛兩口子還是在律師的提醒下，仔細地一筆筆算出來。陳媛他們沒經歷過這種事，既不知道標準，也不知道該算多長時間。

當律師把擬好的諒解書文本拿出來，讓陳媛兩口子簽字時，張強說，先不急，我們還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馬先生夫婦很理解地點頭稱是。

11

陳媛兩口子回到醫院，把商談的賠償情況先給兒子作了說明，兒子沒有激烈的反應，而是平靜地說，只要合法合情合理就行，我已經受傷，金錢能幫我治療，但有多少錢，才能彌補我學業上的損失呢。

兒子停了一下又說，爸爸媽媽，人家也不是故意，也沒逃逸，我們可不能趁機敲竹杠。

陳媛覺得，兒子突然間長大了似的，說話這么沉穩。

兒子說完，拿起身邊的一張當天的都市晚報，指著其中一篇報道，讓父母看。陳媛兩口子看完報紙上的內容，半天沒說話。原來，報道表揚了張曉勇車禍現場救人的高尚行為，并詳細寫了其受傷的經過，但同時也報道了肇事者也受傷送醫院的情況。

兒子說，肇事者與他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年級的，是學校的足球明星，不知他的傷勢怎么樣。

聽到這一情況，陳媛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而丈夫張強一臉的懵懂。

陳媛平靜了一下自己后，拉著丈夫的胳膊，說，家里人的意見不征求啦，越征求，事越多，走，我們簽諒解書去。4510B089-2734-44BC-8A0B-D6A4C4290835

陳媛主動打通了馬先生的電話，約好了簽諒解書的地方。

在律師辦公室，陳媛兩口子在諒解書上簽了字，馬先生也簽了字。

馬先生簽完字，抓住陳媛和張強的手，說了聲謝謝，又鞠了一躬，這讓陳媛他們有點措手不及。待馬先生鞠完躬，陳媛也想說謝謝。

此時，馬先生的手機振鈴響起來。馬先生趕緊接上，陳媛發現，馬先生說了幾句話后，接電話的手有些抖，聲音也開始抖。

馬先生接完電話，把律師拉出辦公室，耳語了幾句，小跑著離開。

馬先生走后，律師告訴陳媛，馬先生的兒子、就是騎摩托車肇事的那個孩子內傷嚴重，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陳媛兩口子，面面相覷，半天無語。

律師又與陳媛兩口子溝通了如何轉付賠償、補償款的具體事宜。

12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張強從兜里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點燃，猛吸一口，又從鼻孔和嘴里吐出來，一字一句地說，沒想到，這事處理得這么順利。

陳媛說，遇上好人啦。

丈夫說，我覺得馬先生是有錢人當中明理的人，不攪沫沫。

陳媛沒接茬，卻長嘆一口氣，輕聲地說，這孩子造的什么孽啊！

丈夫問她，你說的哪個孩子？陳媛說，就是肇事者馬先生的孩子。

哦，你說他呀，這也許是報應，誰讓他撞了我們曉勇。

陳媛盯住丈夫的臉說，事情已經和和氣氣地處理了，你不能這樣說話，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知道馬先生的夫人拉一張悲苦臉的原因嗎？剛才經律師一說，我才明白，也知道了她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張強問道，哪句話？

陳媛說，他們也是受害者。

張強沒出聲，很含糊地點了點頭。

現在，賠償問題都解決了，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人家的孩子，那孩子病危，在搶救。陳媛望著丈夫的臉問道。

張強也望著陳媛的臉，沒搖頭，也沒點頭，表情里似乎有一絲不情愿。

陳媛索性拉住丈夫一只胳膊說，別這樣，我們現在就給律師打電話，律師一定知道在哪個醫院。必須去看看，都是孩子。她說，在茶餐廳見到馬先生時，他說過，手心手背都是肉。現在明白他的話意了吧？

張強點了點頭，說，那就去吧，都是孩子。

問好了醫院、科室，陳媛兩口子找到公交車站等車。

剛到公交車候車亭，陳媛覺得臉上有點滴冰涼落下來，她看了看天，灰蒙蒙的，雪又懶散地飄起來。她的心里頓時一緊，似乎被冰涼蜇了一下，她摸了摸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自言自語道：哎，怎么，這鬼天氣，又下雪了，一定要當心路滑啊！

【作者簡介】王衛華，青海省作協會員。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習作，多年來，在省內外報刊發表小說、散文等逾30萬字。4510B089-2734-44BC-8A0B-D6A4C4290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