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秘密

◇文/ 張君燕

父親是個農民。在人們的印象中，農民大多老實巴交，只知道整日埋頭干活兒。父親卻不一樣。他熱愛生活，是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而且內心有點兒浪漫。干活兒之外，他會抽時間帶我們出去玩。附近的小公園、房后的山坡、田邊的小溪……不需要太遠，也不需要特別的景色，重要的是一家人一起出游的放松與快樂。

父親尤其喜歡拍照，為此專門買了一個傻瓜相機。當時可不像現在這么方便，買膠卷、洗照片對我們家來說是筆不小的支出，所以，父親只在過年過節或者有特殊意義的日子，才會拿出相機給我們拍照。

翻開相冊，滿滿幾大本都是快樂的回憶。每張照片旁邊，父親還細心地標注了拍照的日期，簡單記述了拍照的緣由。每年過年時，拍一張全家福是必不可少的；有家人過生日，要拍一張慶祝；哥哥考上中學，要拍一張留念；我長高了，也要記錄一下……

父親的鏡頭下大多是家人的面孔，家里極少有他的照片。僅有的幾張里，一張是父親買了摩托后，騎在摩托上得意地笑；一張是新房蓋成時，父親站在朱紅的大門前眉開眼笑。然而有一張照片顯得有點兒奇怪：父親穿戴整齊，正襟危坐在沙發上，旁邊標注的日期是1992年3月11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這是很普通的一天，不是節日，也不是紀念日，拍攝地點也毫無特殊性，父親為什么會拍下這張照片呢？

我問母親，母親一臉茫然：“我不記得有這張照片。你爸啥時候拍的？誰給他拍的？”

我只好去問父親。父親看了一眼照片，嘿嘿一笑，說：“這張照片是我自己拍的。把相機固定好，設置個倒計時，往鏡頭前一坐就行了。”

可是，為什么要拍這張照片呢？面對我們的疑問，父親說，有段時間他老是咳嗽，吃了很多藥都不見效。母親不放心，非要讓他去醫院檢查。檢查后，醫生告訴父親他得了肺癌。他怕嚇著母親，就沒告訴任何人。父親不打算治病，擔心到頭來人財兩空，就想著給自己拍張照片，給我們留個念想。

“好在那是誤診，后來咳嗽竟然自己好了。”父親哈哈笑著，好像撿了個大便宜。

母親推了父親一把，含淚說：“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不告訴我？”父親撓撓頭，看著母親說：“這不是沒事嘛！”

父親說這話時，表情平靜，語氣輕松，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可是我們知道，這張看似普通的照片背后有著怎樣的驚濤駭浪，父親的心底曾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他把一切隱藏于一張照片中，這是一個丈夫、一位父親無聲的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