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時光

安徽◎張道發

溫 暖

午后大雨，鄰家煎熬中藥的氣味從雨縫里滲出來，因兌了些紅糖生姜，味道暖暖的。

幾只蘆花雞在巷口用青皮細爪，翻檢藥渣里的棗核，嘴里不住地咯咯叫喚，羽毛披一層雨水的光。

窗臺下的紅薔薇在雨中落了三朵，又落了兩朵，流水將它們送到門前的石階前，像是誰特意捎來的禮物。

有人在雨中大聲唱歌，老歌的旋律唱得跑調，唱著唱著，雨聲就變稀變小了，天光敞亮。

薔薇花已插入我木桌的花瓷瓶，水紅色的一小簇，呼應林梢間干凈的陽光。

松崗村一個平常的黃昏

黃昏時有河風從遠處吹來，蟲鳴間的絲瓜花搖響了鈴鐺。紅蜻蜓馱一抹夕陽來回低飛，薄翅上閃動寧靜的光澤。

柿子樹結出半大的果實，風大些時，有早落的柿子墜落地上，驚起覓食的母雞跳一下腳。

年輕的女人著一襲碎花格裙走過，臂彎的竹籃里彌漫菜蔬的清氣，竹縫有水珠不時滴落，白土小路留下一溜鮮濕的水痕。

女人抿嘴露出淺淺的笑渦，她徑直走進披廈的灶房。不多久，炊煙便從青瓦頂升起來，與天上散步的云結伴而行。

鍋臺上的白瓷碗裝滿堆尖的瓜果，一個個鮮黃熟透，很是誘人。飯鍋沿冒一圈帶響的熱氣，煤餅爐燉香冬瓜排骨湯，蔥姜味循著晚風溜進小巷。巷口有人在那里小聲說笑，說的是家長里短，聲音加深了輕逸的暮色。

孩子們仍在小場院的草叢中捉迷藏，頭發上的熱汗裹一團蚊蟲，灰頭土臉的模樣流露出童年的歡快。

這是松崗村一個平常的黃昏，我打此處路過，用眼睛拍攝下這一幕。這平凡的一幕因此變成盛大的風景。

小母牛拴在柿子樹下

小母牛拴在柿子樹下，牛頭前一枝野蘿卜花粉白粉白的。

小母牛吃矮了身邊的草，唯有留下來這一朵花，舍不得吃掉。它不時用鼻孔嗅嗅花香，臉上露出羞澀的笑。

當小母牛瞇眼佯裝打盹，一只藍蜻蜓停歇在平闊的花冠，與小母牛臉對著臉。

花隙間透下來的一點陽光，同時落在它們身上。

寂靜的風吹過晌午，吹來遠遠近近的雞鳴聲，真想湊近聞一聞，小母牛夢里開得野野的那片花香。

棠棣果落在河面上

棠棣果不斷墜落河上，惹得小魚兒一次次躍出銀白的身子。蘆葉的香氣隨波逐流，伴隨一兩只野鴨練習式的飛翔，落水時的聲音很輕。

暮光又暗了一層。岸邊毛白楊里有喜鵲無事而鳴，互相招呼的聲音，甚至能聽見翅膀蹭在樹葉的細微響動。

一切慢慢平靜了下來。

玉米林中有人鉆出來甩打汗巾，爾后踢踢踏踏走遠。

十六夜的月亮從楊林褪去光線的林梢走來，那張小圓臉像是被愛滋潤過。

樹影幢幢的村子，有人正推開一扇院門，輕喚另一個人的乳名。門閂啟動的聲音聽得真切，驚動幾聲狗叫。

一只被閹過不久的小公雞在地上撲騰喊疼，一跳一跳跑進雞群中。母親撒一把稻谷，它瞬間忘了疼痛，開始沒心沒肺地爭食吃，腹下的羽毛滴著血。

隨后，一院子月光閂在了門外。

夢見一座無名小寺

夜里夢見一座無名小寺，喇嘛紅的寺墻眏著河水，敦厚地蹲在那里。

寺墻外，一株野桃閑閑開著，蜂鳴嗡嗡的，陽光更青。

穿彩衣的妙齡女子汲水穿過石階，身后一串水印裊娜得好看。掃院子的小僧抬頭望一眼，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沒有。

銀杏樹陰悄然落了一地。

兩只小雀翅碰翅飛過小寺屋頂，瓦藍的天空幾朵云懶懶游著。

水影里的小寺在輕搖晃，恰好，穿彩衣的女子和小僧交疊在水影中，迅即又分開了。

鐘聲當當從寺里傳來，驚著了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