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紅
“男子偷割韭菜獲利8元被判刑半年”“無業博士偷菜被刑事拘留”“小區內醉酒挪車被追究刑責”等案件引起社會廣泛關注。這潛藏著社會治理過度刑法化的危機,需避免把社會問題依法治理簡單理解為依刑法治理。
什么是“刑法依賴癥”
“男子偷割韭菜獲利8元被判刑半年”“無業博士偷菜被刑事拘留”“小區內醉酒挪車被追究刑責”等案件引起社會廣泛關注。對此類輕微不法行為動輒入罪并處以刑罰,潛藏著社會治理過度刑法化的危機。換句話說,若社會治理過度依賴刑法,就會患上“刑法依賴癥”。
這種依賴癥是近年來一些地方社會治理中出現的非理性現象,具有高度的法治風險與社會危害。
一方面,它會打破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的均衡結構。相較于民法,刑法應呈現威嚴的面孔。但隨著刑事責任適用范圍的不斷擴張,刑法的威懾力和一般預防效果將大打折扣,其嚴肅性、嚴厲性受到侵蝕。
另一方面,社會治理過度依賴刑法必然導致大量輕微不法行為入刑,犯罪圈不斷擴張,消解了刑法的社會認同,使得公眾對整個刑事司法系統的信心逐漸衰退。
現代刑事法治邏輯要求社會治理既要主動及時回應社會關切,對危害嚴重、影響惡劣的犯罪行為,刑法該出手時要果斷出手,充分發揮法益保護機能,但也要克服“刑法依賴癥”,堅守刑法的保障法地位及最后手段性作用,保持應有的謙抑與審慎,避免把社會問題依法治理簡單理解為依刑法治理。
如何克服“刑法依賴癥”
那么,在社會治理過程中應當如何克服“刑法依賴癥”?
首先,在價值理念層面,維護刑法保障自由權利之根基。現代刑事司法理念要求刑罰權的行使應被限定在法律最小必要限度內,濫用刑罰會動搖刑法的根基和信仰。刑法若要繼續保持它是所有部門法的保障法地位,就必須尋根固本,成為公民保護自身自由權利的盾牌。
其次,在刑事立法層面,對積極預防性刑法觀應理性反思。風險社會背景下,刑法雖然不是最有效的社會治理手段,但刑事立法卻是最為便捷的手段。然而,刑法并不是遏制危險的良藥,更不能成為公眾情緒的“晴雨表”。刑事立法應秉承理性主義并恪守核心刑法的邊界,理性反思積極預防性刑法觀,以防止不斷擴大的刑法處罰范圍最終消損刑法自身的權威性。
再次,在治理模式層面,堅持民刑共治的社會治理模式。刑事治理雖簡單高效,卻容易損害國家與公民的關系,特別是輕罪入刑后引發或激化的新的社會矛盾導致社會治理成本增加、難度增大。如果刑事治理懲處了一種犯罪卻又引發另一種犯罪,這樣的治理既得不償失又于事無補。法治社會的構建在于保持國家公權力與公民私權利之間的平衡,過多運用刑罰不僅侵蝕了私權利的空間,而且導致社會治理結構失衡。因此,只有民先刑后、民進刑退,方能形成輕重有序、責任有別的民刑共治體系,實現從倚重刑法轉向私法自治的社會治理能力現代化。
最后,在司法實踐層面,恪守形式入罪與實質出罪的路徑。刑事司法不能背離人之常情、世之常理。實現法理情的有機結合,既要靠完備的法律制度,更要依賴司法者的經驗、智慧與良知。對于司法者而言,應仔細體會每一個案件背后的良知所在,尊重并正視人性的弱點,堅守正義,在司法實踐中遵循“入罪合法,出罪合理”的原則,避免“無罪之罰”現象的出現,推動司法朝著良善的方向運行。現代法治國家并非對所有不法行為均施以刑罰,使用其他手段也能達到保護法益之目的時,則務必放棄刑罰。因此,有必要通過形式入罪和實質出罪,構建形式上“有罪不一定罰”的出罪通道,從而充分實現刑法的人權保障機能。
刑法不是治療社會問題的萬能藥
在社會治理克服“刑法依賴癥”的同時,我們也應明白“刑法不僅僅限制自由,它還創造自由”。刑法對公民自由的限制必須清晰界定合理邊界,否則刑法就失去了意義和適用的空間。
刑法不是治療社會問題的萬能藥,社會治理“刑法依賴癥”有損刑法的正義與威信。作為“必要的惡”和“最后的手段”的刑法,不應成為阻礙提升社會治理能力的擋箭牌。
(《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