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口的綠豆冰棒

李劼鎣

又見到梧桐爺爺，封塵已久的少年記憶重新涌上心頭。那段回憶，且稱為少年的故事。曾記年少之時家住梧桐巷，梧桐巷，種滿梧桐樹，因而得名。梧桐巷巷口有間“梧桐小賣部”，店主是個成天笑呵呵的老頭兒。大家都叫他梧桐爺爺。真是有趣得很。

少年時的一個盛夏，調皮搗蛋的我實在忍受不了學校課堂的枯燥，趁著老師背對著我寫板書，趁著保安大叔打盹的工夫，我偷偷溜出校園，心中好不自在愜意！

正松著一口氣，一個聲音把我嚇得一激靈：“呦，這不是李家那丫頭嘛，怎么在這兒啊？”我頭皮都發麻了，直起腰來一看，是梧桐爺爺。又不能裝作不認識，只得尬笑一聲。正準備開溜，梧桐爺爺大聲喊住我：“丫頭，先別走！爺爺請你吃根冰棍，綠豆味的！”炎炎夏日，透心涼的綠豆冰棒是我的最愛，想逃走的心思立刻拋到九霄云外。

梧桐爺爺在大冰柜里撥開碎冰，拿出兩根冰棒，一根遞給我，一根塞進自己嘴里。剝開薄薄的一層冰棒紙，濃香的綠豆味兒迎面而來，我毫不客氣地咬下去，冰棒在溫暖的口腔中化成液體流進干涸的喉嚨。

不知不覺，一根冰棒很快就落入腹中。這時，我才后知后覺地對梧桐爺爺說：“謝謝梧桐爺爺的綠豆冰棒！”他擺擺手，說了一句我至今都很難忘的話：“丫頭，學到的知識是自己的，以后可別再逃課了！”

那一根綠豆冰棒的恩情，默默支撐我少年時無聊的時光，我真的再未逃過課。

又是幾年光陰過去了，我和父母的矛盾越來越嚴重。一次晚飯，我實在忍受不了媽媽的斥責，更忍受不了父親的多日不歸，一手掃過桌上的碗碟，大吼：“你總從我身上找原因，怎么不想想你們自己做了什么？”我不顧一切地跑出家門。夏日的夜從未這樣安靜過，只有我小聲鳴咽的聲音。隱隱約約，斷斷續續。

“唉，丫頭？”梧桐爺爺正準備鎖上小賣部的門，看我滿臉淚痕，連忙又打開，極不利索地翻出兩根綠豆冰棒，還像幾年前一樣，我一根，他一根，坐在小賣部的臺階上吃。“別哭，給你講講爺爺的故事，好不好？”我看著綠豆冰棒向下飄忽的白氣，聽他講起自己的故事：“我兒子小時候有個夢想，說要開個小賣部，想吃啥吃啥，被我罵沒出息。他就換了個夢想，說要出國做生意。好啦，出國念完書就在國外找了份工作。一年又一年，漸漸地就扎根了……唉，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了……”我感覺到梧桐爺爺在極力忍住淚水，又突然明白了他想告訴我的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好好珍惜親情。

吃完綠豆冰棒，爺爺輕輕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沒有說話，只是鄭重地給他鞠了個躬。

因為媽媽的工作原因，不久后我們搬離了梧桐巷。我遠遠看著梧桐小賣部漸行漸遠，在心里默默與梧桐爺爺道了別。是他，陪我度過了一段孤獨的青春歲月。

多年以后的今天，在街上再見梧桐爺爺。說些什么呢？我想，不如說：“好久不見！我請您吃根綠豆冰棒好嗎？”094D2CA1-CE00-445C-9E4D-ABA1DD60F9C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