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賊

○黎 耘（廣西）

廣林小區的牛叔夫婦，是空巢老人。

這天早上，牛嬸照例要和老姐妹們去跳廣場舞。臨出門時，她叮囑牛叔上超市買兩箱成了網紅的家鄉特產螺螄粉，給兒子和女兒快遞過去，讓他們不忘家鄉的味道，記住鄉愁。

牛叔戴上口罩，剛踏出門，突然發覺忘了帶上手機。別看牛叔上了一大把年紀，玩手機，用微信付款，麻利得很！他反身進家，從房間拿來手機，關門時恰好遇著要下樓扔垃圾的史老師。史老師住在對門，是老鄰居。兩人便客客氣氣地打起了招呼：

“史老師早啊！”

“早啊早啊，牛叔。”

“唉，這都虎年了，想不到這新冠病毒還這么厲害！”牛叔感慨多多。

“等會兒我就去社區醫院打加強針。你打過疫苗了嗎？”史老師問。

“打了打了，我老兩口早兩天就打了加強針。嘿嘿，打了疫苗，老牛我牛氣沖天了！”牛叔緊握雙拳，扎起馬步，仿佛一尊變形金剛，卻又是老頑童，“哞”的學了一聲牛叫。

史老師被牛叔夸張的造型逗笑了，禁不住文謅謅地吟哦起來：“牧童牛背綠楊煙，滿蓑風雨亦堯天。莫道浮云能持久，歲月靜好笑開顏！”

走到樓下，牛叔看見了瘸腿小四。小四左手拄著拐棍，右手握著掃把，一跳一跳地在打掃衛生。

說起這小四，也是牛叔的老鄰居，打小在牛叔眼皮子底下長大。他跟牛叔的兒子是發小，一起上小學，上初中高中。牛叔的兒子讀書用功，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畢業后南漂深圳，幾經打拼，成了一家大公司的副總。小四高考落榜后，在城里打工，跟著社會上的一些不良青年混在一起，學壞了，成了一個盜竊團伙的“鉗工”。有一回他入室行竊，被人發現，急忙從二樓的陽臺上跳下逃跑，摔斷了一條腿，從此留下終身殘疾，被人叫作“瘸腿小四”。不過，小四并不惱火，說叫這諢號，好，能讓自己牢記血的教訓。自那以后，小四果然金盆洗手，改邪歸正，在小區旁邊擺了個修理攤，給人修理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自食其力。走上正道的小四，成了小區的志愿者，是這棟樓的義務保潔員。

牛叔常夸小四“浪子回頭金不換”。

牛叔從超市采購了兩箱家鄉風味的螺螄粉，辦好快遞托運手續，已是上午11點多鐘了。他回到小區，氣喘吁吁地登上二樓，將鑰匙插入自家大門的暗鎖孔，卻怎么也轉不動。他敲了敲門，里邊沒有反應，便撥打老伴的手機。老伴說，她還在公園里，和老姐妹們一塊兒拍照呢！那么，是誰在屋子里？牛叔皺著眉頭，兩眼骨碌碌一轉，頓時驚叫起來：“不好啦！鬧賊啦！家里進賊啦！”

牛叔的咋呼聲引來了樓上樓下的好些人。前幾天，小區確實鬧過賊，有兩戶業主被盜去了好些現金和金銀首飾貴重物品。

牛叔居住的小區，屬即將要改造的老舊小區。他家的大門不是防盜門，還是老式的木板門，隔音效果并不好。牛叔側著耳朵貼著門邊縫隙，仔細聽了好一會，沒有聽到什么聲音。還在疑惑間，忽然屋里傳出叭嗒一聲，讓他的心一下子緊縮，發出一聲驚叫：“天哪！不好啦！不好啦！蟊賊準是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啦！”

圍觀的人們開始小聲議論：“這小偷是老手呢，踩點真準，趁牛叔不在家，就立刻作案。”“這惡賊，竟然膽大包天，大白天也敢入室盜竊。”

“一定是亡命之徒！也許是從哪里流竄來的通緝犯，要趁機撈一把呢！”……七嘴八舌的議論，越說越玄乎，越說越嚇人，牛叔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抓耳撓腮沒了主意，竟然忘了打110電話報警。

“嗨嗨，大家休要慌張，休得慌張！”倒是剛打了加強針疫苗歸來的史老師頗有勇武氣概，扶著近視眼鏡，朗聲說道：“蟊賊多是宵小之徒，邪不壓正。古人云：狹路相逢勇者勝。諒這小蟊賊插翅難逃……”

史老師慷慨激昂的話還沒說完，他家的大門被拉開了一條縫，史師母探出頭來催道：“老史，趕快回來，家里的水龍頭漏水了！”

夫人一聲令下，史老師喏喏連聲，頓時失卻了剛才的勇武之氣，趕緊閃身回家。見史老師一走，好些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也趕緊溜出現場，生怕惹禍上身。

“閃開！怕死的，都給我閃開！”這時，小四拄著拐杖來了。他張開大嗓門，把要走的人鎮住了，一個個像吃了孫悟空的定身丸，全都挪不開步子。

小四是回家取幾件修車工具的，在樓下聽說牛叔家鬧了盜賊，便急忙登上樓來。

小四以杖點地，一跳一跳地靠近門前：側耳細聽，屋子里沒有響動；拍拍大門，還是沒有回聲。

“喂，里面的伙計豎起耳朵聽著，干這個行當嘛，我是你的師叔。這碗黑心飯是吃不得的！你小子也想像我當年一樣——瘸掉一條腿？去蹲‘籠子’吃牢飯？”

小四大聲叫喊，朝大門咚咚咚捶了幾拳，仍然像石頭落到棉花堆里，沒有半點反響。他正準備回家去拿工具撬鎖的時候，屋子里卻傳出叭啦一聲脆響。他立刻又高聲叫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小子給我老老實實地滾出來吧！”可是，屋子里又沒有了響動。

小四禁不住火冒三丈，用拐棍支撐著殘了的左腿，一聲怒吼，猛地抬起右腳，用力踢去。好在牛叔家的大門安裝得并不十分牢固，只一腳就把暗鎖踢開了。緊接著，從屋里倏地沖出個黑乎乎的家伙，嚇得好些人厲聲尖叫。

誰曾料想，沖出來的竟然是一只大黑貓！大黑貓“喵嗚”一聲，箭一般射下樓梯，逃之夭夭。

小四撐著拐杖，又一跳一跳地跳進屋里，牛叔和幾個膽子稍大的，也戰戰兢兢地跟在后邊。大家仔細查找了一番，家里哪有什么小偷！餐廳的圓桌上，蓋碗碟的紗罩跌落地上，盛魚的大瓷盤被打碎在地上，一條油炸好的鯉魚被撕咬得一片狼藉。這條魚，是牛叔昨天在城郊水庫釣的，差不多有兩斤重，準備晚上做五柳魚呢！不用說，罪魁禍首就是那只躥進家里的大黑貓，它一定是趁牛叔反身回屋里拿手機時躥進來的！再檢查大門，原來，牛叔急著上超市去買螺螄粉，離家關門時，用力過猛，震落了暗鎖的保險栓，難怪開門時鑰匙不能轉動。

好一場虛驚！

人們嘻嘻哈哈，笑談著這場捉賊鬧劇。小四掃視了他們一眼，對牛叔說：“待會兒我來給你修理大門。你這破暗鎖，早該換新的了；最好是趁改造老舊小區時，換一扇防盜門。”說罷，他一瘸一拐地走了，拐棍敲擊樓梯，“篤篤”有聲，很是響亮。

牛叔看著那些還在嘻嘻哈哈的人們，卻笑不起來。他沒頭沒腦地砸出一句話：“唉，你一嘴，他一嘴，怎的就比不上‘瘸腿小四’的一條腿？”

（/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