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 悅 吉林建筑大學建筑與規劃學院
任涵予 吉林建筑大學建筑與規劃學院
當今時代,文化和旅游的融合發展已然成為各地促進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舉措。而紅色旅游作為文旅融合的典范與亮點,近年來備受關注與重視。沈陽,中國人民打響十四年抗日戰爭第一槍的城市,留有諸多抗戰遺存,是重要的紅色旅游目的地。但其在不斷推動紅色文化和抗戰精神宣傳教育的同時,也存在諸多因素制約著融合發展的進程??箲疬z址不同于其他文化遺跡,它承載著不可磨滅的國家記憶,講述著每個國人都應該牢記的珍貴歷史。如何彰顯抗戰遺址資源優勢,是我國在逐步深化紅色文旅高質量發展過程中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
文旅融合,是指文化與旅游兩個產業之間相互滲透、相互交叉,形成新業態的發展過程[1]。有國外學者率先對文化與旅游的關系進行探討。1977年,美國學者羅伯特·麥金托什(McIntosh)和夏??咸亍じ癫ㄌ兀℅ebert)在《旅游學:要素·實踐·基本理論》一書中首次提出“旅游文化”的概念[2]。美國學者維奈爾·史密斯(V.L.Smith)對文化旅游做了進一步研究,他從狹義的角度,將文化旅游定義為民俗文化的旅游產品層次[3]??偠灾?,文化以旅游這一形式為載體進行廣泛傳播,旅游又以文化作為宣傳的著力點而吸引游覽者,二者聯系緊密,相輔相成,具有內在的關聯性與足夠的包容性。文旅融合是一個有機的動態過程,旨在實現文化與旅游兩個產業的一體化發展,形成合力共贏的局面,是優化各自產業結構、進行轉型升級的重要手段,因而有著廣闊的發展前景和深遠的價值影響。
從國家到地方,文旅融合一直是近些年改革發展的熱議話題。相關政策的陸續出臺,大力推動了文旅融合領域的建設。我國在2018 年將文化部、國家旅游局的職責整合,組建文化和旅游部[4],標志著文旅融合發展的全新開局。在2021年6 月發布的《“十四五”文化和旅游發展規劃》中,提出要堅持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推動文旅深度融合的重要指導思想[5]。遼寧省在同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要深化文旅融合,整合旅游資源,建設東北亞旅游目的地;沈陽市則依據“十四五”規劃,提出要推進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促進文商旅深度融合。
雖然2019 年被稱為文旅融合元年,但很早以前這種融合已經在旅游業中有所體現。例如依托旅游景區資源舉辦的各類“文化節”,就是文旅融合的形式之一;紅色旅游更是以紅色文化作為旅游活動的主要載體,并以此來推動兩個行業的相向發展。全球新冠疫情的來襲無疑為旅游市場帶來了巨大的沖擊,但也是文化與旅游通過進一步融合而實現轉型升級的發展契機。疫情之下,公眾視線逐漸向線上平臺轉移,數字文旅漸顯破冰之勢。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文旅融合成為加速行業復蘇的必要手段。
放眼全球,西方世界對于遺址保護的探究起步較早。現代主義建筑思潮的發展壯大影響著城市形態的走向,城市中的歷史遺跡也就成為了被探討的對象。在1933 年CIAM 大會上通過了《城市規劃大綱》,即后來被稱作《雅典憲章》的綱領性文件。其中,首次提出了對有歷史價值的建筑與遺跡進行保護的概念:如留存的歷史建筑可以吸引群眾、教育群眾;在城市交通規劃的過程中所有的干道應避免穿過古跡區等。這些理論的出現為后來的遺址保護與開發工作奠定了基礎。到了20 世紀60 年代后,又有《威尼斯憲章》《世界遺產公約》等政策性文件的相繼出臺,對該領域的理論框架進行不斷的更新和完善。戰爭遺址作為遺址保護的一個分支,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價值與保護意義。各個地區的戰爭遺址類型不同,在發展方式上也有所區別。以二戰遺址為例,歐陸地區以遺址本體保護,結合敘事性游覽體驗為主;太平洋地區依托豐富的海洋景觀資源營造紀念場所,結合海戰背景進行展示;亞洲地區則多以新建或擴建紀念館、烈士紀念公園為主要模式。
抗戰時期,中國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東方主戰場,而西方戰場作為不可忽視的存在,同樣也留存有眾多戰爭印記。這些戰爭遺存,時刻提醒著各國人民和平的珍貴與不易。西方國家在對遺址保護理論與應用的研究上歷程更久,對其進行歸納總結于我國的戰爭遺址發展之路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例如位于法國西部的諾曼底登陸遺址,由于其組成部分的多樣性,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紀念空間。將各處分散的遺址點通過搶灘登陸的關鍵事件進行聯系,形成完整的游覽體系。隨著作戰位置的不同,遺址呈點狀廣泛分布在80 多公里的海岸線上,大大小小的堡壘、掩體工事被完整保留。在戰役最激烈的海灘佇立著標志性的戰爭紀念碑,海岸上有各國烈士的紀念墓園。被炮火襲擊過的土地形成環狀坑,如今已被綠茵覆蓋,形成獨特景觀的同時也增加了垂直向的游覽路徑。城鎮中建有多座紀念館,對戰爭的歷史進行集中而詳盡的展現。
波蘭南部市郊的奧斯維辛集中營是二戰期間納粹德國修建的千余座集中營中最大的一座[6],因無過多城市景觀的干擾,沉重肅穆的環境氛圍在第一時間就展現在游覽者面前。早在1947 年,波蘭政府就將奧斯維辛集中營舊址改為紀念館,1979 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包括三個主要營區及附屬的小型營地或工廠。其中建筑保存完好,各個區域串聯而成的游覽路線更具臨場感,展現出了被俘人質從被火車運送到園區,到經過集中篩選分流,進行勞工壓榨、反人類實驗等不同程度迫害的黑暗歷程。完整的空間敘事性表現與環境塑造,使游覽者能夠深切感受到暴行的殘酷,帶來強烈的心靈震撼。
隨著近些年國內對戰爭遺存的重視程度逐步加大,以及從理論到實踐的不斷完善,遺址保護與利用呈現出新的態勢。在規劃層面上,以遺址保護為基礎,經過仔細的考察與研究,確定保護對象,并在不同層級進行全面而系統的規劃管理。根據地理位置的不同,我國大陸部分的戰爭遺址主要分為了東北、華北、華東等七大片區。在各片區、省區之內,以大遺址點為主線,小遺址點為支線,形成各具特色的戰爭遺址活化利用網絡。
國內的戰爭遺址中較為典型的如位于黑龍江省哈爾濱市的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遺址。其遺址旁的罪證陳列館由我國的建筑大師何鏡堂院士主持設計,位于不影響遺址區域的一角。陳列館既可進行獨立參觀,又與遺址部分相互交映,形成遞進的游覽序列。由于“七三一遺址”具有不可移動與不可再生的特點,保護是遺址開發的首要任務[7]。對于被炸毀到只剩地基的區域,運用鋼框架等現代結構形式營造出的保護性展示空間,保持了戰爭遺址的原真性。在城區中的東北烈士紀念館中也同樣保存有侵華日軍的實物罪證,具有深刻的警示教育意義。
基于上述分析,可見國內外戰爭類遺址因遺存規模的不同,在活化利用手段上也有分別,主要包括“廊道式”“片區式”和“單一式”三種類型。遺產廊道(Heritage Corridor)概念產生于20 世紀80 年代,是源于美國的一種遺產區域化保護與利用方法[8],以國家公園的管理形式整合自然、人文、歷史資源,形成各式線路,其中就包括串聯南北戰爭遺址的廊道系統。法國的諾曼底登陸遺址同樣呈現出多點位的遺址分布情況,區域較為分散。結合豐富的海岸生態景觀,串聯起沿岸和附近小鎮中的遺址點進行串聯開發,形成較為完整的游覽體系。
波蘭的奧斯維辛集中營舊址與我國的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遺址均采用的是“片區式”的保護與利用。遺址區域較為集中,游覽范圍限定,空間敘事結構完整,而在環境塑造的手法上各有側重。奧斯維辛集中營在大環境下又可細分為三個小片區,在內容上更顯多樣;“七三一遺址”由于侵華日軍在撤離時為銷毀證據進行過大規模的轟炸,建筑多被抹平,則選擇在同一片區內新建陳列館,與遺址區域形成互補。
最基礎的“單一式”保護與利用則更為普遍,主要應用于如東北烈士紀念館一類的遺址中,它們一般只有獨棟的遺存建筑或單獨的構筑物,且與有背景關聯的遺址點距離較遠,處于較為孤立環境中。對于此類遺址的活化,需要在保護的基礎上與其他業態形式進行適當融合,增強可識別性,擴大遺址的影響范圍與力度,并最終融入到區域的整體發展中。
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國務院分別于2014 年、2015 年和2020 年公布了三個批次的《國家級抗戰紀念設施、遺址名錄》,其中沈陽市有四處入選,包括“九·一八”歷史博物館、中國(沈陽)審判日本戰犯法庭舊址陳列館、中共滿洲省委舊址紀念館和沈陽二戰盟軍戰俘營舊址[9]。
在這四處抗戰遺址中,“九·一八”歷史博物館始建于1991 年,并在1999 年經擴建后重新對外開放,是國家一級博物館;其他三處均為歷史事件舊址,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0]。在政策的支持與法律的保護下,四處國家級抗戰遺址要比其他抗戰遺址保護得更加完整,成為該區域紅色資源的主要集結地。展示主要通過文字、圖片、圖表、影像、沙盤、雕塑等形式,并陳列有相當數量的歷史實物。遺存建筑作為最大規模的文物,多經過原貌修復工作,結合擴建、新建的陳列館與紀念園區進行整體呈現。抗戰遺址的保護不僅體現了抗戰文化的重要性,對中國近現代建筑史的研究同樣具有極高的價值。例如中共滿洲省委舊址就是一座體現了民國風格的民居建筑;中國(沈陽)審判日本戰犯法庭舊址陳列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學習蘇聯經驗,提倡發展民族形式建筑的典型代表,是沈陽地區同類型建筑中不可多得的研究案例。
(1)遺址空間聯系割裂
無論在時間上還是空間上,相較于單獨參觀一處,鏈路式的游覽更能加強敘事的連續性,使游覽者有著更為深刻的文化印象與參與體驗。而這四處國家級抗戰遺址分別位于沈陽市的大東、和平與皇姑三個主城區,兩個遺址點的最遠距離近8 公里。在個人游覽者視角下,空間上的距離一定程度上打斷了游覽的及時性與完整性。例如中國(沈陽)審判日本戰犯法庭舊址陳列館和二戰盟軍戰俘營舊址雖然在管理層面上都隸屬于沈陽“九·一八”歷史博物館,但若要保證三處紀念場所游覽序列的承接關系,不僅要進行復雜的線路規劃,而且消耗在交通上的時間也會占據很大比重。
(2)遺址宣傳力度不足
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在沈陽爆發,拉開了十四年艱苦抗戰的序幕。因而“九·一八”歷史博物館的知名度與訪客量要明顯高于其他抗戰遺址。沈陽擁有著豐富的抗戰文化與遺存資源,但就目前整體的紅色旅游的宣傳成效上看,并未產生十分顯著的社會效應。很多青年群體對沈陽抗戰遺址資源的情況都不甚了解,將這些地方列為旅行目的地的幾率也會大大縮減。
(3)遺址產業融合粗淺
博物館、紀念館等場所作為非營利性機構,會得到來自政府和有關企業的資金支持,但也因此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對市場經濟的敏銳性。例如博物館陳展形式傳統、單一,游覽者體驗感與參與度跟不上時代的發展;游覽者在游覽的過程中產生消費需求卻沒有相應的資源供應。究其原因,是遺址資源與文化、旅游等關聯產業的融合發展還處于表層。
保護文物的目的是更好地發揮其價值。在完善保護的前提下進行合理的開發與利用[11],是讓文物從歷史走向現代的必由之路??箲疬z址作為保護抗戰文物、弘揚抗戰精神的重要場所,對其進行活化利用是新時代文化發展的迫切需要。在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要抓住時代機遇,辨清市場走向,將抗戰遺址的發展帶入更廣闊的舞臺。相較于以往單向投入式的保護模式并不能很好地適應日新月異的現代社會。要想將這些資源利用好,使抗戰文化真正地“走出去”,需要新時代下思維與技術的雙面支撐。
國家級抗戰遺址具備一定的規模,是戰爭類遺址保護與可持續性發展的關鍵節點。沈陽市作為抗日戰爭的先鋒陣地之一,具有豐富且珍貴的紅色文化資源。這些抗戰遺存,是革命先烈誓死保家衛國的精神寄托,是中華民族頑強抵抗侵略的真實寫照。若能聯動發展,形成一體化格局,必會產生更大的歷史價值與社會價值。將加強聯動從口號轉化為實際行動,需要多個部門的共同努力。如開通面向個人游覽者的多點遺址游覽專用線路,打破遺址點間的空間距離限制;又如開放特定時間段,將現有資源進行整合,并在一個或多個區域,乃至跨省區進行同步展覽,從而擴大沈陽抗戰文化的影響力。
公眾參與程度是衡量區域發展活力的重要指標。而針對不同年齡段的群眾,應該有更貼合實際需求的參與形式。抗戰遺址作為重要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青少年的參與必不可少。例如在沈陽四處國家級抗戰遺址周邊2 公里范圍內,分布有小學50 多所,中學近40 所,鄰近的學生為最主要的潛在青少年參與群體(圖1)。利用抗戰遺址的場所資源進行思政教育,使廣大學生通過身臨其境的體驗,加深歷史記憶,增強愛國情懷。青年群體多是以旅游為主的參與形式,站在文旅融合的新起點上,通過差異化的展覽方式與組織各類公眾活動,做出沈陽抗戰文化的特色。例如借助遺址的環境氛圍,打造一幕幕與觀眾“零距離”的互動式表演,以沉浸感加強游覽體驗;又如編排“紅色劇本”,讓游覽者來扮演劇中的歷史人物,并通過環環相扣的情節設計體驗抗戰歷程的艱辛,切實感受到英雄事跡的精神觸動。中老年群體則對抗戰歷程有著更為深刻的記憶,他們是最能透過陳展產生共鳴的一群人。對遺址范圍內的配套設施進行適老化改造,提升服務質量是遺址發展的必要舉措。

圖1 沈陽市國家級抗戰遺址2 公里內中小學數量統計(圖片來源:作者自繪)
隨著全球互聯網產業的發展,各大博物館、紀念館都在推動線上數字展館的建設與運營工作。通過3D 場景還原、AI 虛擬形象講解等交互形式,將線下場館的視聽內容通過數字化的處理在線上呈現,打破了各個地區間的時空限制。沈陽市在“十四五”規劃中,提出實施“文化+”戰略,開展歷史建筑資源數據整理和文物歷史建筑可閱讀工程,實現了通過掃描二維碼即可獲取包括抗戰遺址在內的歷史建筑完整信息的平臺構建,使游覽者無需復雜操作就能夠對歷史建筑有更加清晰的認識。在這個信息平臺上,還可以繼續增加如場景交互、虛擬可視化等新興技術展現形式,進一步豐富游覽者的參與體驗。
以史為鑒,開創未來。近年來,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指引下,我國大力推進全域旅游和文旅融合發展。從中央到地方,高度重視并陸續出臺一系列相關政策,為開創抗戰遺址保護與利用新局面提供了必要依據和基本遵循。同時,吸收其他國家在戰爭遺址展示上采取的適用舉措,不斷完善理論建設,也有力促進了抗戰遺址與文旅產業進行雙向融合。抗戰遺址作為紅色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屹立在人民抗爭歷程上的豐碑,是長鳴于民族復興道路上的警鐘。在新的歷史時期,要加強對抗戰遺址的活化利用,使其與時俱進地發揮作用、展現價值,切實擔當起發掘歷史、守護歷史的光榮職責。這樣,才能真正地保護好抗戰遺址,展示好抗戰文化,傳承好抗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