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談談你的長安城

曾經，我對西安是沒有感覺的，因為我覺得這樣古老的地方，必定是被很多的文藝青年們都玩爛了的。

我喜歡古城不假，但我不喜歡古都。在我的潛意識當中，古都有一種奢靡的、陳舊的、腐朽的東西在里面，經過的時候，要側著身，要腳步輕放，還不能說話，否則幾百年前的塵埃也會驚起來。

只是后來我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一個女孩子在送給學長的圣誕節巧克力里，寫了這樣一句話：“李郎，談談你的長安城。我愿意聽。”

這句話出自王小波的《紅拂夜奔》，不難想象，學長最終是被這個女孩子打動了，不光是學長，就連我看到這句話時，心里都是猛地抽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句應該是我所聽到過的最美的情話了。

這個女孩子太會撩了，她知道這句話的殺傷力。

西安古稱長安，在唐代就已經成為世界上第一座人口超過百萬的國際性大都市。在《史記》中被譽為“金城千里，天府之國”，是舉世聞名的四大古都之一，有著“天然歷史博物館”的美譽。

很多書中也都有過諸如此類的記載：唐長安城墻周長約36公里，全城108坊，呈棋盤形，四四方方。那個在中國晃悠多年的意大利人馬可波羅，曾向全世界這樣描述他眼里的長安城—地板上鋪滿黃金，還有滿城的絲綢，黑眼睛的美人肌膚散發著香草的氣息，從馬可波羅的描述當中，我們可以窮盡一切去想象它的各種富麗和華貴。

但是如此輝煌的城市還是不能免于戰亂的毀滅，后來明朝在唐代宮城的基礎上重新建立了城墻，但據說它的面積只有唐代皇城面積的十分之一，完全是一種戰略體系，是用來“防御”外敵的侵襲的。

經歷了十三朝的歷史變遷，西安城里的是非成敗不知淘汰了多少人的命運，經歷了多少大得不能再大的悲歡，最終也無人知曉了，也不再被人惦念，但城墻卻留存下來了，從明朝至今，這長安城墻已經有600多年的歷史了，它是中國現存最完整的一座古代城垣建筑。

如今，長安城上的每一塊磚墻都在訴說著一段歷史，它們為消失了的文明提供了種種見證，沒有人能將它們恢復到唐長安城時候的宏偉，只有時間的風雨霜雪對它們做了記錄，只有時間帶著它們前行，現在的我們只能憑吊，而不是仰望。

有了城墻，西安才是一座完完整整的城市。不能想象，沒有了城墻的西安，是不是還是我們心目中的那個西安。

現在人們看到的西安城墻是青灰色的，墻高12米，底寬18米，頂寬15米，城墻厚度大于高度，穩固如山，總周長13.74公里，城墻有17個門，東西南北四座主城門：東門叫長樂門，西門叫安定門，南門叫永寧門，北門叫安遠門。這四座城門分別設有三重門，叫做正樓、箭樓和閘樓。

曾經的冷兵器時代，能飛過來的只是一支支尖銳的箭鏃，它們閃著寒光，飛過又深又寬的護城河，抵達了閘樓。因為高墻的存在，整個長安城內戒備森嚴，仿佛連城內的信鴿都插翅難逃，更別說外來敵人的侵入了。

《圣經》中曾經有過這樣的記載：以色列人的子孫在沙漠中流浪，來到迦南地界。派出間諜去探看情況，到達之后，間諜們的心直往下沉。因為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強大的民族，這個民族有高大的城墻，有無數精巧的戰車，也有戰技嫻熟的士兵，和高超的工藝技術。間諜回來報告：我們看到的所有的人都有偉大的形象，在那里我們看見的都是巨人，在他們眼中我們就像小蚱蜢。

這樣的敘述和描寫讓我們莞爾一笑。

現在，城墻就是西安的名片，每一個千里迢迢來到西安的人，都想到長安城上慢慢地走一走，遙想一下當年城墻上旌旗獵獵，馬嘶箭冷的情景，而到黃昏的時候，每個人仿佛也能感覺到，那咯吱咯吱響著的絞索，正在將城門外護城河上的板橋緩緩地降下……

“一個城市的歷史，就是一個民族的歷史”。城墻不說話，磚瓦也不說話，但是歷史總是會有人記錄的：

約公元前11世紀，西周建都豐鎬。

公元前841年，國人暴動（共和行政）。

始皇三十五年（前212），秦建阿房宮。

公元前206年，鴻門宴。

漢高帝五年（前202），西漢建長安城。

漢高帝六年（前201）五月，漢高帝定都長安。

漢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張騫通西域開通絲綢之路。

……

1912年3月，西北大學創立。

1949年5月，西安市人民政府成立。

1974年3月29日，秦始皇兵馬俑被發現。

1990年12月28日，西安到臨潼高速公路建成。

1996年9月10日—12日，第五屆世界歷史都市會議在此召開

……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時間也是一往無前。再怎么輝煌的過去也會被歷史的塵埃一點點地遮蔽 。

這一次，我來到長安城，是帶著一個人的夙愿而來的，生前，他最想看的就是這古老的長安城，我來這里是想完成他的宿愿。在這里，我見到了幾位詩人朋友，他們都陪我走過這段難過悲傷的時光。

我去之時，已近煙花三月。彼時，寒冷消失，大雪遠去。一盞盞正月里的燈火，已經被替換為滿城閃爍的汽車尾燈。

我在天臺上，看見鐵柵欄，橫道線，看見燈光與雨絲，一派崢嶸，看見了不夜城里，一個舞者無聲水袖里的惆悵，看見夜晚平靜的淺表之下的暗流涌動。

在大雁塔南，我第一次看到了天幕：當夜晚的天空，盛開四季的花朵，馬匹一只只地從頭頂跨越，……我將頭一點點抬高，以仰望的姿勢看著天空，那時候的我，的確有過一絲的恍惚：這是人間的哪里？為什么漫長的春夏秋冬，可以濃縮在短短的幾分鐘里？這多么像人生啊，一眨眼之間，一切就都過去了。

在西安，我是開小差的旅行者，燈火迷離的黑夜里，我將曾經經歷過的一切都深埋于回憶之中。我在心里悄悄地問自己：R的前生在這里嗎？R的前生不在這里？為什么他念念不忘的是這個素未謀面的城市？

多年來，我對人生的輪回總是充滿種種的疑惑，想著這一生是來報誰的恩？還是來還誰的債？看到山川河流，我會想到它們天長地久的模樣，有時也會想著，自己來這世上一趟，留下的一份念想，不知是給下一世的誰？我在每一個路過的關隘，都做了醒目的標記，可為什么，在這世上我還是會一次次走丟自己？

“你要記得多出去走走，不要把時光和青春，都浪費在酒桌與杯盞之間。” 貌似R這樣規勸過我，我也貌似已經答應過他。但卻依舊喜歡在酒中麻醉自己。

我是一個害怕成長的人。年華的短斤少兩，總是讓我對現實有所驚懼，也對自己多了一些懷疑。擔心一不小心，生活就把我們從一個地方，挪到了另一個地方，這無辜的悲傷里，我沒有虛妄，只有下陷。

“歲月總是這樣匆忙，R走后，雨走草深，一個眼神就又過了一年。”多年以后，我也開始相信，將一個人的悲傷濃縮于簡單的文字中，多么徒勞！

在西安的這些朋友面前，我沒有太多的語言表達，但是我記得他們！記得他們在黑暗中默默抱緊我，逗我笑，和我徹夜聊天，帶著我四處游蕩。

我知道，他們即使什么也不說，但他們也是愛我的人。

有朋友對我說：“好好生活，好好愛。”

我聽從內心的召喚，也聽從朋友們的勸慰。

我是一個俗人，我知道人心唯一的好，就是知道感恩，這顆心，經歷了萬千劫難，必定會珍愛這有懷想和淚水的人生。

和朋友經過廣場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大雁塔。

在很多人看來，西安是韓東的《大雁塔》，是賈平凹的《廢都》，更是許巍的《藍蓮花》。那么好聽的《藍蓮花》，每次聽到我都會激情澎湃：“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覺腳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盛開著永不凋零藍蓮花……”

叫許巍的少年把自己隱藏得足夠深。他彈吉他，他讀書，他信佛，他喜歡孤獨，他唱的歌都很好聽，他總是能打動我，如果我是老師，我要給他一百朵小紅花。

哦，不能把他叫做少年了，1968年出生的許巍和我一樣，已經人到中年，可在我眼里，他還是當年那個唱《執著》的少年。

那么美！那么帥！說出的每一句話，唱出的每一首歌都帶著磁性！有時候我也會想，假如我和許巍相逢在少年，我是否有勇氣送他一盒巧克力，并在紙上留下這樣的一句話：

來，少年，和我說說你的長安城！

阿華，本名王曉華，山東威海人。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山花》《飛天》《十月》等，有詩歌作品入選各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香蒲記》等。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五屆青春詩會，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一屆高研班學員，山東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