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宏慶

孫小貴是個高三學生,高考失利后,家里人想讓他復讀一年或者干脆上個專科,但他覺得沒意思,上大學還不是為了掙更多的錢?同村的李柯早就跟他說過了,如今干什么也沒干網紅來錢快。李柯的網名叫“南柯一夢”,雖然現在只是個預備網紅,但他說萬一哪天火了,錢自然就來了。于是,孫小貴也給自己取了網名“大富貴”,準備朝網紅方向一路奔跑了。
要想在蕓蕓預備網紅中脫穎而出,就必須挖掘自己的長處。只可惜孫小貴找了很久,也沒找到自己的任何長處,顏值中等,歌聲下等,表演更沒有天賦。但李柯也教過他,別把網紅想得太復雜了,哪有那么多才藝,你去網紅打卡點看看就有數了。
正好,市體育館剛剛結束了一場全國性體育賽事,因為裁判的誤判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一下子成了網紅點。于是,孫小貴就偷騎了老爸的那輛破摩托去了。到了那兒一看,體育館廣場上有幾十個主播,正常點的在自彈自唱,不正常的就穿紅掛綠跳著莫名其妙的舞,還有一些扮成孫悟空、豬八戒模樣的,端著放了幾十個手機的自拍神器在蹦跶……
孫小貴轉了一圈,尷尬得腳趾都快把鞋子摳破了,這樣子他是絕對做不到的。他坐在廣場的臺階上仔細思量,當網紅,掙大錢,方向是沒錯,但這樣求火的方式太俗,也太沒可控性了。他覺得隨大流不行,老跟在別人屁股后面跑,最多只能分一杯殘羹而已。所以,想跟別人拉開距離,就得另辟蹊徑,親自打造一個網紅點。
正想著,有人遞了張廣告紙給他。他掃了一眼,原來是市青山老人院落成,正在八折大酬賓。什么眼神?我才十八歲呀!他剛想順手扔掉,但想了想,閑著也閑著,就去兜兜風吧。
青山老人院很是偏僻,孫小貴騎了兩小時摩托車,這才在一個山塢里找到。這里環境確實不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從四周的環境來看,山塢原先并沒有這么大,應是先有這么一塊空地,為了建老人院又劈山掘進了一大塊地方,那剩下的半個山體已經形成了懸崖。老人院還沒正式營業,里面有些工人在干活。孫小貴站在鐵柵欄外向里看,看不出個所以然。他有點后悔了,可就這么轉頭回去,又覺得有些對不住暴漲的油費。也罷,就當看看風景吧。
老人院的后方有一條向上的山路,他順著小路就上了山。山是花崗巖山,也沒啥看頭。來到山頂懸崖旁,向下俯視,整個老人院盡收眼底,看得出來,老人院還是蠻大的,建筑也挺講究。這時,他看到老人院的左邊還有條路,路的盡頭是一個小村子。

孫小貴下了懸崖,沿著那條路走,不多時就到了村子。村口一棵大樟樹下,幾個老頭正在納涼閑聊。孫小貴不抽煙,但隨身帶著煙,他走過去散了一輪煙,就坐在邊上跟他們聊了起來。這也是李柯教他的,要隨時訓練自己的社交能力。面對老頭們的詢問,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主播,只說是來游玩的學生。老頭們也不懷疑,告訴他這村叫小石村,跟大部分的村子一樣,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
孫小貴聽到這兒,指著老人院的方向說:“看起來,這老人院像是替你們修的。”
“我們可住不起。”一個姓張的大爺撇了撇嘴,說,“一年好幾萬呢,把我們拆了骨頭都賣不了這么多錢。”
孫小貴忙說:“大爺,你們也不差,小石村這環境多好,青山綠水,自由自在,那些住進老人院的老人未必比你們舒服。”
大爺們聽了直點頭,張大爺說:“那是,花那么多錢把自個兒圈養起來,沒勁。哦對了,你曉得不,那老人院不吉利哦,當初施工時,挖出過骨頭呢。”
孫小貴滿不在乎地說:“這有啥,青山何處不埋骨,哪個工地下面沒點骨頭?”
張大爺不服了:“你年輕人不曉得呀。”大爺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小石村是他們祖輩在晚清移民后才形成的,在那之前這一帶全是沒有人跡的荒山。而且,村里有規矩,人死后只能埋在后山祖墳那兒,就算到了今天也是這規矩。所以在祖墳之外的地方發現尸骨,很罕見。
張大爺神神秘秘地說:“有人看到,那尸骨的衣服還沒爛呢,我估計,也就這十年的事。”
孫小貴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但又隱隱感覺自己似乎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素材,趕緊問:“那警察來了沒?尸骨現在在哪兒?”
“警察?”張大爺搖搖頭說,“沒來,當時施工隊的鏟車挖到骨頭后,直接就回填了。”
孫小貴激動得渾身直哆嗦:破敗的小山村、豪華的養老院、新鮮的尸骨、沒有報警的施工隊……這一切太有炒作點了。當即,他以一人十塊錢的價格,求得老人們同意進行直播采訪。
然而,讓孫小貴失望的是,不管是直播還是剪輯后的短視頻,都沒掀起多大的浪花。他給李柯打電話請教,李柯大笑道:“你傻呀,這事一看就沒什么熱點,你非要炒的話,還不如從那幾個老頭身上找點故事,比如他們祖上是不是名人,自己有什么功績,兒女有沒有八卦等等。”
孫小貴被上了一課,心服口服。幾天后,他再次去了小石村。大爺們還在村口大樟樹下,孫小貴拿著手機說想跟他們再聊聊。哪知道這次大爺們竟很不配合,張大爺沒好氣地說:“誰跟你聊呀,你這小伙不厚道。”
孫小貴委屈地說:“大爺們,一人十塊錢我可是當場就兌現了的,咋就不厚道了?”
張大爺氣呼呼地說:“我兒子說你們這些網紅一天能掙幾千上萬塊,就給我們十塊?沒你這么摳的!”老頭們頻頻點頭,頗有同仇敵愾的意思。
孫小貴急了,連忙解釋上次直播帶短視頻總共才掙了一塊二毛五,血虧。大爺們不信,讓他加到一人五十塊才行,最后,孫小貴討價還價到一人二十塊,這才如愿。
但一番采訪后,孫小貴又覺得很對不起那二十塊,幾個老頭身上都沒什么可炒作的,他們一輩子都生活在村里,年輕時種田,現在田不種了,兒女們打工寄錢回來,就這么簡單。孫小貴暗叫倒霉,不甘心地問:“大爺們,你們有沒有藏了一輩子的秘密?”張大爺白了他一眼,說:“跟你說了還叫秘密呀!”眾老頭大笑起來。
這哪是傳說中淳樸的山中老人呀,分明是活成人精了。正當孫小貴感到絕望時,張大爺突然笑著說:“咱們的秘密不能跟你說,但可以說別人的秘密啊。”眾老頭又是一陣大笑。
張大爺說的是村里一個名叫桂喜的人。桂喜是個孤兒,今年三十多歲,年輕時跟鄰村一個叫孫麗的姑娘好上了,但對方的父母嫌他太窮,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還把姑娘嫁給了縣城一個老板。這種事在農村并不罕見,大多數人也就認命了,但桂喜過于癡情,打那以后就再沒跟別的女人處過了。后來,人們聽說孫麗出嫁后的境遇很悲慘,男人雖然有錢,但家暴成性,經常把她打得死去活來。孫麗很后悔,還曾來小石村找過桂喜,要和他私奔,但不知為什么,桂喜沒同意,孫麗很失望,此后就再沒來過了。
孫小貴細細咂摸,這種癡男怨女的事在小村子里可能還算新鮮,但放在網上,見多識廣的網友肯定不會當回事,說不定還會惹來“老子當年可比他癡情多了”的回復。但他又一想,即便惹得網友吐槽,也好過無人問津啊,反正來都來了,錢也花了!于是,他問道:“那這桂喜現在還在村里嗎?”
張大爺搖搖頭說:“早不在了。那年,孫麗來后不久,她老公也來了,說是孫麗沒回家,他認為是桂喜搞的鬼,兩人還打了一架。再后來,桂喜就出門打工了。”
孫小貴想了想,又問:“孫麗來找桂喜是哪一年的事?之后隔了多久,她老公來找桂喜要人?又隔了多久,桂喜才出去打工的?”
張大爺和幾個老頭面面相覷,有個老頭掰起手指頭數,數了半天,抬頭尷尬一笑,說:“忘了。”
孫小貴泄氣了。就在剛才,他突然有了靈感:孫麗來找桂喜后,她的老公又來找她,也就是說,孫麗來小石村后并沒有回家,她去哪兒了?會不會就是老人院工地上的那具尸骨?至少從邏輯上看,這是成立的。但桂喜不在家,得不到一手資料,要命的是老頭們忘記了具體時間,沒法假設推斷。
孫小貴不甘心地問:“那你們有沒有聽說,村里有什么人失蹤了?”
老頭們互相議論了幾句,張大爺搖頭說:“這哪知道?現在走得動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有本事的就在大城市安家立業,沒啥本事的也在縣城里買了房,很多人都沒見過了。”
胡亂聊了一通后,孫小貴實在挖不到什么料了,只好告別老頭們,來到老人院前。他把手機架好,準備直播剛才聽到的那個癡情桂喜的故事。他這邊剛開始播,老人院里出來個粗壯的中年人,喝令他收了設備。孫小貴不服氣地問:“憑什么不讓直播?我這是給你們打廣告,說起來你還得給我錢呢。”

“給你錢?”中年人冷笑道,“信不信給你一巴掌?”
孫小貴脖子一梗,說:“你來啊!”
話音剛落,中年人掄起胳膊,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這一下力道十足,孫小貴原地轉了兩個圈,撞倒了手機支架,蒙了好幾秒鐘后才反應過來,他怪叫一聲,沖上前去跟對方糾纏在一起。這時,又從老人院里跑出來兩個人,一起將孫小貴按翻在地,一頓拳打腳踢。
其中一人說:“媽的,這小子是誰?咋回事?”中年人說:“管他是誰,鬼鬼祟祟的肯定不像干好事。”
那人撿起孫小貴的手機,刷了他的臉開鎖,因為剛才正在直播,一打開,就是孫小貴登錄的直播平臺。中年人看了看,困惑地問:“真是個搞直播的,老人院有什么可播的?”孫小貴大口喘著氣,說:“我是來找素材的,說不定能把你這兒炒成網紅打卡點。”
中年人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小子我告訴你,這兒用不著紅,趕緊滾蛋!”
孫小貴見這幫人根本不講理,趕緊認慫。好在他們似乎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訓斥了一頓后就讓他走了。
孫小貴鼻青臉腫地又回到了小石村。從張大爺那里,孫小貴了解了那三人的底細:為首的中年人叫何彪,就是小石村人,其他兩人是他的手下。何彪從小就是個不省事的主,全村老少沒有不受他欺負的,連他爹娘都被他氣死了。何彪長大后,就成了流氓,后來混著混著,不知怎的,居然成了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老人院的工程就是他干的,有他的股份。
張大爺嘆了口氣,勸道:“你一個小伙子斗不過他們的。也別報警,他們大不了出點錢,但你被他們盯上可就不好受了。正常人哪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對付他們?”
孫小貴雖然覺得張大爺說得在理,可這口氣實在難咽。他謝過張大爺,然后給李柯打電話請教。沒想到李柯連聲稱贊道:“好啊,老人院還沒開張,股東就暴打百姓,這事開始有點搞頭了,你繼續跟進,不要怕挨揍,揍得越慘對你越有利。”
孫小貴似乎也開竅了,光腳的為什么要怕穿鞋的?但這兩天肯定是不行了,牙都被打松了,至少得休養幾天。
第二天,李柯突然來找孫小貴,他說他越想越覺得老人院有炒作之處,所以決定過來跟孫小貴一起干。孫小貴正覺得勢單力薄,有個老手來幫他,自然喜出望外。
李柯在市區租有房間,孫小貴干脆就把電腦搬過去跟他一起住了。李柯親自動手,幫孫小貴重新剪輯了之前的視頻,并同時發在兩個人的視頻賬號下。李柯不愧是老手,通過鏡頭語言和旁白,將老人院開工時挖出尸骨一事說了出來,并附上張大爺的采訪視頻,視頻里張大爺說的那句“這地方不應該出現尸骨”,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懸念,李柯還表示將繼續深入采訪,為制造可持續話題打下了基礎。
第二天,李柯又發布了張大爺講述桂喜這個癡情漢故事的視頻,旁白暗指工地挖出的那具尸骨就是桂喜的初戀情人孫麗。同時,他還拍了孫小貴臉上的傷,再次設置了懸念。
兩個視頻一發,瞬間,播放量就達到了新高,粉絲暴漲,特別是孫小貴,因為粉絲基數少,一下子就暴漲了數十倍,看著底下那些留言,他有些飄飄然,感覺自己現在已經是網紅了。二人決定趁熱打鐵,再入虎山。
出發之前,他們互相拍攝,孫小貴指著臉上的瘀青,又說了一遍之前被打的事,同時表示雖然明知這一趟有危險,但為了老鐵們,他豁出去了。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讓李柯頻頻點頭,稱他已經昂首挺胸地走在成為網紅的道路上了。然后李柯又通過孫小貴的手機,讓老鐵們不必擔心,不管生死,他都會陪著“大富貴”的。

很快,兩人騎著摩托車來到老人院附近。孫小貴心有余悸地四處張望,好在,沒見到何彪等人。他拿出手機正要開播,李柯恨鐵不成鋼地說:“剛表揚了你,你怎么又遜了?這時候你得表現出身處于極度危險的情況下,要呼吸急促,從嗓子眼里說話。”教了他一番后,李柯跑到邊上,拿了兩個手機,一個對著孫小貴錄像,一個用來直播。
“兄弟們,老鐵們,咱們現在已經來到了這個傳說中的老人院,上次我兄弟大富貴正是在這兒挨了不明身份的人的毒打,現在我們不得不提高警惕……”
孫小貴在他的指點下,做出緊張、倉皇的神情,用低沉而急促的聲音對著鏡頭說:“三天前,就是在這兒,我被一幫不明身份的人打成了重傷,現在我又回到了這里。你問我怕不怕?怕,當然怕,但為了老鐵們,也為了尋求真相,我豁出去了……”
頓了頓,他接著說:“據張大爺所說,那具尸骨的衣物還沒爛掉呢,看樣子也就這十年間的事,它究竟是那個可憐的女人,還是另一個我們未知的人呢?在我們調查的過程中,為什么會遭到神秘人的暴力阻止?他們是誰?與那具尸骨是否有直接關系?關注我,接下來我和我兄弟南柯一夢會繼續深入調查,直到找出真相……”
彈幕中,立即出現了粉絲要求他們注意安全的話,這讓孫小貴心里美滋滋的。直播很成功,二人擊掌慶賀。
接下來,孫小貴帶著李柯一起進村,在大樟樹下找到了張大爺,請他繼續講桂喜這個人。張大爺兩指一搓,孫小貴心領神會,立刻掏了二十塊錢給他,張大爺滿意地點點頭,隨后又對著鏡頭補充了桂喜的故事。
桂喜這個人年輕時挺好相處的,后來孫麗嫁人了,性情就突然變了,整天陰沉沉的沒個笑臉。孫麗來村里找他私奔被他拒絕后,他變得越發古怪了,沒事的時候就看著之前孫麗送他的一些小禮物發呆,還偷偷地哭。
張大爺嘆道:“這種癡情漢你們年輕人不懂的,你們這些年輕人,白天失戀,晚上就能戀愛了……”孫小貴不服氣地說:“這可不包括我,我還沒談過戀愛呢。”張老漢哈哈一笑,說:“十八歲了還沒談過戀愛,太差勁了,我十八歲時都有兒子了。”一旁拍攝的李柯不得不打斷他,說:“大爺,岔了,回到話題上來。”張大爺兩手一攤,說:“沒了,都說桂喜不大愛跟人來往,他的故事就這么多呀。”
一旁有個很少說話的大爺開口說:“也怪,這桂喜到底去哪了呀?說是打工,可就他那古怪性格,哪個老板受得了呀?”
“不是打工,那能去哪呀?”張大爺說,“不過說起來確實挺奇怪的,他有好幾年沒回來了吧?就算在城里買了房子,也沒見他回來搬家呀。”
張大爺和幾個大爺開始掰手指頭數桂喜有幾年沒回來了,孫小貴心里涼了一截,果然,他們掰了半天又說忘了。突然有人一拍大腿,說:“還想個什么勁啊,村主任五年一屆,當年選舉時他就不在了,現在又在換屆了,那不就是五年了嗎?”
大爺們都被點醒了,連連點頭。李柯問:“五年都沒回來過,也沒人找過他嗎?”大爺們說村干部倒是找過,可找不到,也就不找了。張大爺遙指村中一間已經坍塌了一角的房子說:“那就是桂喜的家,都爛成這樣了……”
二人謝過大爺們,又去桂喜家看了看。本就是土墻房,五年沒人住了,一半都坍塌了,院子里更是長出一米多高的野草。
回到家后,李柯開始剪輯短視頻,在看到關于桂喜五年沒回村的畫面時,他突然靈光一現,說:“有沒有這種可能,那工地上挖出的尸骨并不是孫麗,而是桂喜?”孫小貴啞然失笑,說:“這怎么可能?咱那都是為了流量編的,可別把自己給騙了。”李柯想了想,說:“明天咱們去一趟孫麗的家。”

第二天,兩人按照張大爺的指點,騎摩托車向孫麗家駛去。路上加油時,他們順便打開賬號看了看,看到播放量和粉絲數又突破了新高,頓時心曠神怡。李柯指著一個粉絲的留言說:“看,他跟我想的一樣,覺得那尸骨不是孫麗,而是桂喜自己。可見英雄所見略同呀。”孫小貴趕緊翻看自己的粉絲留言,果然,也有人猜測是桂喜。
兩人馬上回復,說因為有老鐵懷疑尸骨是桂喜,他們沒見過尸骨不敢說,但可以通過排除法來判斷,現在他們正走在尋找孫麗的路上,如果她還活著,那就可以先排除她了。回復后,兩人又是相互擊掌,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探索真相的偵探,正一步步接近真相,內心的那種喜悅無法言喻。
隨后,二人繼續騎車上路。快到孫麗家時,身后突然沖上來兩輛面包車,一前一后逼停了他們。前面那輛面包車里走出幾個人來,孫小貴一看,頭皮發麻,何彪!何彪走到他跟前,一揚胳膊,孫小貴嚇得脖子一縮,但何彪不是打他,而是笑瞇瞇地把他的頭盔拿下,然后問:“我說,你們這是要干嗎?”
孫小貴顫抖著說:“不想干嗎,我們又沒妨礙你。”
何彪說:“我是老人院的工程承包商,還有一筆尾款沒收到,你們一攪和,沒人入住了,東家虧了,自然就不會給我結尾款了,對不對?同時,我還在老人院里入了一點小股,所以,你們的所作所為已經妨礙到我了,明白不?”
李柯賠著笑臉說:“對不住了,我們就是想蹭點流量,沒想這么多。”何彪手一伸,兩人很老實地把手機解鎖后,交到他手里。何彪打開他們登錄的短視頻平臺,點開之前的幾個視頻看了起來,這一看,他突然啞然失笑:“你們懷疑工地上那尸骨是桂喜或者孫麗?”兩人下意識地點點頭。何彪大笑不已,他的手下也一個個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好像在看兩個傻子一樣。
何彪說:“走吧,我帶你們去看看那具尸骨。”二人大驚失色,這是要殺人滅口嗎?他們拼命掙扎,但還是被硬生生拽進了面包車。
車子發動后,孫小貴和李柯發現是往老人院的方向駛去,難道何彪想在那里殺了他們?何彪看出他們的害怕,一臉坦誠地說:“放心,我幾千萬身家,犯不著冒險殺你們,我就是想帶你們去看看你們想要的真相。”見他們不敢回話,何彪又拿起兩人的手機翻看他們的短視頻賬號,看到他們的近期收入時,突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你們搞得這么辛苦,兩個人加一起才掙一百多塊錢?”二人難堪地點點頭。
“媽的,一百多塊!”何彪笑得前俯后仰,眼淚都快出來了。半晌,他緩了口氣,和顏悅色地說:“這樣,你們把視頻刪了,答應以后不再搞老人院了,我給你們一人兩千塊錢,算是交個朋友。”
李柯強裝鎮靜地問:“要是我們不刪呢?”
何彪又笑得直不起腰來:“我敢肯定,一會兒看到了真相后,你們會主動刪的。”
不多時,車子來到了老人院,何彪等人押著二人進了老人院的后院。那兒正在做綠化,有臺挖土機正在工作。何彪叫來師傅,指著一棵大樹讓他挖開。師傅幾鏟斗下去,樹被扒拉到一旁,又挖了一鏟,黃泥中赫然出現了幾根白骨。孫小貴和李柯心里一緊。挖土機又挖了一鏟斗,將黃泥連帶尸骨一起抖在他們面前,這一看,二人面面相覷,傻子都能看出來,這不是人的骨頭。
“看到了嗎?一條死狗,這就是當時工地上挖出來的,當時還跟幾個塑料袋纏在了一起,可能老頭們老眼昏花沒看清楚,就當成是穿著衣服的尸骨了。”何彪一攤手,“看到這里,你們還不想刪掉視頻嗎?”兩人臉上這個臊啊,恨不得地上有條縫,直接鉆進去得了。
當著何彪的面,兩人將之前的所有視頻都刪了,何彪也沒食言,當場各轉了兩千元給他們。離開老人院后,騎摩托車的孫小貴正準備回城,坐在后面的李柯拍了拍他的肩頭,說繼續去找孫麗。
孫小貴一驚,停下車問:“還去?咱們不是答應人家這事算了嗎?”李柯嘿嘿一笑,說:“當時是迫于無奈,不得不低頭。”李柯分析說,何彪越這么做,破綻就越多。他們兩人確實影響了老人院的聲譽,以何彪這么蠻橫的人,如果不是擔心什么,至于花四千元來收買他們嗎?還有,一般工地上挖出狗尸,隨手就回填上了,他當老板的怎么可能那么清楚地記得回填位置,而且那位置又那么方便,挖出來都不必損毀建筑和地磚?這只能說明,他們已經觸及到事情的真相了,何彪不敢讓他們繼續查下去,于是埋了具狗尸在樹下,用來搪塞他們。
“可是……”孫小貴還有點猶豫,“收了他的錢,還這樣做,有點不講武德吧?”
李柯恨鐵不成鋼地說:“別忘了,我們的目標不是這點錢,而是紅!紅了,何止掙這么點錢?”孫小貴一想,是這個道理,便掉轉車頭直奔孫麗家。

到了那兒,兩人從孫麗的媽媽口中得知,十年前,孫麗嫁人后,一開始每年都會回一趟娘家,后來,她老公家暴越演越烈,她氣惱父母,就很少回來了,再后來,父親出車禍死了,賠償金全給了孫麗的弟弟,孫麗一氣之下再也不回來了,算起來,至今已經有七八年了。后來,孫麗的媽媽被兒媳嫌棄,就去女婿家找孫麗,想讓她贍養自己,但女婿卻說,六年前孫麗去了小石村找桂喜私奔后,人就消失了,他找了幾年也沒找到,如今他已再婚了。
臨走前,兩人從孫麗的媽媽那里要了一張孫麗的相片,然后又直奔孫麗的前夫家。前夫提到當年的事,仍然氣憤難平,說了個重要情況。六年前,孫麗離家去找桂喜私奔,把家里做生意的七十多萬元流動資金全帶走了。他氣不過,就去小石村找桂喜,但桂喜說不知道她去哪了,為此兩人還打了一架。后來,他報了警,但警察也找不到孫麗,這事就懸在了那里。
六年前,孫麗帶著七十多萬去找桂喜私奔,桂喜沒同意,是出于道德考慮,還是嫌棄她已成人婦?離開小石村后的孫麗,是在某個地方落地生根了,還是被圖財害命了?五年前,桂喜出門打工,從此與孫麗一樣失蹤了,這是巧合還是必然?
兩人對著鏡頭做了一番分析后,又說:“老鐵們,看來,排除法并沒有用,這樁撲朔迷離的事件隨著我們的深入調查越發顯得詭異,一具尸骨,引出兩個莫名其妙失蹤的人,我們不禁要問,真相在哪里?”
回到家后,李柯開始剪輯視頻。孫小貴驚喜地發現,李柯居然把何彪阻攔他們的畫面給拍了下來。原來,李柯經驗老到,在被面包車攔下時,就打開藏在褲兜里的手機錄像了。雖然畫面時有時無,而且抖動厲害,但這種畫面更能說明當時氣氛緊張。同時,他們又將刪除的那些視頻再次發了出來。
這件事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特別是本市人,每個視頻都有著非常大的流量,幾乎每次刷新,播放量和粉絲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噌噌上漲。兩人喜不自禁,決定出去奢侈地撮一頓以表慶賀。
剛下樓,突然從黑暗中躥出幾個黑影來,將他們連拉帶拽地塞進一輛面包車中。兩人一看,頓時傻了眼,又是何彪。有人從他們身上摸出了鑰匙,看樣子是想去家里找什么。
何彪的臉色相當難看,他死死地盯著孫小貴和李柯,摸著下巴的手指頭不停地彈動著,像是在考慮該怎么處理他們。
“大哥,大哥我錯了,”李柯率先求饒了,“我們現在就刪,行不行?”
何彪接過他們的手機,打開他們的賬號,然后刪了視頻,痛心疾首地說:“我以為事情都解決了,可你們不按常理打牌,讓我很是頭痛啊。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怎么這么擰呢?我真沒騙你們,當時工地上挖出來的就是那只死狗,你們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孫小貴確實不信,他和李柯分析過,六年前,孫麗帶著七十多萬來小石村,很可能露財了,被何彪發現了,于是動手殺了她,埋在了老人院的原址下。憑著那筆錢,何彪越混越好,直到有了今天。而桂喜真的出去打工了,他不想回到這個令他傷心的地方。老人院開建后,孫麗尸骨被挖出來,何彪擔心出事,于是重新埋在了別處。為了應對他們的調查,就在樹下埋了只死狗。
當然,這種情況下他倆不敢說什么,孫小貴一個勁地求饒:“大哥,是我們的錯,視頻你刪了也就刪了,錢我們退給你,不行我們在視頻里公開道歉,承認是我們胡說。”
何彪一臉陰沉地說:“晚了!”
這是要殺他們啊!兩人慌得不行,孫小貴連聲說:“大哥,不至于啊,我們就是胡亂拍點視頻搞點流量,不至于要殺我們啊。”
何彪一臉陰沉地扭過頭去。面包車行駛在黑夜中,從行進的方向來看,是往老人院去的。何彪突然開口說:“我可以跟你們說,你們所有的猜測都錯了,我沒殺孫麗,也沒動過桂喜。”
“那為什么……”
何彪突然暴跳如雷,左右手輪流扇著兩人耳光,一邊扇一邊吼:“為什么?我他媽的還想問你們為什么呢!吃飽了沒事干,非得逼我殺人!以前殺人是因為沒錢,現在我資產幾千萬了,還要被你們這些小角色逼得再次殺人!”
孫小貴的臉被扇得火辣辣的疼,只能繼續保持沉默,哪知李柯突然說了一句話:“你以前真殺過人?”話音剛落,孫小貴暗叫不好,果然,何彪更加暴躁,好一陣拳打腳踢:“兩個笨蛋,給你們活路不走,非得往死路上撞!”
孫小貴和李柯害怕得瑟瑟發抖,緊緊挨在一起哆嗦成一團。
不多時,車子停在老人院門口。幾個人將垂死掙扎的兩人拖下來,又押著他們走上后山,一路來到了懸崖邊。何彪舉目四望,說:“也算我對得起你們了,給你們挑了一個這么好的去處,路上不寂寞,有人陪你們。”說著,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指了一個地方,幾個人就開始拿起鋤頭挖地,看樣子是想將他們活埋了。
孫小貴和李柯被捆得像粽子一樣,連嘴巴也被堵上了,只能無助地扭動著身體。半小時后,地上出現了一個長坑,兩人被扔了進去,一摔進去,孫小貴就感覺脖子被什么東西硌痛了,扭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竟是一個骷髏頭!他頓時明白了,看來這就是埋工地上那具尸骨的地方。為了省事,現在居然又重新挖開來埋他們。
一鏟鏟松土撒在他們身上,兩人雖拼命掙扎著,但毫無用處。就在這時,身后的樹林里突然沖出幾十個人來,個個衣著古怪,人人手里都端著直播神器,足有一二百臺手機沖著這里一陣狂拍。何彪他們瞠目結舌,過了好幾秒才醒悟過來,撒腿就跑。
孫小貴和李柯被人救了出來,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真把老人院炒紅了,這不,有很多主播前來蹭流量,陰錯陽差地救了他們。兩人心中狂喜,火了,這回真的火了!
何彪他們并沒有跑遠,就在剛才要活埋兩人時,就有人打了報警電話。等他們下山,剛好跟警察撞上了,一個也沒落下。
孫小貴和李柯也被帶到公安局問話。得知他們二人的初衷,審訊室里的幾個民警都笑出聲來了,有個中年警察對他們說:“何彪說得沒錯,他確實沒殺桂喜或孫麗,因為這兩人還活著。”
原來,孫麗當初來找桂喜私奔,但桂喜覺得這么做不道德,孫麗傷心地走了,也沒回家,而是出去打工了。她走后,桂喜后悔不已,也不想留在這個傷心之地,于是第二年也出去打工了。結果,誰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在異鄉的街頭遇到了,這該是何等的緣分呀!于是,他們就在一起了,因為擔心孫麗前夫鬧事,一直沒回來。昨天他們刷視頻時,發現老家有兩個網紅正在調查他們的“死因”,于是趕緊回來澄清事實。他們一回來,前夫所說的孫麗帶走七十多萬的話也被證實是謊言了,那錢,其實是他賭博輸掉了。
孫小貴和李柯尷尬得腳指頭直撓地。中年警察強忍笑意,繼續說道:“我看了你們的視頻,推理還是很有創意的,就是死者身份搞錯了。”
真正的死者是何彪曾經的老板,六年前,何彪正是因為殺了他,才撈得了第一桶金。但是,尸體一直是埋在懸崖上的,山是花崗巖的,只有懸崖那一小塊地方有土,為了省事,何彪又掘開了那里想活埋他們倆。而老人院下的那具尸骨確實是條死狗,狗的主人都找到了,正是小石村的人。

“過去何彪因為窮而殺人,現在有了幾千萬身家,想投身正當行業洗白自己,所以在做養老院的工程時,被投資商忽悠入了股。”中年警察忍不住笑了起來,“只可惜,他遇到了你們這兩個不講武德的年輕人。”
孫小貴和李柯不禁面面相覷,難怪何彪會那么憤怒!一切麻煩都是自找的,不過呢,抓到個殺人兇手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出了公安局,李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腦袋說:“走,趕緊回去,要不然流量讓別人蹭完了。”可回家一看,兩人都傻了眼,兩臺電腦主機都不見了,顯然是被何彪的人拿走了。打開手機,發現老人院已經被炒得上了熱搜,蹭熱度都有巨大的流量,可他們這兩個事件挖掘者,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發財。
李柯捶胸頓足,又表示孫小貴有巨大的潛能,他們可以再次合作。但孫小貴突然不想當網紅了,這個沒啥危險性的職業都讓自己干成危險的職業了。
不久,孫小貴成了復讀班的一員,而李柯仍在當網紅的路上孜孜不倦地探索著。
(發稿編輯:朱 虹)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