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會發 妙妙貓 于玲
盧會發,現就職于河北省作家協會。致力于兒童文學研究,在《文藝報》《河北日報》等發表兒童文學評論作品多篇。
妙妙貓,本名張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兒童文學組冠軍、石家莊市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上海市作協幼兒文學獎、謝璞兒童文學獎等。著有《失物旅行箱》《琥珀,琥珀》《風先生郵局》等。
于玲,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曾獲河北文藝貢獻獎、“大白鯨”原創幻想兒童文學獎、《東方少年》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優秀獎等。出版有長篇兒童小說《第十場戲》。
作為主流文學的一個分支,兒童文學發展出了自己獨特的創作路徑和審美標準。談論兒童文學有多個維度,比如創作的維度、閱讀的維度、兒童視角的維度、成人視角的維度,乃至地域的維度等。受《當代人》編輯部邀約,與妙妙貓、于玲兩位作家一起聊聊兒童文學相關話題。我除了關注、研究兒童文學,還是一個孩子的父親,算是兒童文學的讀者,雖沒經過授權,但我同時以讀者代表的身份,與兩位作家一起,談談看法。
向光生長——關于兒童文學創作
盧會發:我們先從個人創作談起吧,二位從事兒童文學創作有一段時間了,寫出了很多深受孩子們喜歡的作品。我有些好奇,當初是怎樣的機緣,令你們走上兒童文學創作這條路?
妙妙貓:從小到大,我就非常喜歡看一些有趣的兒童讀物,有了女兒之后,在給她講故事的同時,也激發了自己想為孩子創作故事的欲望。此外,我的本職工作是一名編輯,在平日的組稿、審稿過程中,也希望用自己的語言構建一方獨特的天地。在一番思考之后,我開始嘗試兒童文學創作。幸運的是,在兒童文學創作這條路上,許多有經驗的編輯老師給予了我莫大的鼓勵,這讓我堅定了繼續創作下去的信心。
于玲:說來慚愧,其實現在我還是一名兒童文學創作的新兵,走上這條路,或許是天意使然。我在省戲劇家協會工作,主攻劇本創作,我對兒童題材比較敏感,也一直關注,所以自覺地寫了不少兒童劇作品。說實話,把劇本搬上舞臺是個繁雜的大工程,于是我想,干脆把那些不能在舞臺上呈現的創意以文學作品的形式展示出來,就這樣開始了兒童文學創作。大概有一年的時間,我自己沉浸在純粹的寫作中,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他的問題。經過那段磨礪,我感覺寫東西流暢自如了許多。
盧會發:兩位老師的創作緣起,在我看來都是來自工作中閃現的靈感,也可以理解為對本職工作和個人愛好的延伸。在我的理解中,兒童文學雖然是寫給孩子們看的,但是一點也不簡單,是一種非常復雜的文體,甚至比寫給成年人閱讀的作品更有難度,也牽涉更為復雜的創作和閱讀倫理。從“難”或“易”的程度上,二位怎么理解兒童文學創作?
妙妙貓:相比于成人文學的創作,兒童文學要求創作者具有一顆純粹向上的童心,同時還要用孩子感興趣的語言去貼近他們的內心世界。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是一座溝通成人和孩子心靈的橋梁,應該是富有正能量的,而且應該是具有時代性的。我個人認為,這也是兒童文學創作上的難點所在,如何讓孩子看到真善美,懂得真善美,學會真善美,也是身為兒童文學創作者的我在不停思考的問題。
于玲:文學作品的難易程度很難用一個清晰的標碼去界定,就我個人來說,之前我也嘗試過寫散文、小說,但轉向兒童文學創作后,我感覺自己寫得更加順暢。因為從事過舞臺劇編劇,我比較擅長構架故事。在寫故事的過程中,我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就生發出相應的場景和人物。他們在我的腦海中對話,并自己推動劇情發展,而我更像是一個旁觀者,記錄下這個故事而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創作方式,每個人也都有自己適應的領域。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向,會覺得寫起來容易很多。
盧會發:不得不說,有很多創作者在寫作的過程中極易因對作品難易的理解不同而走入“低幼化”的誤區,“低幼化”是兒童文學創作中易犯的一種毛病,如何處理兒童文學寫作過程中“低幼化”與直面生活復雜性的關系,從而達到藝術上的平衡?
妙妙貓:兒童文學的創作領域很廣闊,幼兒文學也是兒童文學創作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體裁,就像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林良所言,好的幼兒文學就像是一門淺語的藝術。從我個人創作上來講,幼兒文學的創作同較為深刻的兒童小說相比,無論是字數還是主題呈現方式都是對語言創新能力的考驗,好的幼兒文學更需要創作者展示出與眾不同的靈動性和美感。當然,如果跳出幼兒文學創作,面對受眾年齡層更高的兒童文學體裁時,在語言和主題的深入挖掘上,該如何觀照現實、折射現實、呈現現實的要求就更上了一個層次,語言的表達上也更向傳統的文學語言靠攏。
于玲:現在兒童文學作品實行分齡制,一些低幼讀物的存在是合理且十分必要的。但在一些作品中,作者在寫作時是故作“低態”,在內容和表達方式上呈現一種不正常的“低幼化”。那些創作者的初衷可能是想保護兒童的純真,把這世界最美好的事物展示給他們。但世界也有陽光暫時照不到的地方,小讀者成長到一定階段,會或多或少接觸到這些問題,比如學校的霸凌問題,家庭矛盾問題,財富與面子問題等等,如果一味回避這些,反而讓小讀者產生疏離感。我覺得沒有必要回避,在作品中提出合理的辦法,帶著孩子們穿過迷霧尋找到光,這也是作品的向光性,同時是兒童文學很重要的特性。
盧會發:藝術上的絕對平衡是不存在的,在兒童文學的創作中,可以說“兒童本位”觀被視作兒童文學創作的金科玉律,這也是在創作中可能產生“低幼化”的原因之一,但兒童文學所期待的“理想讀者”實際上有兩種,一是孩子,一是家長,所以也會產生過于成人化的問題。二位在創作中是否會考慮這些因素?讀者在哪些方面的潛在需求會影響你們的創作?
妙妙貓:一部好的兒童文學不應該只是孩子喜歡看,成人也應該喜歡讀。就像《小王子》《柳林風聲》這些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孩子的經典讀物,它們的魅力在于常讀常新。當下兒童文學作品的閱讀更強調親子共讀,我的創作之中也在思考融入更多的現實主題,比如親子教育、親子陪伴、課業壓力等等,當然這些主題的融入不應該是枯燥的、說教式的。對此我在努力嘗試用童話特有的語言和表達方式,希望孩子們看了會有不一樣的收獲,家長看了也會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在平時的創作中,讀者的潛在要求可以說是一個重要的參照點,比如對故事趣味性的要求和對當下熱點主題的觀照程度,這些我都會思考,然后盡可能地融入到作品中。C7C46967-FEBA-473C-8AAF-0FC956033F0D
于玲:我在創作的過程中其實是非常自我的,首先會把自己的想法都融入到作品中來。而修改階段,就是約束自我意志的時刻,這時候我會充分考慮閱讀者的感受。其實我認為作者就是自己作品最好的讀者,沒有誰比你更在乎自己的作品。我寫完東西后,都會放一放,適當“發酵”,多改幾次,修改的過程可以算作是個性向社會性的妥協。關于讀者對創作的影響問題,我想談一個社會現象,就是有些出版機構中存在的跟風問題,看到熱門圖書便立刻策劃類似選題。這其實就是市場對閱讀行為的反饋,也可以說是讀者對創作者的影響。創作者可以迎合讀者的需求,但一定要寫出自己的特色,切忌一味模仿,還是要堅定自己的創作初心。
盧會發:正如于老師所提到的圖書出版現象,其本質也是讀者對兒童文學創作所產生的間接影響。變遷中的童年文化、商業消費文化和新媒介文化不可避免地滲入到兒童文學的藝術肌體中,同時也帶來了兒童圖書消費量的急劇攀升。在極大推動兒童文學創作的同時,也給創作帶來一些干擾。你們有沒有受到過市場因素的影響?又是如何處理創作與市場關系的?
于玲:我曾經被某文化公司約稿,參與“山海經”主題童書創作。說實話,市面上已經有很多類似的作品,而邀約方并沒有提出新的創意,而是照搬市場上的暢銷書形式,我拒絕了。我更希望寫一些有新意、有自我個性的東西。一味地模仿,制造出大量的雷同品,是對讀者的不負責任,我們應該懂得其中的取舍。
妙妙貓:作者寫出的作品終歸是要面向市場的,當然也會受到市場因素的影響。我個人有同樣的感受,當一類兒童文學讀物成為熱點,市面上就會出現跟風的熱潮,編輯們渴望多出熱點書、現象書,這對兒童文學創作者來說,在寫作形式和主題上無疑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甚至或多或少會存在為了模仿熱點書而寫作的現象。在創作中,我個人還是希望多寫從內心里流淌出來的好句子、好故事,它應該是足夠真誠的,也應該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
盧會發:兒童類圖書出版火熱現象的另一個重要表現,就是大量外國兒童文學作品的引進和譯介,其作品在消費者接受度和評價上,似乎超過本土原創作品。而在本土的創作中,長盛不衰的題材是神話和民間傳說,但面對新的時代背景,傳統題材如何出新是個大問題。
于玲:我們需要用創新手段去傳承和發揚傳統文化,其與兒童文學相結合就是一種非常好的形式。近年來,故宮、敦煌以及戲曲、傳統技藝等有著獨特民族文化背景的題材紛紛登上兒童文學的舞臺,有許多作品都既叫好又叫座。如伍劍的《鋦瓷》《老錦春》,張忠誠的《米罐》等。那些離我們很遠的制作工藝,隨著這些鮮活的故事一一展現,讀者不僅能記住一個故事,同時還能了解一門技藝。還有虛構題材的作品,比如常怡的《故宮里的大怪獸》《敦煌奇幻旅行記》,以及以漫畫形式對傳統故事進行重新演繹的作品,也非常受讀者歡迎。其實對創作者來說,更愿意親近自己的民族文化、傳統文化,從中挖掘出優秀寫作選題。
妙妙貓:我小時候就非常喜歡看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這些故事不但富有趣味而且給人以啟迪,同國外引進的翻譯作品相比,富有中國傳統文化元素,更接地氣。如何將傳統文化與兒童文學創作深度融合,以童話創作為例子,童話本身以天馬行空的想象為基礎,這其實和神話傳說、民間故事中的想象色彩是相通的,在某種程度上,古今的故事是可以借助無限的想象相融合的。我曾經嘗試將《山海經》中的想象元素融入到幻想小說《失物旅行箱》中,我發現,當一些中國元素融入到童話世界中時,整個故事也有了不一樣的趣味性。
盧會發: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確實為創作者提供了取之不竭的資源,但不容忽視的一個問題是時代的更迭所帶來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審美趣味的改變。少年兒童視野的擴大、知識結構和觀念結構的更新,看待事物的眼光、審美趣味的不斷變化等,使少年兒童的精神世界更加復雜、多元,代溝在這個時代加速形成。
于玲:的確如此,現在接收信息無比便利,兒童與少年的視野開闊度也已今非昔比。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我們應該與時俱進,去深入了解少年兒童的生活,盡量貼近他們的語言和思維,用他們接受并認可的敘述方式講故事。但我想無論社會怎樣發展,人性之美永恒不變。作為寫作者,抓住這點也可以以不變應萬變。
妙妙貓: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特點,每個時代的孩子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這就要求兒童文學創作者除了觀照自己的童年故事,還需要細膩地觀察、刻畫當下孩子們的童年故事。一個孩子的世界其實是大有寫頭的,從家庭到學校,從親人到身邊的伙伴,從突然而至的喜悅到不可言說的煩惱……孩子的世界就像一個五彩斑斕的萬花筒,需要我們肯花時間,靜下心來觀察,細細思考,細細描摹。
生生不息——關于河北兒童文學的地域熱點
盧會發:時代變遷積淀了濃厚的文化傳統,也產生了眾多優秀的經典作品。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河北的兒童文學創作成績斐然,特別是軍事題材、戰爭題材兒童文學作品,諸如徐光耀的《小兵張嘎》、邢野的《王二小的故事》等。這些經典佳作揭示出一個問題,就是兒童文學創作與地域文化和時代生活的緊密關系,當下的創作中這種情況似乎有些弱化。二位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妙妙貓:河北兒童文學創作在全國的成績是十分卓著的,徐光耀前輩的《小兵張嘎》等經典兒童文學作品堪稱河北兒童文學創作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兒童文學創作與地域文化融合相對弱化這個問題,我想部分緣于科技的高速發展,特別是網絡、手機的廣泛使用,人們接觸的文學體裁更為寬泛,可以閱讀到的作品數量也劇增。特別是近年來幻想小說和科幻小說在兒童文學創作中所占的比例進一步加大。個人創作方面,作品中如何巧妙地融入河北地域文化也是我近期一直在嘗試和渴望突破的。地域文化與時代生活如何融合得生動有趣,讓孩子們愿意一讀再讀,這考驗的其實是一位創作者的筆力和腦力,需要花大量的時間不斷學習,再學習。
于玲:您提到的這些經典作品都跟時代有著密切的關聯,是時代造就了這些作品,形成經典的流行。當今文化產品很豐富,信息資訊繽紛繚亂,對閱讀行為形成了強有力的干擾,很難再有一部作品會像那個時代一樣產生全民轟動的效應。但任何事物都有利弊,網絡及新媒體的應用同樣拓寬了文學作品的展現形式,一部有影響力的作品可以改編成漫畫或影視作品,人們可以多角度了解它。我們逃離不了時代,也無法干涉時代,順應它,提高自己的創作水平,才可吸引更多讀者的關注。地域文化對文學創作的影響可以說是一直存在的。曹文軒、彭學軍、王勇英、小河丁丁等,他們大部分的作品里都帶有很顯著的地域特色,那些獨特的人文和地理風貌帶給讀者非常新奇的閱讀體驗。這種獨特性是他人模仿不來的,我們在寫故鄉和童年的時候,也總會帶入那種時代、地域的風情。結合自己的真實體會深入挖掘,每個創作者都具備寫出獨特作品的可能性。
盧會發:經典作品持久的生命力和其深遠的影響力無不受益于文學潮流,從文學潮流論,兒童文學創作與整個文壇的氣象是一致的。比如,在傳統文學中,河北文壇現實主義是主流傳統,在這一點上,表現非常明顯。
妙妙貓:兒童文學創作其實和成人文學創作的大氛圍是一致的,兒童文學也需要多出經典作品,多出富有時代意義和歷史價值的作品。現在,對現實主義兒童文學創作的呼聲越來越高,現實兒童文學的創作也成為一大熱潮,這其實也是廣大文學創作者文化自信的體現。
于玲:兒童文學市場上,以童話、幻想文學為代表的虛構類作品占據了相當比例,但現實題材作品依然是當下童書市場的主力軍。現實題材作品所涉及的內容范圍也得到了極大的拓展,比如體育題材、科研題材、校園題材等等。相對于虛構類作品,它們有了“現實”的基礎,更加有“真實”的力量,也更易引發共情。我對去年剛讀過的兩本書印象特別深刻,《烏蘭牧騎的孩子》和《巴顏喀拉山的孩子》。二者描摹的都是宏大背景下的小人物,本來嚴肅的主題通過兒童的視角,一下子變得輕靈起來,讓人更覺親近。
盧會發:兒童文學是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與兩位老師的探討,對二位的創作近況有了進一步了解,同時感謝分享寫作的經驗。燕趙大地有著深厚悠遠的人文歷史和獨特的風土人情,為我們的文學創作提供了扎實的根基。相信我們河北的兒童文學創作會有進一步長足的發展。再次致謝二位。
編輯:王瑜C7C46967-FEBA-473C-8AAF-0FC956033F0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