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明川 祝建輝
摘要: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多次強調要重視總結和提煉經濟規律,集中體現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習近平經濟思想和2017年以來歷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黨對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之中,有力地推動了黨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探索取得關鍵性突破。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給予學理化闡釋與邏輯一貫的解讀,并進一步提煉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就成為探索社會主義建設規律的重要課題。本文結合新中國成立七十多年來經濟建設的長期實踐,從學術史與政策史視角進行歸結與評述,提煉出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的兩大階段性演進范式。在此基礎上,筆者提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是由三大基本經濟規律,即堅持黨對經濟工作集中統一領導規律、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規律和堅持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規律和三大一般經濟規律,即統籌與協調規律、價值規律和以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分配規律所組成的完整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
關鍵詞: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經濟規律體系;基本經濟規律;一般經濟規律
中圖分類號:F061.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22)06-0016-15
一、問題的提出
按照客觀經濟規律辦事,是黨在改革開放初期總結與反思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經驗教訓時得出的一條重要結論,而認識、發現、掌握和遵循經濟規律,不僅是做好經濟工作的前提和基礎,也是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根本要求。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面對國際國內經濟發展環境的深刻變化,不斷總結新時代經濟建設實踐經驗,提煉和總結經濟規律,接續推進對經濟工作規律性認識的深化和系統化。這不僅體現在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提煉和總結經濟發展規律,并在2017年以來歷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都提出了包括“七個堅持”“五個必須”“四個必須”“五個根本”“四個必須”等黨對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更為集中地體現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中以“十個明確”來系統概括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有關經濟思想和經濟規律的重要內容。如此集中和密集地提出對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新時代總結和提煉經濟規律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2019年8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次指出“新中國成立70年來,我們黨領導人民創造了世所罕見的經濟發展奇跡和政治穩定奇跡,中華民族迎來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這一重要論斷在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被重新表述為“新中國成立七十年來,我們黨領導人民創造了世所罕見的經濟快速發展奇跡和社會長期穩定奇跡,中華民族迎來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其中,經濟快速發展奇跡不僅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新時期和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經濟建設與國家經濟治理取得重大成就的重要標志,也意味著對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探索取得了關鍵性突破,而社會長期穩定奇跡也離不開經濟快速發展奇跡的支撐。然而,長期以來,對于什么是客觀經濟規律、經濟規律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不同階段具有哪些不同特點、新中國成立七十多年來經濟建設的長期實踐可以總結和提煉出哪些規律性認識等問題,學術界雖出現過多次大規模的爭鳴,也獲得了許多有益的理論創新,但在總體上尚未就基本的理論問題達成共識。
對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學術界從多個角度進行了深度解讀。
首先,結合2017年以來歷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精神進行的闡釋,這些闡釋不僅強調了只有經濟規律與規律性認識才能引領經濟行穩致遠和應對風險挑戰[1-2],因此,必須進一步深化對做好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3-5],而且明確指出“五個必須”“五個根本”等是對做好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的重要遵循[6-7]。
其次,結合新時代黨中央提出的一系列治國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從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角度進行探討。石濤和陳祥生[8]提出,協調發展、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在現階段的具體表現形式和要求的內在統一;楊繼瑞[9]認為,科學發展觀是對包括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在內的規律體系作出的新探索與新概括,開拓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發展的新境界;吳宣恭[10]與楊繼瑞[11]則認為,“五大發展理念”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內涵的深化拓寬和高度概括;楊繼瑞[12]提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關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目的和社會主要矛盾的論述,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表達提供了理論依據。這些研究拓展了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內涵,為深化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認識提供了有益借鑒。但總體上看,這些文獻仍舊缺少系統的學理化闡釋和支撐,更缺乏邏輯一致的整體性把握,特別是缺乏從社會主義經濟規律與經濟規律體系的角度進行學術史與政策史分析和論證的研究成果。基于此,本文擬就上述問題進行探討。
二、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探索的兩條進路:學術史與政策史
(一)學術史視角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
學術界關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探索,始于對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的學習和研究。該著作在總結蘇聯30年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的基礎上,首次提出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價值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等經濟規律。這些經濟規律對于缺乏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經驗和理論指導的新中國經濟建設來說,無疑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從這時起,學術界就開始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進行探討,并在20世紀50—6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以及新世紀以來形成了三次規模不一的討論熱潮。
1. 20世紀50—60年代的理論探索
斯大林的《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有力地助推了學術界的學習和研究。李聿恒[13]提出,正確地認識與運用經濟法則是編制正確的國民經濟計劃的重要前提之一,并分析了基本經濟法則和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法則與國民經濟計劃的關系。王學文[14]最早聯系中國實際探索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從1954年開始,關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討論集中于過渡時期的經濟規律問題,并在1954—1956年形成了第一次高潮。作為《紅旗》雜志前身的《學習》雜志1954年推出了“關于我國過渡時期的經濟法則問題討論專輯”1—3輯;《教學與研究》《文史哲》《經濟研究》等雜志相繼刊載了大量相關文獻,內容集中在過渡時期的經濟法則、基本經濟法則及其作用問題。從總體上看,由于過渡時期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經濟成分并存,爭論的焦點在于經濟法則與基本經濟法則在過渡時期到底能否發揮作用。多數學者認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法則與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按勞分配規律等經濟法則基本上發揮了作用,這是由于社會主義經濟成分逐漸占據主導地位決定的。由于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以后社會主義經濟占據了絕對地位,因而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無可爭辯地自發發揮作用。其中爭議最大的是價值規律。在馬克思恩格斯對未來社會的設想中,生產資料公有制和按照整個社會要求自覺并有計劃地組織生產是其中的兩個重要特征。斯大林將其發展為單一的全民所有制與高度集中的計劃體制,并作為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基本特征,這必然排除商品生產的存在,因而也就不存在價值規律發揮作用的空間。這是當時普遍盛行的主流觀點。在過渡時期,由于社會主義國營經濟、半社會主義的合作社經濟、農民和手工業者的個體經濟、私人資本主義經濟和國家資本主義經濟五種經濟成分并存,價值規律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作用。對此,蔣學模[15]就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角度提出了過渡時期的商品生產和價值規律問題,朱劍農[16]也依據過渡時期還存在著商品生產來論證價值規律的作用。然而,對于1956年底社會主義制度確立之后是否還存在價值規律作用的問題,絕大多數學者都予以否認。對此,孫冶方[17]開宗明義提出“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協調發展,必須建立在價值規律基礎上”,這實際上是對斯大林否認價值規律作用的批評。顧準[18]提出并論證了社會主義經濟由于存在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兩種所有制形式,導致價值規律制約著經濟計劃。因此,社會主義就必須自覺地運用價值規律。這兩篇文獻驚人地共同提出了社會主義的生產也可以由市場規律自發調節的顛覆性創見,在當時探討價值規律的眾多文獻中獨樹一幟,其中蘊含的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也應該尊重和利用價值規律的思想,為1984年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必須自覺依據和運用價值規律,是在公有制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較早地提供了理論上的準備。1958—1961年,毛澤東多次號召全黨讀《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馬恩列斯論共產主義社會》和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社會主義部分)三本書,由此1960年初全黨掀起了學習政治經濟學熱潮。這一時期,學術界又一次開展了關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大討論,重點圍繞是否存在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斯大林提出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內涵是否準確等[19]。此外,社會主義其他經濟規律如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按勞分配規律等,也得到了理論界的重視和熱議。此后,這些探索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中普遍陷入停滯。
2.改革開放初期的理論探索
在經歷了盲目追求“一大二公”的左傾錯誤、政治運動的干擾破壞、忽視經濟規律和否定價值規律造成的慘痛教訓之后,改革開放初期,理論界重新開始意識到按照客觀經濟規律辦事對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重要意義。胡喬木[20]不僅提出“政治不能在客觀存在的經濟規律以外,自己創造出另外的什么規律來強加于經濟”,而且明確提出了對社會主義客觀經濟規律的認識,主要包括反映“社會主義經濟的基本特點”的“有計劃按比例的規律”、作為“商品經濟的普遍規律”的“價值規律”以及作為“社會主義經濟管理體制的根本規律之一”的“保證國家、企業和個人利益的統一”。在這樣的背景下,學術界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討論又掀起了新一輪高潮,涉及的內容既廣泛又深入,主要包括推出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普及性讀物、開展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研究及其應用、探討經濟規律與其他經濟現象之間的關系和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的研究等。其中,對于經濟規律體系與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的研究,成為新一輪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探索的突出特點。薛暮橋[21]指出:“經濟規律都是互相聯系的,形成一個整體,所以我們不宜把各個規律割裂開來,孤立起來進行研究,而必須把它當作一個整體的一部分來進行研究。”項啟源和余少波[22]第一次專門系統地論述了經濟規律及其體系之間的相互關系。朱川和項啟源[23]明確提出:“所謂經濟規律體系,就是在一定社會經濟形態中,支配著整個國民經濟的運動發展的、相互聯系、相互交錯的經濟規律整體。”孫大德[24]提出,生產關系適合生產力性質的規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價值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是在社會主義社會起重要作用的規律。陶增驥[25]認為,社會主義社會存在特有的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按勞分配規律和價值規律等。社會主義社會所特有的經濟規律,同一切社會的共有規律,以及商品生產社會的共有規律一起發生作用,形成了一個經濟規律體系。這個經濟規律體系中的各個規律的地位和重要程度是有區別的,其中能直接體現社會主義本質特征的經濟規律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計劃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而起主導作用的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此后,學術界以更為寬廣的視野轉向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經濟規律進行探討,并取得了極其豐富的研究成果。從總體上看,這一時期學術界提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三個層次的七大經濟規律,包括適應一切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適合生產力性質的規律,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價值規律、供求規律和競爭規律,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其中,討論的重點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三大規律,而對于社會主義制度下的三大規律特別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和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的探索較少,以至于基本不提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了。
3.新世紀以來的理論探索
進入新世紀以來,學術界對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研究陷入相對沉寂的狀態,已完全無法與20世紀80年代初期相比較[26]。僅有少數學者圍繞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經濟規律和中國發展道路的基本規律等進行了探索。如在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方面,肖松柏[27]提出共同富裕規律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此外,協調發展、共同富裕、科學發展觀、五大發展理念等都被認為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8-10];楊繼瑞[11]對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進行重新表述,認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就是以先進的科學技術、適合資源配置的體制機制來推動社會主義經濟不斷發展和完善,以產品和服務的有效供給來滿足人民群眾不斷增長的物質和文化生活的需要。進入新時代以來,楊繼瑞[12]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表達為:用新發展理念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破解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問題,以全面充分地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對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經濟規律,李建平[28]提出具有三個層次的規律:第一層次包括價值規律、供求規律和競爭規律等在內的商品運動規律;第二層次包括資本追逐價值增殖規律、資本生產過剩規律和資本積累過程中收入差距拉大導致兩極分化規律在內的資本運動規律;第三層次包括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和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在內的社會主義經濟運動規律。這三個層次的規律相互依存、相互滲透,共同構成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規律體系。對于中國發展道路的基本規律,侯為民[29]率先論證了馬克思主義依據不同社會經濟條件把經濟運動規律分為三大類型,包括貫穿于人類社會發展始終、在每個社會經濟形態都起作用的最一般的經濟規律,在某些社會經濟形態或某些社會經濟條件下共同發生作用的經濟規律,以及在一定社會經濟形態所特有的經濟規律。社會主義條件下的客觀經濟規律是在一定社會形態所特有的經濟規律,因此,中國發展道路的基本規律包括所有制結構及與其相應分配結構的演變規律、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規律、“以人民為中心”作為根本立場的發展規律和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發展規律。從總體上看,近年來學術界對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特別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研究遠遠落后于政策實踐的演進。
(二)政策史視角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
1.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的相關探索
這一時期由于實行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因此,對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探索都是探討計劃體制下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其中,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提出了關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一系列重要思想,包括正確處理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十大關系、走出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工業化道路和尊重價值規律等,對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毛澤東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認識集中體現在《論十大關系》和對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下冊)的批注和談話之中,具體包括以下五個方面:第一,承認并重視客觀存在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1958年11月9—10日,毛澤東讀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一書并發表重要談話指出:“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是客觀的必然性,要研究它。……我們提出的這一套,是不是符合我國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是否就是這些?是否還會栽筋斗?都還需要繼續在實踐中得到檢驗。”[30]第二,提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1953年9月,毛澤東指出,“社會主義經濟法則是發展生產,保障需要,這是主要的、基本的,是起領導作用的經濟法則。”[31]第三,對于斯大林提出的“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是社會主義社會客觀存在的經濟法則”,毛澤東批注到:“這是一個客觀法則。”[30] 毛澤東指出:“不以規律為計劃的依據,就不能使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的規律的作用發揮出來”。“問題在于能否掌握有計劃發展的規律,掌握到什么程度;在于是否善于利用這個規律,能利用到什么程度。”[30]第四,對于價值規律,毛澤東一方面多次強調要發展商品生產,利用價值規律,另一方面又限制甚至否定價值規律的作用。毛澤東指出:“現在要利用商品生產、商品交換和價值法則,作為有用的工具,為社會主義服務。”“對我們來說,計劃是第一位的,價格是第二位的……價值規律不起調節作用”。 “所有的經濟單位(包括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都要利用價值規律,作為經濟核算的工具,以便不斷地改善經營管理工作,合理地進行生產和擴大再生產,以利于逐步過渡到共產主義。” [30]1959年3月30日,毛澤東在批轉山西省委一個文件中指出:“算賬才能實行那個客觀存在的價值法則。這個法則是一個偉大的學校,只有利用它,才有可能教會我們的幾千萬干部和幾萬萬人民,才有可能建設我們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否則一切都不可能。”[32]第五,按勞分配規律。馬克思首先提出社會主義社會對消費資料實行按勞分配的原則,這也是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原理之一。毛澤東卻反復強調實行等價交換和按勞分配原則存在形式平等而事實上不平等,會造成貧富差距和兩極分化,因此,按勞分配是“資產階級法權”。1974年,他在會見丹麥首相保羅·哈特林時說道:“現在還實行八級工資制,按勞分配,貨幣交換,這些跟舊社會沒有多少差別。”[33]毛澤東指出:社會主義社會里的按勞分配、商品生產、價值規律等等,現在是適合生產力發展的要求的,但是,發展下去,總有一天要不適合生產力的發展,總有一天要被生產力的發展所突破,總有一天它們要完結自己的命運 [30]。現在看來,雖然毛澤東關于按勞分配和“資產階級法權”問題的思考存在偏差,但他反復提醒在實行按勞分配的同時要注意共同富裕問題,至今仍有積極的現實意義。總體來看,毛澤東不僅充分肯定了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客觀存在,也提出了社會主義經濟中客觀存在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價值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
作為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開創者和奠基人之一的陳云,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有計劃按比例法則。早在1954年6月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陳云在第一次提出“四大比例、三大平衡”思想時就指出:“按比例發展的法則是必須遵守的,但各部門之間的具體比例,在各個國家,甚至一個國家的各個時期,都不會是相同的,唯一的辦法只有看是否平衡。合比例就是平衡的;平衡了,大體上也是合比例的。”[34]在1979年3月撰寫的《計劃與市場問題》一文中,陳云進一步強調指出,“計劃工作的規則:有計劃按比例。這一思想來之于馬克思。”[35]244他明確指出:“在社會主義革命還沒有在一個國家勝利以前,馬克思就設想過社會主義經濟將是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的,這個理論是完全正確的”“1917年后蘇聯的經濟計劃和1949年后中國的經濟計劃,都是按照馬克思所說的有計劃按比例辦事的。”[35]244第二,社會主義經濟不僅要有計劃按比例發展,還需要市場調節作為補充。陳云指出,“六十年來,無論蘇聯或中國的計劃工作制度中出現的主要缺點:只有‘有計劃按比例’這一條,沒有在社會主義制度下還必須有市場調節這一條。”[35]244忽視市場調節,就造成了經濟計劃對價值規律的忽視。第三,要做到有計劃按比例,就必須搞好綜合平衡。陳云指出:“所謂綜合平衡,就是按比例;按比例,就平衡了。任何一個部門都不能離開別的部門。……按比例是客觀規律,不按比例就一定搞不好。”[35]211由此可見,陳云著重強調了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和價值規律。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陳云同志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發表講話指出:“在大規模經濟建設時期,陳云同志積極探索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創造性地提出建設規模要同國力相適應、在社會主義經濟中要有市場調節為補充等重要思想。”[36]
從上述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探索中可以看出,第一,都承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是客觀存在的,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因此,必須尊重客觀經濟規律,充分認識和利用客觀經濟規律。第二,對于具體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先后提出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價值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但是對于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條件下價值規律的認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事實上,1956年9月,周恩來在黨的八大所做的《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建議的報告》中指出:“由于價值規律在我國經濟生活中還起著一定的作用,在某些方面更起著重要的作用,因此,正確地運用價值規律,正確地掌握物價政策,就可以促進工農業生產的發展”“由于社會主義改造事業的勝利,社會主義經濟已經在我國占據了絕對的統治地位,這就使我們有可能在適當的范圍內,更好地運用價值規律,來影響那些不必要由國家統購包銷的、產值不大的、品種繁多的工農業產品的生產,以滿足人民多樣的生活需要”。遺憾的是,這些遠見卓識由于受到當時黨內存在的脫離實際、急于求成的“左”傾思想與“大躍進”運動所干擾,未能在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中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2.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的相關探索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回顧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經濟建設的經驗教訓,認為毛澤東在總結中國經濟建設經驗的基礎上在《論十大關系》中提出的基本方針,是經濟規律的客觀反映;提出“應該堅決實行按經濟規律辦事,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并作出了把黨和國家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重大決策。事實上,在此之前,中央已經認識到“在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條件下,正確利用價值規律,對于促進社會主義生產的發展,十分重要”“不利用價值規律,違背這個規律,我們的經濟工作就不能正確有效地進行,就不能以最少的消耗取得充分的效果,就必然產生嚴重的浪費和虧損,破壞社會主義生產,受到客觀規律的懲罰”[37]。這樣,“按照客觀經濟規律辦事”就上升為全黨的意志。這一時期,作為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總設計師,鄧小平關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規律的認識就成為經濟政策的指導思想。具體體現在:第一,強調要按經濟規律辦事。1980年5月,鄧小平指出:“在搞社會主義方面,……我們最成功的是社會主義改造。……后來,在1958年,我們犯了錯誤,搞大躍進,開始不尊重經濟規律了,這就使生產下降了。以后經過三年的調整,發生了變化,又較好地發展起來。但接著又搞文化大革命,這是一場災難,經濟方面完全亂了。所以我們現在搞四個現代化,不得不進行幾年的調整。總之,我們現在強調要按經濟規律辦事。”[38]313-3141985年6月,鄧小平明確指出:“我們要按價值規律辦事,按經濟規律辦事。”[39]130第二,在關于社會主義的本質的論述中,實質性地涉及到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在1992年的南方談話中,鄧小平提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39]373從經濟規律的角度來看,這一表述既涉及到社會主義生產的目的,也涉及到實現社會主義生產目的的手段,因而揭示了社會主義的基本經濟規律。第三,尊重并發揮價值規律的作用。提出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也可以搞市場經濟。1978年12月,鄧小平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講話提綱中寫道:企業“自主權與國家計劃的矛盾,主要從價值法則供求關系(產品質量)來調節”。1979年11月,鄧小平明確指出:“我們是計劃經濟為主,也結合市場經濟,但這是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社會主義也可以搞市場經濟”。[38]236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進一步指出:“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39]373這一論斷為黨的十四大明確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奠定了思想和理論基礎。第四,強調計劃與市場的有機結合。1982年,鄧小平就開始思考計劃和市場的關系問題,指出:“計劃和市場的關系問題如何解決?解決得好,對經濟的發展就很有利,解決不好,就會糟。”[40] 1985年10月, 鄧小平指出:“多年的實踐證明,只搞計劃經濟會束縛生產力的發展, 把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結合起來, 就能解放生產力, 加速經濟發展。”[39]77-781990年12月,鄧小平進一步指出:“計劃和市場都得要。”[39]364
這一時期,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應該堅決實行按經濟規律辦事,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指出“經濟建設必須適合我國國情,符合經濟規律和自然規律”;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指出“改革計劃體制,首先要突破把計劃經濟同商品經濟對立起來的傳統觀念,明確認識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必須自覺依據和運用價值規律,是在公有制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具體要求包括自覺運用價值規律,發展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建立多種形式的經濟責任制,認真貫徹按勞分配原則等。可見,這一時期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探索,實質上是開始探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經濟規律。
3.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相關探索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提煉和總結經濟規律,黨對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不斷深化和系統化,主要體現在:第一,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提煉和總結經濟發展規律。2014年7月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召開經濟形勢專家座談會時強調,各級黨委和政府要學好用好政治經濟學,自覺認識和更好遵循經濟發展規律。2015年11月2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二十八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立足中國國情和發展實踐,揭示新特點新規律,提煉和總結中國經濟發展實踐的規律性成果,把實踐經驗上升為系統化的經濟學說。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中國哲學社會科學應該以我們正在做的事情為中心,……提煉出有學理性的新理論,概括出有規律性的新實踐。2016年7月8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經濟形勢專家座談會指出,要加強研究和探索,加強對規律性認識的總結,不斷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推進充分體現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經濟學科建設。2020年8月24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經濟社會領域專家座談會強調,學習領會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基本原理和方法論,有利于我們掌握科學的經濟分析方法,認識經濟運動過程,把握經濟發展規律,提高駕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能力,準確回答中國經濟發展的理論和實踐問題。第二,自2017年以來每一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都提出了黨對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具體地說,2017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次提出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即堅持加強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堅持適應把握引領經濟發展新常態;堅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堅持適應中國經濟發展主要矛盾變化完善宏觀調控;堅持問題導向部署經濟發展新戰略;堅持正確工作策略和方法。2018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我們在實踐中深化了對做好新形勢下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必須堅持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必須從長期大勢認識當前形勢;必須精準把握宏觀調控的度;必須及時回應社會關切;必須充分調動各方面積極性。2019年中國經濟工作會議指出,在工作中形成一些重要認識:必須科學穩健把握宏觀政策逆周期調節力度;必須從系統論出發優化經濟治理方式;必須善于通過改革破除發展面臨的體制機制障礙;必須強化風險意識。2020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強調,在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統籌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的實踐中,我們深化了對在嚴峻挑戰下做好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黨中央權威是危難時刻全黨全國各族人民迎難而上的根本依靠;人民至上是作出正確抉擇的根本前提;制度優勢是形成共克時艱磅礴力量的根本保障;科學決策和創造性應對是化危為機的根本方法;科技自立自強是促進發展大局的根本支撐。202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在應對風險挑戰的實踐中,我們進一步積累了對做好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必須堅持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必須堅持高質量發展,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是黨的基本路線的要求;必須堅持穩中求進;必須加強統籌協調,堅持系統觀念。這些規律性認識既有共通之處,如堅持黨的集中統一領導和黨中央權威、以人民為中心或人民至上等,也有不同的表述,充分反映了進入新時代以來中國經濟建設工作既面臨著巨大的困難和挑戰又取得了顯著的成就,因而是來之不易的。
三、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演進的兩大范式:計劃經濟體制與市場經濟體制
(一)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
對于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國內學術界受到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的深刻影響,結合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社會經濟條件,先后呈現出兩種經濟規律范式:一是過渡時期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由于過渡時期社會主義經濟成分與資本主義經濟成分并存,半社會主義性質的合作社經濟和國家資本主義經濟是一種過渡形式,因此,新民主主義經濟主要包括社會主義經濟、個體經濟和資本主義經濟三種經濟成分。在這樣的經濟條件下,大多數學者認為,這一時期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不僅包括了生產關系適合生產力性質的規律,也包括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價值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形成過渡時期的“五大經濟規律”。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學術界就關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在過渡時期的作用問題展開了第一次大討論,起因在于王學文[14]提出由于當時存在著的國營經濟、合作經濟、個體經濟和資本主義經濟都有著自身的主要經濟規律,因而主張“多主要規律論”;蘇星[41]則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堅持認為過渡時期只有一個統一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二是計劃體制下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隨著1956年底“三大改造”的基本完成與社會主義制度的正式確立,社會主義經濟成分占據了絕對的領導地位。在這樣的經濟條件下,學術界受決策部門的影響普遍認同將價值規律排除在社會主義經濟規律之外,只承認“四大經濟規律”,僅有個別學者如孫冶方和顧準等強調價值規律也是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甚至是基本經濟規律。此外,對于斯大林提出并界定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到了一九五八年以后,我國逐漸有人對這個表述產生懷疑了。”[42]這種懷疑又分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一部分著作和宣傳品在論述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時候,便逐漸采用毛澤東同志在抗日戰爭時期提出的‘發展經濟,保障供給’來代替斯大林同志的表述了”[42],或者直接采用毛澤東1953年提出的“社會主義經濟法則是發展生產,保障需要”;另一種情況是于鳳村[43]提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是公共必要價值的規律。
(二)市場經濟體制下的社會主義經濟規律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并實施的改革開放,徹底改變了經濟規律產生的基礎經濟條件。國內學者紛紛開展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討論,掀起了新一輪研究高潮,提出了一系列社會主義經濟規律。薛暮橋[44]將“五大經濟規律”劃分為四類:一是貫穿于人類社會的各個發展階段的共同規律,即生產關系適合于生產力性質的規律,這是社會主義社會的最重要的經濟規律。二是共產主義經濟規律,或者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共有的經濟規律,包括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和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三是在幾種社會形態都存在過的價值規律,它在社會主義經濟中還將發揮重要的作用。四是社會主義時期特有的經濟規律,如按勞分配規律。張應高[45]則使用經濟規律職能分類法將這些規律分為根本規律如生產關系一定要適合生產力性質的規律、基本規律如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和一般規律如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價值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等三大類。也有學者強調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價值規律以及一般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商品經濟運行規律的作用,提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三個層次的“七大經濟規律”,包括一切社會形態所共有的生產關系適合生產力性質的規律,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價值規律、供求規律和競爭規律,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孫大德[46]指出,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一般市場經濟的共性出發可以看出,在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過程中,以價值規律為核心的商品經濟運行規律會在更為深廣的程度上充分發揮作用,包括價值規律、供求規律和競爭規律等。這是探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規律必須首先注意到的一個重要方面。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同于一般市場經濟的個性出發可以看到,以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為中心的社會主義特有經濟規律仍在發揮著重要作用,包括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按勞分配規律和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朱川[47]則認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確立,影響著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重新認識。雖然“五大經濟規律”是客觀存在的,但這些經濟規律所處的地位和發揮的作用,以及對這些規律的表述都需要做重新的調整、修正和研究。其中,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性質的規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和按勞分配規律基本不變,價值規律則處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中更為重要的地位,有的把價值規律稱為核心規律,有的進而視作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既被肯定,又被否定。在這“五大經濟規律”之外,還有許許多多重要的經濟規律。如競爭規律、供求規律、價格規律、效率與公平規律、貨幣規律、勞動就業規律、消費規律、技術進步規律、進出口規律、國際經濟合作規律、經濟增長規律和勞動生產率提高規律,等等。這里列舉了十二個經濟規律,都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中的重要經濟規律。楊承訓[48]提出,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主要以價值規律為基本規律,體現最核心的關系,并支配其他規律;其他規律包括供求規律、競爭規律、價格規律和資源配置規律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特殊規律可表述為:在社會主義全面治理的框架內和公有制為主體的基礎上,充分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和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最大限度地利用市場正能量、抑制其負能量,使之協調、穩定地運行,并與科學技術結合,獲取最大的綜合效益,為發展社會主義生產力、實現共同富裕服務。
應當指出的是,對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基本經濟規律的研究也出現了幾種不同情形:少數學者仍堅持斯大林關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提法;也有學者認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是必要價值規律[49-50],或者是經濟效益規律和共同富裕規律[27]等;還有多數學者則回避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提法,以至于出現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迷失的現象[26]。由此可見,結合新的經濟條件來重新認識斯大林提出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內涵,是值得學術界深入思考的重要理論問題。
四、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基本經濟規律與一般經濟規律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這一時期,由于國內外經濟發展環境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中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因此,必然會帶來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隨之發生新的變化,由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經濟規律發展演進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形成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這一時期的經濟規律雖然也包含一切社會形態下的經濟規律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經濟規律,但是,除了生產關系適合生產力性質的規律之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許多具體經濟規律的內涵與表現形式都發生了新的變化。由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社會主義制度與市場經濟的有機結合,本文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區分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與一般經濟規律來進行分析。
(一)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
由于基本經濟規律反映的是在某一社會形態中起主導作用并決定該社會生產的本質及其發展方向,因而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作為決定社會主義生產本質的規律,決定著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一切主要方面、一切主要過程和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方向。從這個意義上說,斯大林[51]31提出的“用在高度技術基礎上使社會主義生產不斷增長和不斷完善的辦法,來保證最大限度地滿足整個社會經常增長的物質和文化的需要”,顯然隨著經濟條件的變化已明顯不適應新時代經濟發展的需要。從黨的十八大以來經濟建設的實踐中可以看出,有三條基本經濟規律在共同發揮作用。
1.堅持黨對經濟工作集中統一領導規律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不僅多次強調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領導核心,處在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地位。……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是最高的政治領導力量”“黨是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經濟工作是中心工作,黨的領導當然要在中心工作中得到充分體現。”[52]這一系列重大論斷不僅深刻揭示了黨的領導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間的內在聯系,而且凸顯出黨在領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中的核心地位和作用。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習近平經濟思想和2017年以來歷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做好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中,堅持黨的領導不僅始終居于首位,而且是黨的中心工作——經濟工作必須堅持的首要原則和根本保障。具體地說,新中國成立以來,正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經濟建設才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從“一窮二白”躍升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從落后的農業國發展成為世界第一制造大國,創造了世所罕見的經濟快速發展奇跡和社會長期穩定奇跡。第一,從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發展歷程來看,無論是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還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黨既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領導者和組織者,又為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提供根本的政治保障。正是因為始終堅持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才能成功克服經濟建設中遇到的一個又一個重大風險挑戰,取得舉世矚目的經濟發展成就。第二,黨不斷加強對經濟工作的戰略謀劃。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確立社會主義經濟制度,提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目標,初步建立起比較獨立和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在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將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并始終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不斷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聚精會神地進行四個現代化建設;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將經濟建設居于“五位一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總體布局的首位,創造出經濟快速發展奇跡,也為社會長期穩定奇跡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清晰擘畫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時間表、路線圖,提出分兩個階段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第三,黨不斷完善領導經濟工作體制機制。主要包括:(1)作為黨對經濟工作集中統一領導最高決策機構的中央財經委員會,由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政務院(國務院)財政經濟委員會到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最后發展為中央財經委員會,具有領導層級越來越高、作用越來越大等特點。(2)作為中共中央、國務院召開的規格最高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從1994年開始每年召開一次。(3)專門總結和部署經濟工作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從黨的十八屆中央政治局開始由過去的每年兩次增加到每年三次。
2.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規律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黨始終把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讓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中國經濟建設之所以能夠取得偉大成就,關鍵在于我們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改革開放以來,鄧小平關于社會主義本質的論述不僅深刻地揭示了社會主義生產的目的,而且也闡明了實現這一目的的手段。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以人民為中心、人民至上的發展思想,要求把實現人民幸福、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發展的目的和歸宿,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不斷邁進,集中體現了黨對社會主義生產目的的新認識。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實現共同富裕是我們黨的重要使命”“我們追求的發展是造福人民的發展,我們追求的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讓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不斷邁進”。由此可見,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規律,是黨的初心和使命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現實體現,深深地植根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長期實踐之中,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取得的巨大成就又為黨實現自己的初心和使命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因此,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中,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人民至上的發展,不僅是社會主義生產的根本目的,貫穿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全過程,也是一條必須始終堅持的基本規律。
3.堅持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規律
在人類社會發展史上,曾先后產生過兩種資源配置方式:其一是僅僅依靠或者主要依靠市場力量的資本主義方式。馬克思恩格斯曾多次指出,資本主義社會“對生產自始就不存在有意識的社會調節,”[53]369資產階級社會的全部生產“不是由共同制定的計劃,而是由盲目的規律來調節,這些盲目的規律,以自發的力量,在周期性商業危機的風暴中起著自己的作用。”[53]171這種僅僅依靠或者主要依靠市場作用的配置方式雖然確實能夠帶來生產力的極大發展,但也同時存在市場本身固有的弊端以及出現貧富差距拉大、兩極分化現象。其二是僅僅依靠政府作用的傳統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體制。與自由資本主義生產缺乏政府調節和現代資本主義提倡“小政府大市場”不同,馬克思設想中的社會主義社會要根據社會的需要對社會生產進行計劃管理和調節,這自然自始至終都需要政府發揮作用。然而,在蘇聯和東歐國家和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的社會主義實踐中,在高度集中的計劃體制下無所不包的全能型政府通過指令性計劃發展經濟,幾乎看不到市場調節和價值規律的作用,雖然依靠集中力量辦大事等優勢在短期內獲得生產力的發展,但由于存在效率低下、缺乏競爭和創新動力以及平均主義分配等弊端,長期會出現資源配置的低效率以及由此而來的經濟發展緩慢等問題,表明僅僅依靠政府的力量也會妨礙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建設的長期實踐表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第三種也是一種更為合理的資源配置方式。這種體制既能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以防范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弊端,又能有效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和效率,將政府與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優勢同時集中地發揮出來,從而促進生產力的發展。由于實行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國只用了短短二三十年的時間就趕上或者接近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用了幾百年的時間所達到的經濟發展規模和水平;黨領導人民經過長期的艱苦奮斗創造出了世所罕見的經濟快速發展奇跡和社會長期穩定奇跡,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優越性得到了充分彰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將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作為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二者是有機統一的,不是相互否定的,不能把二者割裂開來、對立起來,既不能用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取代甚至否定政府作用,也不能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取代甚至否定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在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的問題上,要講辯證法、兩點論,‘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都要用好,努力形成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有機統一、相互補充、相互協調、相互促進的格局,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54]。由此可見,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中,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的更好結合不僅是一個貫穿始終的重大問題,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經濟規律之一。
應該說,上述三大基本經濟規律不僅始終存在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過程之中,始終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客觀存在和基本遵循,而且三者之間還存在著有機的必然聯系。當然,如果在運用目的—手段框架的基礎上加以拓展來進行表述,可以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表述為“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通過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并正確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來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不斷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標不斷邁進。”從中可以看出,堅持黨的領導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經濟體制改革中正確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都始終貫穿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全過程,不僅是2017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次提出的重要內容,而且也是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用“十個明確”來概括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核心內容,同時也是2018—202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分別提出的 “五個必須” “四個必須” “五個根本” “四個必須”等做好經濟工作的規律性認識中的核心內容,因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經濟規律。
(二)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一般經濟規律
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中,除基本經濟規律外,還存在一般經濟規律,包括統籌與協調規律、價值規律和以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分配規律。
1.統籌與協調規律
統籌與協調規律既脫胎于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又與統籌兼顧、綜合平衡相聯系。陳云甚至直接將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等同于綜合平衡,先后提出“合比例就是平衡的;平衡了,大體上也是合比例的”“所謂綜合平衡,就是按比例;按比例,就平衡了”等思想[34-35]。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以及改革開放初期學術界普遍承認的客觀經濟規律,在經歷了從第一個五年計劃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發展之后,“由于出現了新的經濟條件而失去效力,退出舞臺,讓位給新的規律”[55]542。這個“新的經濟條件”就是由計劃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使得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規律成為歷史,從而被新的規律所取代,具體體現在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過程中,通過構建包含短中長期規劃相結合的規劃體系來取代計劃體制下的強制性的指令性計劃,強調國民經濟主要比例關系的協調,以及黨的十六大把“協調”作為“科學發展觀”的內核和新發展理念中的“協調發展”等。對于統籌兼顧與綜合平衡,從毛澤東思想中分別提出和使用統籌兼顧和綜合平衡、陳云強調按比例與綜合平衡,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鄧小平沿襲了將統籌兼顧與綜合平衡分開論述和江澤民、胡錦濤只論及統籌兼顧,再到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既將統籌兼顧與綜合平衡聯系起來一起使用,又將統籌兼顧與唯物辯證法相聯系,強調統籌兼顧是中國共產黨的一個科學方法論,進而提出要“注重發展的統籌與協調”,并貫穿到新時代治國理政的偉大實踐中。在“注重發展的統籌與協調”中,既包含統籌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和協調推進“四個全面”的戰略布局、“強調協調發展,統籌兼顧,推進城鄉、區域、經濟社會、人與自然發展,推進國內發展和對外開放”等全局性內容,也包含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統籌推進黨的各項建設、統籌推進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統籌發展和安全等內容,還包含“經濟與社會、城鄉區域、人與自然、國內國外、政治經濟文化、政府與市場、經濟建設與國防建設等重大關系的協調發展”與作為新發展理念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的“協調發展”等內容。而事實上,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不同階段,中國共產黨始終注重發展的統籌和協調。革命時期,黨在以軍事為中心工作的同時,還號召做好包括經濟建設、文化、統戰等在內的各項工作。新中國成立后,黨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建設,要求處理好“十大關系”。改革開放后,黨中央提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統籌抓好經濟、政治、思想文化建設,推動經濟社會協調發展。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繼承和發展了這一傳統,提出了協調發展理念,并作為新發展理念的重要內容。從毛澤東的“彈鋼琴”思想,到鄧小平的“兩手”論,再到習近平的新發展理念,中國共產黨統籌兼顧協調發展的理念和方法論一脈相承。因此,從這一意義上說,統籌與協調規律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一般經濟規律之一。
2.價值規律
價值規律是一切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的基本經濟規律。凡是有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的地方,就必然會存在價值規律。市場經濟是商品生產的發達形式或高級形態,市場經濟不僅利用價值規律實現資源的高效配置,而且為價值規律發揮作用提供了更加寬廣的空間和舞臺。因此,實行市場經濟,就內在地蘊含了充分發揮價值規律的作用,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或決定性作用。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由于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中也存在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因而本應注重和發揮價值規律的作用,只是由于教條式地理解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主義所有制的設想和缺乏社會主義建設經驗而導致忽視了市場的調節作用和價值規律的作用,就成為陳云所說的傳統計劃經濟體制“計劃工作的主要缺點”。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市場的調節作用和價值規律理所當然地應該得到重視。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就是要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在系統總結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的基礎上將對市場的定位從“基礎性作用”提升為“決定性作用”,明確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不僅揭示了市場決定資源配置這一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而且也使得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價格規律、供求規律和競爭規律在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背景下更具發揮作用的機制和空間。當然,相對于自然經濟和計劃經濟來說,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更為有效。然而,市場并不是實現資源最優配置的絕對方式,因為市場在配置資源過程中還存在著低效甚至無效的一面,市場在資源配置的效率方面具有二重性。正因為如此,雖然在政府的職能和作用方式上存在區別,但現代資本主義國家在經歷了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之后普遍采取了市場調節與國家干預相結合的方法來進行宏觀經濟管理,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更是注重同時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和政府的作用,不斷推動“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的有機結合,借助政府的作用來彌補市場的缺陷。因此,雖然無論是在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條件下還是在社會主義市場體制下,價值規律作為一種客觀經濟規律始終存在,但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必須與政府作用形成一種“有機統一、相互補充、相互協調、相互促進的格局”,既不能將二者割裂開來和對立起來任由市場或者政府單獨發揮作用,也不能用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取代甚至否定政府作用或者用政府作用取代甚至否定市場的決定性作用。也就是說,由社會主義制度的性質所決定,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一方面要充分發揮價值規律在自發地調節生產和刺激生產技術改進等方面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必須通過國家強有力的宏觀調控來降低價值規律所造成的社會勞動的巨大浪費,避免出現兩極分化。
3.以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分配規律
按勞分配是社會主義社會個人消費品分配的規律,這是馬克思恩格斯預想中的社會主義社會的分配原則。這一預想中的社會形態包含單一全民所有制、社會生產力達到相當高的水平以及商品貨幣關系已經消亡、價值范疇不復存在等重要特點。顯然,這種預想中的社會主義社會與現實中的社會主義實踐之間存在明顯的區別。列寧和斯大林則根據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經驗把按勞分配原則分別概括為“按等量勞動領取等量產品”、實現“勞動平等,報酬平等”和“各盡所能,按勞取酬”。這種分配原則在社會主義計劃體制下發揮了積極作用,但也存在兩重性,表現為“大鍋飯”式的、低水平的平均主義,以及毛澤東反復強調的存在形式平等而事實上不平等而可能帶來的貧富差距和兩極分化。因此,按勞分配原則雖然伴隨著生產資料公有制的確立而建立起來,它同整個社會的生產關系一樣,“是和生產力的發展相適應的;但是,它又還很不完善,這些不完善的方面和生產力的發展又是相矛盾的。”[56]這是因為決定社會主義按勞分配規律的經濟條件,主要取決于社會主義生產資料的所有制形式和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水平,而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中的所有制結構、生產力水平和存在的商品貨幣關系都與馬克思所設想的“未來社會”不一致;即使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亦是如此。正因為如此,20世紀90年代中期,學術界開始提出按生產要素分配,作為對按勞分配原則的一種補充,并認為按生產要素分配是市場經濟制度下的一種分配方式[57]。黨的十五大報告明確指出“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制度。把按勞分配和按要素分配結合起來”,從理論和實踐上給予了積極的回應。黨的十七大報告提出“要堅持和完善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健全勞動、資本、技術、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制度”;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不僅進一步提出“健全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生產要素由市場評價貢獻、按貢獻決定報酬的機制”,首次將數據增列為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而且將“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上升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這樣,新時代按勞分配規律的內涵就發生了不同于以往任何階段的新變化,但是,按勞分配規律在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社會主義經濟關系中的主體性質始終沒有發生變化。
五、結論與評述
迄今為止,國內學者對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探索自1952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算起已經歷了整整70年,然而,對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特別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認識仍未達成共識。本文結合新中國成立以來社會主義經濟建設長期實踐,從學術史與政策史兩個視角進行歸結與評述,提煉出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的兩個階段性演講范式。在此基礎上,筆者提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是由適用于一切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適合生產力性質規律、社會主義三大基本經濟規律即堅持黨對經濟工作集中統一領導規律、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規律和堅持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規律和社會主義三大一般經濟規律,即統籌與協調規律、價值規律和以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分配規律所組成的完整的經濟規律體系。
在上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體系中,關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歸結和表述具有以下創新意義:
首先,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由三大規律所組成,破除了斯大林關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唯一性的迷信。斯大林在反駁了社會主義制度下似乎有幾個基本經濟規律的觀點之后,指出“社會形態不能有幾個基本經濟規律,它只能有某一個基本經濟規律來作為基本規律。不然的話,每個社會形態就會有幾個基本經濟規律,而這是和基本規律的概念本身相矛盾的。”[51]58-59巫繼學[49]也提出,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只作用于社會主義經濟體系之內,倘若堅持多規律,那事實上就等于否認社會主義經濟體系的統一性。事實上,國內外一些學者先后提出過有兩個甚至多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觀點。如普列奧布拉任斯基[58]提出社會主義原始積累規律并不是蘇維埃經濟生活中唯一的基本經濟規律,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基本規律,即價值規律;斯大林在著作中批評雅羅申柯就提出“社會主義的基本經濟法則可以不是一個,而是幾個”,并具體地提出了三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 [55]595。王學文[14]也提出中國過渡時期各種經濟成分都有其主要經濟規律,其中社會主義經濟規律起主導、領導作用;林里夫[59]也認為,決定中國過渡時期五種經濟成分中有社會主義的、資本主義的和小商品生產的三種基本經濟法則,即滿足社會需要的法則、剩余價值法則和價值法則。在這里,是堅持基本經濟規律的唯一性還是堅持有幾種或多種基本經濟規律,根本上取決于客觀事物本身的性質。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長期實踐中可以看出,決定社會主義經濟發展方向和起主導作用的規律,或者說決定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一切主要方面和一切主要過程從而決定社會主義經濟本質的經濟規律,不僅僅只包括社會主義社會生產的目的和實現這一目的的手段,還應包括社會主義社會生產的領導機制以及借以運行的體制基礎等內容,因而具有多種基本經濟規律的特點。
其次,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表述突破了斯大林所使用的目的—手段范式。斯大林在其著作中指出,基本經濟規律揭示了某個社會形態中生產的目的、達到這一目的的手段以及二者之間的辯證關系,并使用這種目的—手段范式對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進行了表述,無疑具有創新意義。然而,對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來說,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具有多種經濟規律的特點,因而僅僅使用這種表述是不準確的。在本文中,既可以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表述為堅持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和堅持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三大規律,也可以集中表述為“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通過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并正確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來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不斷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標邁進。”
最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三大基本經濟規律之間既有區別又有聯系。區別在于: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主要體現為一種領導機制,可以從根本上確保經濟工作的制度性質和發展方向;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則是社會主義生產的最終目的;政府與市場的有機結合則為社會主義經濟的運行提供體制基礎。聯系在于:由于黨的領導實質上蘊含了黨本身所具有的初心使命和黨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自覺地選擇了社會主義道路的重要內涵,而前者直接與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規律相聯系,體現了社會主義生產的目的,后者則決定了經濟工作的社會主義制度屬性;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不僅是黨的初心使命在經濟工作中的具體體現,也體現為社會主義生產的目的;政府與市場有機結合作為實現社會主義生產目的的體制基礎,只有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才能實現。當然,必須指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三大基本經濟規律的作用是不盡相同的,其中最基本的、起決定作用的經濟規律是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這也正是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指出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是中國共產黨領導”這一重大政治判斷在社會主義經濟規律中的具體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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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格式]龐明川,祝建輝.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及其體系研究[J].財經問題研究,2022(06):16-30.
收稿日期:2022-04-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的國家理論研究”(19ZDA056);部省共建長期合作研究項目“完善財政宏觀調控推動結構改革政策研究”(12118007)
作者簡介:龐明川(1963-),男,四川西充人,研究員,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宏觀經濟理論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E-mail:pmc2004@dufe.edu.cn
祝建輝(1980-), 男,遼寧沈陽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國民經濟學研究。E-mail: 7700155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