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弗萊雷：教育學領域的“革命者”

黃立志 王瑾

被壓迫著的人的內心也希望成為一名施壓者。

教育的政治維度和政治的教育維度，對這兩個不同概念維度的把握很重要。

任何的社會變革都開始于希望歷史可以被改寫和相信壓迫者并非不可戰勝的。——保羅·弗萊雷

巴西的保羅·弗萊雷（Paulo Freire，1921—1997）是20世紀批判教育學最有影響的教育家。1994年—1995年聯合國主辦的《教育展望》特刊中，他與孔子、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被評為100位具有國際影響的教育家。

保羅·弗萊雷生平

1921年9月19日，保羅·弗萊雷出生于巴西東北部伯南布哥州的省會城市累西腓市附近的一個名叫雅博阿唐的小市鎮。他的全名為保羅·累古勒斯·內維斯·弗萊雷（Paulo Regulus Neves Freire）。1997年5月2日因病在圣保羅去世。保羅·弗萊雷是20世紀至今繼約翰·杜威之后最偉大的教育家，其倡導的批判教育學是對杜威以來現代教育學的一場革命。

弗萊雷的家境并不寬裕，他在9歲時見證了許多革命、起義被鎮壓的情景;13歲時父親去世，留下他和母親相依為命;19歲開始打工，補貼家用;20歲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肺結核險些奪去他的生命。在大學期間，弗萊雷半工半讀，艱難度日。

弗萊雷的“解放教育學”理論，是基于他不幸的童年和青少年的苦難經歷。這使他具備了一種教育革命的資格。同時，也使得他在成人教育方面成為一位巴西的開創者，為世界成人教育做出了重大貢獻。

對于保羅·弗萊雷的代表作《被壓迫者教育學》，學術界普遍以1970年作為其出版年份。然筆者查閱葡萄牙語文獻得知，2020年，喬斯·魯本斯（JoséRubens）認為1968年才是《被壓迫者教育學》的出版年份。究其原因，筆者以為由于弗萊雷是巴西人，《被壓迫者教育學》第一版為葡萄牙語，1968年出版。至于出版地，這個時期他在智利，1969年赴美哈佛大學工作。鑒于他被巴西驅逐出國，應該是在智利出版的。后來由于其教育思想的傳播，此書于1970年由馬拉·萊莫斯（Myra Ramos）將葡萄牙語的版本翻譯成英語并在美國出版發行并廣泛流傳。

批判教育學思想

弗萊雷深刻地揭示了教育的發展規律，他認為教育既是解放自己，也是解放壓迫者;課堂教學中，他反對灌輸式，提倡提問式;主張教師與學生平等對話。弗萊雷概括性地描述了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世界各國教育的基本情況。在教育思想理論上，杜威提出了教育即生活，而弗萊雷提出了教育即政治。教育應當為社會的“邊緣人”多做實事，幫助他們從“邊緣”走向“中心”。就教育觀而言，弗萊雷認為教育具有兩大特性：實踐性和政治性。

弗萊雷同樣關注了中國的教育實踐。他高度贊揚了我國抗日戰爭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根據地的教育。在他看來，根據地的教育就是其教育思想實施的典范。他還大段引用了毛主席《文化工作中的統一戰線》（1944年10月30日）一篇文章的原話，“我們的文化是人民的文化，文化工作者必須有為人民服務的高度熱忱，必須聯系群眾。”弗萊雷的《被壓迫者教育學》成書的年代，正值我國進行“文化大革命”，反對學術權威，主張學生管大學。電影《決裂》所倡導的教育指導思想以及那個年代的教育革命，與《被壓迫者教育學》的理論不謀而合。

弗萊雷“教育即政治”的思想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一個漫長的思考過程。起先，他將教育與政治割裂，認為政治之于教育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他在第一本書《作為解放實踐的教育》中絲毫沒有提到“政治”二字。后來，他在一次次的政治迫害所導致的流放與監禁中，逐漸體會到這個道理，并在智利創作 《被壓迫者教育學》時，開始闡述教育的政治性。最后，更是進一步提出“政治是教育的靈魂”。弗萊雷認為全世界的教育都具有政治性，他的這種觀點是對杜威提出的“教育無目的論”的一種徹底顛覆。我國教育史也恰恰印證了他的這一思想。從西周的“官師合一”“學在官府”，到秦朝“以法為教，以吏為師”，明朝的歷事制度……教育與政治休戚相關，早已不分彼此，相互融合。

保羅·弗萊雷

弗萊雷的對話式教學在他看來是一種沒有強迫性的方法。批判教育學強調聲音、對話、權利和社會階層等概念。他的對話交流觀念是反對由專制主義強加的知識和人人信仰平等的理念。同時他也反對“學生是儲蓄處，老師是存款人”的“銀行存款”式教育。他認為教育學不僅僅是多元文化課程的傳遞，更是一種對話過程，老師像伙伴一樣與學生交流，幫助他們用具有批判性與政治性的目光審視世界。“對話式教學”有力沖擊了“傳統問答式教學”，大大提高了學生的主觀能動性，使得師生的關系民主化。

弗萊雷抵制在掃盲運動中使用教材，認為教材會將知識和世界觀強加于學生，妨礙學生批判性意識的發展，主張對教育中使用的詞語應是模棱兩可的，反對簡單明了抑或是晦澀難懂。成年人具有很深的社會閱歷，簡單明了顯然不是世界的本來面目。晦澀難懂，無論對于成人還是兒童，這種教材編寫方法都不適合學習和記憶。

弗萊雷的偉大之處就在于革命，對于傳統教育理論的顛覆。在社會動蕩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他接觸到了女權主義和反種族主義。從那時候起，他開始蓄胡子，并成為他后半生的標志。因為那時候蓄胡子是一種反叛象征。他在闡述革命教育理論時說：“領導者和大眾一起，相互協作，共同開創行動的方向，而不必追隨預定的計劃。在這樣一個群體中，領導者與大眾一起以新的覺悟、 新的行動獲得某種再生。”教育，被壓迫者的教育，歸根結底是要喚醒學習者，使他們覺悟起來，一起反抗壓迫者從而成為教育的主人，切實在教學過程中實現教育平等。7EAF8949-2918-477A-855C-75EB54DA9318

批判教育學的批判

無論是東方的社會主義國家還是西方的資本主義國家，對于保羅·弗萊雷的教育思想的批判一直沒有終止，而且還會延續下去。正如美國的丹尼爾？斯庫格倫斯基所總結的那樣，人們對于他的批判主要集中在語言情緒化、自相矛盾、獨裁主義、文化侵略以及實施的結果不佳等等。

1.教育理論的批判

以保羅·弗萊雷為代表的批判教育學，盡管他們是針對以美國為代表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教育批判，但是也針對了以古巴為代表的社會主義的教育批判。實際上也暗含對我國社會主義教育理論的批判，因此我們應當對它的某些理論進行否定。他對古巴菲爾德·卡斯特羅的反抗精神和革命精神都給予了熱情的歌頌，又批評說，“然而，革命領導團體幾乎永遠不會察覺到它與人民構成了矛盾” 。弗萊雷對卡斯特羅等南美的革命領袖進行了一些溫和的批評。丹尼爾·斯庫格倫斯基在其《保羅·弗萊雷》一書中的評價十分中肯：“《被壓迫者教育學》是時代的產物，它所涉及的問題、爭議以及愿景都是20世紀60年代末政治和社會環境的一部分。”當前我國的教育方針是“為人民服務”，實現教育公平。因此，他的一些理論明顯具有戰亂時期國家的政治背景，對于當今我國教育理論與實踐并不適用。

2.語言敘事的批判

保羅·弗萊雷是位多產作家，一生出版了數百種著作和文章。它們在理論上存在著前后矛盾，1994年，弗萊雷出版了《希望教育學》，1998年他人又以弗萊雷的名字整理出版了《自由教育學：倫理學、民主和公民膽識》。先是“被壓迫”，后是“希望”，直到最后成了“自由”教育學。

《保羅·弗萊雷論高等教育》英文版

在語言上反復重復，措辭上極端化、情緒化。比如他談道：“如果沒有謙恭，也就不可能進行對話。”對話，未必都是平和的和平等的，也有謾罵的和不同等級的。他還說：“統治精英與人民大眾之間的任何表面上的對話和交流實際上只是灌輸‘公報而已，其內容旨在施加一種訓化人的影響。”他的這種語言情緒化，缺乏必要的邏輯。20世紀60年代末，弗萊雷從巴西流亡到智利的圣地亞哥。政治上的流亡、高海拔地理環境和生活的困頓，使他對統治階級非常的厭惡和仇視。正是在被巴西當局驅逐到智利時期，弗萊雷完成了那本教育名著《被壓迫者教育學》。這就是他偏激語言產生的背景。

3.文化侵略的批判

這種文化侵略的觀點，主要是西方一些學者對弗萊雷的批評，代表人物是美國的薩繆爾·鮑爾斯（Samuel Bowles）。他認為，弗萊雷覺得自己比那些被壓迫者更明白他們的困境。他堅信他們的意識更加低等，而他能夠更好地把他們組織起來，共同抵抗壓迫。我國的各級各類學校都十分重視意識形態，反對外部意識形態的滲透。他這種思想在我國也同樣會受到抵制和批判。

我們認為弗萊雷的理論只是存在于觀念層面，缺乏一定的實踐基礎。他的教育主張在巴西也不是很受待見，其基礎教育低效低質，在成人教育實踐上成果也很有限。他反對教師的權威，主張師生的民主。然而在教學實踐中，老師過于民主或者遷就學生，并不利于教學本身。我國《三字經》中，就有“教不嚴，師之惰”之說。我國自古就有“嚴師出高徒”的說法。這些都是肯定了教師在教學中的權威。

弗萊雷在世界教育史的影響

《被壓迫者教育學》這部書在世界上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單英文版的發行量就達到了100多萬冊，對世界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至2021年，目前估計全球共發行約150萬冊。弗萊雷的 《被壓迫者教育學》，單顧建新等人的譯本就有2001年、2014年和2020年3個版本，另外還有2003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黃志成撰寫的《被壓迫者的教育學》著作，主要介紹保羅·弗萊雷的教育思想。可以說，目前在中國一共有4個版本。從1977年到2014年，其他國家用英語出版了22本相關書籍，包括《保羅·弗萊雷：他的生活、工作和思想》《保羅·弗萊雷：解放教師》和《成人識字教育中的弗萊雷式的方法》等等。進入21世紀，甚至還用葡萄牙語和英語出版了《保羅·弗萊雷百科全書》這部鴻篇巨制。它包含了104名作者在不同方面的研究成果。

弗萊雷是自赫爾巴特、杜威以來教育理論史上“第三次教育革命”的開創者和實施者。筆者隨意查閱了《被壓迫者教育學》2020年版第91頁，共出現了6次“革命”，約占該頁總字數925字符1.3%。可以說他的這本書浸染著“革命”的色彩。

早在1994年，約翰·伊利亞斯（John Elias）在評價保羅·弗萊雷的《解放教育學》一書中就曾經指出：“弗萊雷是當今世界最著名的教育家。”2015年，邁克爾·彼得斯（Machael A.Peters）等人編輯出版了一本37位各國學者的論文集，書名是《保羅·弗萊雷：全球的遺產》。前言是弗萊雷遺孀尼塔·弗萊雷（Nita Freire）撰寫。這反映了他在國際上的地位，反映了人們對他貢獻的認可，反映了他對后世的影響。

盡管保羅·弗萊雷出生在巴西，但是他走出了自己的祖國而成為一名世界范圍內的大教育家。他曾經在玻利維亞、阿根廷、智利、墨西哥、美國、英國、瑞士等國生活和工作。1964年11月到1969年4月，他在智利農業部和農業發展部工作，并推行成人掃盲教育，他的“識字教學法”等，被稱為“哥白尼的革命”。智利從而得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高度贊揚，認為是世界上掃盲最有成就的五個國家之一。2021年10月，筆者查閱德國斯普林格報刊數據庫，共有7986條相關文獻，其中相關書籍就有471本;此外，筆者又查閱了美國ProQuest數據庫，共有17 729個檢索結果，其中學術期刊有15 323篇。有人將他比作“20世紀的盧梭”，這充分顯示了他在世界教育史上的顯赫地位。

對于當今世界教育學來說，弗萊雷的教育思想也具有其獨特的現實意義。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期間，在線教育成為大勢所趨，對于運用到的教育技術所導致的一系列問題，其中關于教師依賴技術是否會導致去人性化，弗萊雷曾說“他們被‘納入導致他們依賴技術的這個結構之后是不可能克服自身（對技術的）依賴的”，我們既要希望老師們去主動克服技術的非人性化，同時同學們也要努力適應技術的不斷發展，進而使在線教育更加人性化，更加便捷化，更加意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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