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垌圻 劉 穎
長期以來,公共圖書館都是校外教育的主陣地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明確規定,“政府設立的公共圖書館應當……開展面向少年兒童的閱讀指導和社會教育活動,并為學校開展有關課外活動提供支持”。公共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包含以公共圖書館為服務主體,面向未滿18歲的公民提供的所有服務,包括基于資源的服務、基于空間的服務和基于活動的服務三類。在“雙減”的時代背景下,公共圖書館無疑在未成年人公共教育服務的供給上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雖然校外商業教培機構大幅縮減,但校外教育的需求并沒有減少,因此,公共圖書館正利用自己的資源優勢和專業特長,成為未成年人在校外的“聚集地”[1]。隨著我國公共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實踐日趨豐富、廣泛、深入,相關的研究活動日益活躍。本文試從研究方法的視角對我國公共圖書館領域未成年人服務的相關研究進行系統評述,以期完整展現該領域的研究面貌和進展,以及存在的缺陷與不足,為未來進一步深入研究打基礎。在方法上,本研究以“研究方法”為基本經緯,采取文獻遍歷與掃描的方法,對所有符合條件的文獻逐一閱讀和人工編碼,形成對領域研究圖景的整體認知,并重點評述代表性的研究工作。
中文文獻檢索時間為2020年2月23日,以中國知網數據庫為檢索平臺,采用以下檢索策略與步驟開展目標文獻檢索。步驟一:檢索主題詞為“讀寫”+主題詞為“圖書館”,不包含主題詞“RFID”,共檢出109條;步驟二:檢索主題詞為(公共圖書館+未成年)OR(公共圖書館+兒童)OR(公共圖書館+幼兒)OR(公共圖書館+小學生)OR(公共圖書館+中學生)OR(公共圖書館+青少年)OR(公共圖書館+少兒),共檢出4 003條;步驟三:檢索主題詞為“兒童服務OR青少年服務OR兒童教育OR未成年人服務OR少年兒童服務OR學前服務OR繪本館”,并限定學科領域為“圖書情報與數字圖書館”,共檢出2 001條。以上步驟中,目標文獻的發表時間均未限定。刪除其中的英文論文和重復檢出的論文后,剩余4 493篇。對4 493篇論文再次進行人工判定,以下四類論文被刪除:與公共圖書館服務無關的論文,比如研究高校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的論文;純粹教育學、計算機科學的論文;新聞報道或工作總結類的論文;總論公共圖書館發展與服務,并不具體以未成年人服務為主的論文。最終,納入分析的中文文獻總量為3 223篇。
外文文獻的檢索采用Web of Science數據庫作為代表性平臺,檢索時間為2022年4月6日,檢索主題詞為“Public Librar*” AND “Chinese”和“Public Librar*” AND“China”,合并結果,共檢出75篇論文。其中,僅3篇論文與我國公共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有關。
因此,最終的總體文獻量為3 226篇。文獻獲取步驟見圖1。

圖1 文獻獲取步驟
根據不同方法,可將3 226篇論文分為兩大類,實證研究類論文和非實證研究類論文。非實證研究類論文又進一步分為比較研究、綜述研究與其他非實證研究類論文。對每篇論文進行標注歸類后,對每一類論文進行評述。一篇論文只屬于一個分類。
實證研究類論文主要涵蓋采用較為科學、嚴謹的質性與量化研究方法開展的研究,如問卷調查法、訪談法、網站調研法。如果某一實證研究的樣本來自國外某一家圖書館或某個國家,則歸入比較研究。實證研究一共248項,占比7.5%。
比較研究類論文的側重點在于介紹國外或境外某個國家/地區,或者多個國家/地區的具體服務實踐,并與我國大陸的情況進行比較,這類研究共371項,占比11.5%。比較研究類論文可能同樣采用了綜述研究方法或者實證調研的研究方法,但是因為未成年人圖書館服務起源于國外,并且直到現在,國外未成年人服務依舊領先于我國,所以比較研究類論文的比例在本領域中相對較高,介紹國外未成年人服務發展的論文很多,作為單獨的一類。
綜述研究類論文主要通過查閱文獻、分析比較各類法規政策開展。如果綜述內容涉及國外圖書館服務實踐或研究工作,則歸類為“比較研究”。綜述研究共52項,占比1.5%。
其他非實證研究類論文包括經驗分享類、理論類、案例報告類等,主要內容通常為倡導理念,發出呼吁,提出建議,引發思考,或者介紹一家或少數幾家公共圖書館服務經驗等。這類論文基本上沒有采用任何一種專門的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其他非實證研究類論文共2 555項,占比79.5%。其他非實證研究類論文占比較高,說明這一研究領域與成為基于證據的社會科學間尚存在距離。
實證研究類論文的總數雖不多,但有許多出色的研究。按照研究內容分類,大體可劃分為:閱讀現狀調查研究、閱讀推廣服務研究、少數群體閱讀服務研究、空間服務研究等。
最常開展的一類實證類研究是閱讀現狀調查,幾乎涵蓋來自各個省的未成年人閱讀現狀調查報告,以及針對不同兒童群體的閱讀現狀調查。這類研究通過實地調查了解讀者構成,圖書館所服務群體的閱讀時間、閱讀品種、閱讀來源,對閱讀的態度和認知等,形成對全民閱讀狀況的全景描繪,對了解圖書館現狀有很大幫助。多數閱讀現狀調查研究的結構比較相似,采用問卷方式調查某一圖書館或者地區閱讀情況,并進行簡單的數量勾勒。但2011年以廣州14家公共圖書館、9所小學和3所幼兒園為調查對象的一項研究稍顯不同[2]。一方面,在同一個研究中涉及圖書館、幼兒園、小學3個群體,覆蓋群體多元;另一方面,采用標準的統計檢驗。該研究檢驗了閱讀時長的性別差異和年齡差異,發現在年齡上不存在閱讀習慣的差異,而性別上,女生比男生更喜歡閱讀。更重要的是,該研究的結果和討論部分與調查數據相關聯,結論緊扣調查結果得出,沒有做過度延伸。不少這類調查研究在討論中常常拋開調查結果,為圖書館應采取的行動提建議,卻沒有意識到圖書館應采取的行動策略能否契合公眾的閱讀狀況,需要大量實證研究闡釋,而不能僅從公眾閱讀調研結果中直接得出。胡亞玲以長沙市181名幼兒園兒童和191名小學生為樣本調研了課外閱讀的開展情況[3]。該研究除調研閱讀時間、地點和閱讀來源等常規變量外,還關注課外閱讀的個體因素,如兒童對閱讀的態度和認知、兒童感受到的父母支持、閱讀的動機等。只有這樣的影響因素研究才能擺脫簡單重復性的數量描述,對背后的機制機理進行探討,從而給出切實、客觀的行動建議。然而,目前由于缺乏規范化、標準化的閱讀現狀和讀者需求調查問卷供圖書館員和研究人員使用,調查結果的客觀性受研究者學術能力的影響,導致不同調查研究之間無法進行比較和數據匯集,無法形成知識的積累和演進,阻礙了對更大、更深層次圖景的認知。
另一組數量眾多的研究主題為閱讀推廣。幾乎每4篇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的研究中,就有1篇論述閱讀推廣。安徽大學的一篇碩士論文以位于同一座城市的三家公共圖書館為研究對象開展閱讀推廣研究[4]。該研究實際測量并比較了三年級和四年級參加活動的97名學生和未參加活動的98名學生,分別測量了他們的閱讀量、閱讀技能和閱讀習慣。結果顯示,參加活動的學生各方面的表現都較不參加活動的學生更好。以往實證類研究更多針對圖書館員、監護人或教師進行測量,很少直接測量未成年讀者。因此,該研究在國內圖書館學領域較為少見。還有一些研究專注數字閱讀推廣。南京農業大學的一篇碩士論文研究了一所省級數字圖書館的推廣情況[5],采用問卷調查的方式了解少兒對數字閱讀的需求和滿意度,勾勒出兒童讀者對數字產品的主觀需求,如兒童更愿意選擇PC端閱讀,而非通過移動端。不過,在兒童數字閱讀產品異常豐富的當下,數字閱讀推廣不能局限于一家物理圖書館,也不能局限于圖書館提供的數字閱讀產品,而應更多了解和研究數字閱讀推廣中更為基礎性的問題。
閱讀推廣中的一些研究可以作為未來深入研究的基礎或樣板。南開大學陸曉紅博士的研究在兒童閱讀推廣研究方面做得非常扎實,研究既采用了網站調研法,也采用了全國范圍的問卷調查法;既調查了兒童及家長,也調查走訪了作為服務主體的圖書館,訪談了行業專家。在扎實工作的基礎上,陸曉紅提出的我國公共圖書館的推廣模式更為系統而可信[6]。但由于研究問題宏大,在實踐活動中能否應用這樣的模式,并檢驗模式的效果,有待進一步探討。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研究領域并不缺少宏觀研究,不缺少優秀的策略研究、政策研究、綜述研究,而缺少針對具體服務活動或關鍵要素深入挖掘與分析的研究。
在閱讀推廣評估研究中,王素芳等人構建的評估指標體系有重要的指導價值[7]。該體系采用德爾菲法,通過兩輪專家評價,構建了包含3個一級指標、13個二級指標和50個三級指標的評價體系,用于評價兒童的閱讀推廣活動。這套多維度指標體系,既考慮了對閱讀推廣活動的影響評估,也考慮了引導圖書館在閱讀推廣工作中整合政府、社會組織和家長群體的支持與參與,還設置了公平度指標。以往這些指標都被圖書館開展閱讀推廣活動所忽視。采用這套體系對圖書館閱讀推廣實踐有非常重要的導向和指示價值。后續的研究工作應以這套體系為指導,通過實踐證據評估和修正評價體系。然而,目前尚沒有后續的研究跟進。
一些研究采用網絡調研的方法關注公共圖書館未成年人閱讀推廣的服務措施,統計少兒圖書館開展了哪些閱讀推廣活動,從而了解與分析閱讀推廣的內容與策略。謝玉安在碩士論文中,通過對36家省級公共圖書館網站所列閱讀推廣活動進行整理,勾勒出我國兒童閱讀推廣采取的主要形式、數量趨勢以及經典案例[8]。2016年以后,出現了一撥研究公共圖書館微信平臺閱讀推廣的論文[9-10],研究對象從網站換成了微信平臺,對微信平臺的傳播內容和效果進行量化分析。網站調研法有助于勾勒描述國內外圖書館實踐現狀,形成對圖書館某一方面實踐活動的全景性認知。但是,網站調研容易浮光掠影,很多更深層次的內容無法通過網站了解。如果一項研究只有網站調研的結果,則如同隔靴搔癢。網站調研作為一種手段,應與其他調研方法綜合使用,這樣才能把研究工作開展得更透徹。同時,網絡調研只能顯示一般性的整體景觀,作者無法僅根據網絡調研結果提出有邏輯、有證據的建議和策略。
公共圖書館領域較多關注弱勢群體。許多針對特殊群體、少數族裔和貧困地區的實證類研究體現出圖書館人一直秉持的人文關懷與平權立場。這些研究沒有亦步亦趨地追隨國外,而是根植本土,解決我國社會發展過程中產生的具體問題,更多關注當下社會現實中的弱勢群體。位于城市的公共圖書館有不少關于流動兒童的研究,而位于鄉鎮的公共圖書館則關注本地的留守兒童。這些研究實踐以真正解決國內關切的重要實際問題為要旨。楊翠萍以青海省的初、高中生為樣本,選取了8所少數民族學校的1 500名學生開展調查[11],充分揭示出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閱讀問題。該研究取樣有特點,樣本量足夠大,調查內容包括閱讀環境、閱讀特征、閱讀水平、閱讀活動等比較豐富的面向,但存在調研結果與討論脫節,“思考與建議”部分沒有結合調研結果展開等問題。2017年湘潭大學的一篇碩士論文少見地將“閱讀”看作一種個體“行為”,而非集體“活動”,對行為的動機、興趣、自我效能等較深層次的心理變量進行了測查[12]。雖然該研究總體而言比較單薄,沒有與對照群體進行比較,但顯示出少數民族學生面臨的一些值得重視的閱讀問題。比如,民族學生在閱讀效能感上總體不強。這為破解民族學生的閱讀困境提供了一條新的線索。
圖書館的未成年人閱覽空間研究也是重要的主題之一。以南京圖書館未成年人公共空間為例的實證研究[13],不僅重點闡述了南京圖書館的具體實踐,還開展了深入的實證檢驗,力圖在語言理解、語言表達、自主學習和人際交往方面找到公共閱讀空間對未成年人的影響。研究采用未成年人自評、家長和教師他評的綜合評價作為衡量方案,區分了實驗組和對照組。研究結果令人振奮,實驗組在4個評價維度上都好于對照組。雖然研究報告比較模糊,結果呈現不規范,但這樣的準實驗研究設計比較難得。
還有一項閱讀環境研究區分了自變量和因變量,進行了變量關系的探索[14]。作者通過200份問卷,研究了公共圖書館的區域環境、設施環境、資源環境、閱讀環境、服務環境與兒童到館閱讀行為之間的關系。以兒童到館行為作為因變量,其余作為自變量,探討了各種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在眾多描述性調查研究中,看到一篇試圖厘清變量之間關系的研究,讓人眼前一亮。
除以上較為集中的研究主題外,還有一些零散的主題,幾乎遍及公共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的方方面面和各類群體。比如,國內玩具圖書館的數量不多,但仍有不少相關研究的論文。其中,以廣州圖書館為例的一項研究比較獨特[15]。研究者想了解“玩具圖書館是否促進了兒童多元智能的發展”,于是通過自行編寫的包含18道題的問卷,調查了91名參加過玩具館活動的讀者,結果發現,大多數家長認為參加玩具館活動對孩子的多元智能有明顯的促進作用,而且參加活動時間越多的家長,對此越滿意。該研究為以實證的方法驗證圖書館未成年人活動的效用做了有益嘗試。
還有一些研究的主題為館藏建設,但數量不多。以廣州少年兒童圖書館為例,戚敏儀提出一整套少兒文獻評價指標體系[16],并基于這套體系,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研究讀者對館藏的滿意度。結果發現,資源獲取的問題較突出,保障能力則較令人滿意。整個研究邏輯較清晰,不失為未來開展公共圖書館館藏建設與評價的重要基礎。多數對未成年人電子資源館藏的研究采用網絡調研方法。陶麗珍在2019年完成的一項未成年人數字資源現狀調查是非常典型的網站調研[17]。通過訪問國內50家少兒圖書館的網站,研究者將其網站上揭示的數字資源進行歸納、分類與統計,從中找出存在的問題。類似的研究很多,比如《我國少兒圖書館數字資源建設現狀調查分析》[18]《省級少年兒童圖書館數字資源服務調查與分析》[19]等,方法類似,研究結論也十分相近。
未成年人服務研究同樣強調信息素養教育。曹福勇等人以廣州8家公共圖書館開展的青少年信息素養提升活動為主要研究對象,對其實踐效果進行了評估[20]。該論文首先較詳細地綜述了國內信息素養研究的進展和論文發表情況,隨后報告了開展青少年信息素養活動的實踐經驗,并從六方面評估參加者對活動的滿意度,是以實證方式研究信息素養教育開展的重要研究之一。
西南大學的一篇碩士論文也不同尋常[21]。首先,該論文提出一個本領域學者應重點關注但常常被忽視的問題:從讀者能力提高的角度看,圖書館的服務效果到底如何?最合適的做法是通過直接測量讀者能力的客觀改變進行效果評估。這樣的工作不僅在國內缺乏,在國際上也不多見[22]。其次,聽書這一形式是以前圖書館較少專門關注的類型。最后,作者采用三組實驗組—對照組的研究設計,探究了聽書對不同年級兒童的閱讀理解、想象力、閱讀興趣和認可度的影響。準實驗設計的方案在未成年人圖書館研究中比較少見。沿著這樣的研究思路,繼續深入可以開展較多有價值的研究工作。
另有一些量化研究的思路很獨特。在國家圖書館館員解榮的一項閱讀分級研究中[23],研究者讓孩子在沒有家長陪同的前提下,在圖書館里挑選自己喜歡的書,然后研究孩子的人口學變量與閱讀水平等因素對兒童書籍偏好的影響。這種以兒童為被試,在自然狀態下開展的實證研究同樣非常難得,研究的結果很有指導意義。例如,6歲兒童喜好的科普類圖書平均總字數為5.1萬,頁數為76頁,平均22個知識點,圖片比例達72.6%;15歲兒童偏好的科普圖書一般總字數為15萬,總頁數為188頁,平均67個知識點,圖片比例達44.9%。這些信息對開展閱讀服務實踐的圖書館員及童書出版從業人員非常有幫助。
自改革開放伊始的1980年,國內就有論文介紹國外圖書館對未成年人提供的優秀服務案例[24]。隨著我國日趨與國際接軌,對國外研究與實踐的介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系統與扎實。我國研究者逐步放眼世界,對比國內服務現狀,追趨勢、找差距,探索更受讀者歡迎的未成年人服務。通過對相關國家及地區比較研究類論文的數量進行統計,結果見表1。從表1可以看出,比較研究涉及較廣泛的國家和我國港澳臺地區,從全世界范圍吸納優秀的服務經驗和研究成果,特別是未成年人服務實踐較為出色的美國,相關的比較研究類論文達172篇。比較研究類論文的主題也日益豐富,包括專門比較介紹國外家庭作業服務輔導的研究[25],關注閱讀障礙群體的研究[26],從體制機制上介紹國外閱讀推廣工作的研究[27],以及一些關注前沿主題的研究,如少兒創客空間[28]、代際溝通[29]等。

表 1 比較研究類論文國家及地區統計表
大部分比較研究類論文主要通過二手資料完成對國外服務的介紹,通常采用網絡調研和文獻綜述的方法。鄭州大學學者王平通過網絡調研[30],比較了中國和美國各7家圖書館的網站內容,通過梳理服務對象和服務特色,發現兩國公共圖書館在少年兒童服務上的諸多差異。由此,作者提出許多尖銳的觀點,以及有待關注與解決的重大問題。一篇出色調研報告的關鍵在于,不止步于簡單地呈現差異,而且能更進一步闡發,切中要害。另外一篇關于美國公共圖書館數字閱讀推廣的研究調查的圖書館更多,取樣也更規范[31]。主要調查內容為數字資源建設與推廣的情況,對美國公共圖書館為兒童配備的數字閱讀資源的類型和揭示方式、采取的推廣形式培訓與協作方案進行介紹,并提出一些對我國開展兒童數字閱讀的啟迪思路。文獻綜述類的研究中,張文彥與王麗在2014年完成一篇出色的文獻綜述[32]。作者將發達國家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分為8個主題,并分別展開論述。該論文對主題的區分十分細致,不僅介紹了國外的文獻,還對比了我國的研究現狀,提出當前國內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的研究主題需要擴展,增加“未成年人個體的閱讀認知規律研究”和“圖書館對學生整體性影響研究”兩個方向。同時提倡更多地采用定性定量方法,提高研究的科學性與創新性。這樣的主張切中國內未成年人服務研究的要害。此外,還有不少專門論述某個具體服務項目的優秀綜述論文,例如,《美國公共圖書館夏季閱讀項目:動因、實踐及啟示》[33],《家庭參與的公共圖書館兒童早期讀寫服務研究——以美國ECRR項目為例》[34]《美國青少年和老年人志愿者參與的兒童閱讀項目實證研究》[35]等。
一些研究者不滿足于只憑借二手資料獲取國外資訊,而是開展實地探訪與調查。在一項以美國紐約湯普金斯郡公共圖書館為例的兒童閱讀服務研究中[36],作者實地觀察美國公共圖書館服務的開展情況,詳細介紹了美國同行如何展示館藏、如何組織閱讀活動、如何營造空間、如何宣傳等內容,細節豐富,內容直觀,說服力強。這對國內圖書館在具體實踐中進行借鑒極有幫助。
比較研究中的實證調查研究非常少。北京大學學者苗美娟開展了一項針對美國公共圖書館代際項目的實地調查研究[37]。采用郵件訪談、電話訪談和當面訪談等方法,對美國伊利諾伊州的公共圖書館(無論是否開展了代際項目)館員做了訪談,還訪談了圖書館行業組織人員和代際項目相關專家。訪談對象全面,訪談報告完整而具體。對代際項目的實施效果、各方的利弊與圖書館的主體責任、可以開展的代際項目類型、圖書館未開展代際項目的原因與困難、實施代際項目的必要性等多個議題,有非常充分的討論,把不同觀點和各類主張密集而有結構地呈現出來,形成碰撞,令人印象深刻。不過,目前沒有在兩國或兩地采用同樣設計方案收集實證數據進行直接分析對比的研究案例。這是目前比較研究的空白點。
綜述研究類論文大體可進一步分為文獻計量、文獻綜述和法律法規三類。文獻計量研究通過文獻檢索,獲取未成年人服務相關文獻,結合定量描述和內容分析勾勒研究主題特征和發展趨勢。近年出現了一些以閱讀推廣為主題的文獻計量研究[38-41],大部分以中國知網上的論文為分析對象,顯示出閱讀推廣相關論文發表呈上升趨勢,且主要在圖書館學領域的期刊上發表,不存在多學科交叉,不存在核心作者群等。最后,通過關鍵詞的主題分析,勾勒領域主題。王麗的研究中,通過聚類形成了6個主題:面向全民的圖書館閱讀推廣研究、面向大學生的高校圖書館閱讀推廣研究、面向少兒讀者的公共圖書館閱讀推廣研究、圖書館經典閱讀推廣研究、數字環境下的圖書館閱讀推廣研究、圖書館閱讀推廣的保障機制研究[38]。胡一櫻的研究歸納總結出閱讀服務完善化、推廣主體多元化、地區差異縮小化、閱讀方式多樣化的四個趨勢[39]。
相比計量研究的扁平粗糙,一般的文獻綜述因作者閱讀大量文獻、穿針引線、歸納總結,可讀性更強。例如,束漫的有關公共圖書館閱讀障礙服務的文獻綜述研究[42],從問題提出的背景,談到圖書館學以及其他相關學科的理論,再到圖書館開展閱讀障礙人員服務的方法和對策,全面地介紹了圖書館的閱讀障礙人群服務,可作為該領域研究的綱領性指南。與此類似的還有束漫等人的《圖書館自閉癥兒童服務研究》[43]。
在對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的法律法規、政策文件等進行綜述、分析、比較的研究中,比較典型的是范并思教授的論文《現有法律框架下的兒童閱讀立法研究》[44]。論文分三部分,分別闡述國內現狀、國內外立法研究以及作者對閱讀立法的思考。作者沒有像通常的法規政策綜述一樣羅列各種法規政策,而是進行了更具層次性的組織,將國內外兒童閱讀立法的來龍去脈論述得非常有條理。作者列舉政策作為證據說明自己的觀點,而不是從政策文本中做引申總結。全文貫穿一條邏輯脈絡,十分流暢。作者對當前立法的思考也切中要害,提及閱讀服務專業性、服務資源和安全三項關鍵要素。在論述服務專業性的時候,將圖書館閱讀服務與學校教育進行比較分析,更凸顯圖書館系統在規范性、專業性、科學性上的巨大漏洞,極具說服力。
非實證研究類論文在所有論文中占比較大,近80%。但在此類論文中,大部分內容比較簡單,許多論文沒有具體展開詳細介紹工作的關鍵細節,論述較空洞,觀點和結論也缺乏數據支持。有些論文即便有,也多為館藏數據和到館讀者人數等一般性質的統計數據,缺乏細致的數據分析,數據的呈現與報告也較粗糙。不少論文的行文框架雷同,大體先論述某項兒童服務工作的重要性和關鍵意義,然后描述本館服務的開展情況,最后針對目前服務中的問題提出意見和建議,或者由現有工作得出的啟示、引發的思考。偶有研究論及其他圖書館的情況,但多限于從網絡資源獲取信息,一般以簡述為主。這類論文更像新聞報道或某些圖書館的工作總結,從工作實踐出發衍生的建議、啟示和思考,并非基于數據的論證,個案的代表性以及由個案得出普遍規律的關鍵價值,都缺乏堅實的科學證據。
盡管如此,仍有優秀的研究者可以駕馭較宏大的題目,并提出新的服務思路,揭示當前工作中的關鍵問題。比如《加強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的合理性論證》一文[45],作者對合理性的論證邏輯清晰、考證充分,從國際上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發展的歷史和國內事業的起源與態勢談起,特別強調我國未成年人群體的需求與公共圖書館的任務與使命,最后總結我國未成年人圖書館事業面臨的問題。言之有物、言之有據,深刻闡明當前我國加強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非實證研究類論文中有不少理論性的論文。這類論文容易理論脫離實際,或者理論過于縹緲,變成陳詞濫調;或者移植其他學科的理論,南橘北枳,不倫不類。但有一些非常出色的論文將理論與具體服務實踐結合得非常貼切,具有啟發性。郝天曉介紹了一種原本用于教學設計的ARCS動機模型[46],強調在利用動機達成服務目標的實踐中,重點關注“注意”“相關性”“自信心” 和“滿足感”四個要素,并聯系特殊群體的服務實踐,論述了圖書館的具體做法。
非實證研究類論文中還有一些經驗之談。經驗之談容易被認為層次較低,也容易寫得比較空泛,無法在水平較高的雜志上發表。但只要言之有物,把一個小問題談深、談透,仍可以帶來不少啟發。例如,論述“圖書館故事會活動如何遴選圖書”這一問題非常實際且必要,深入探索的空間也很大。但是認真研究這一主題的學者與館員卻不多。除王巖的一篇會議論文外,幾乎沒有看到該主題的其他研究[47]。王巖主要關注集體低齡故事會的圖書遴選,論述了三個關鍵的問題:遴選的基本原則,集體故事會與親子共讀的遴選差別,以及合適的圖書類型。每個問題論述得非常細致,并列舉了相應的例子。可以看出作者在這個研究主題上經驗豐富、功底深厚。
與此類似的還有兒童圖書館規模研究。1988年的一篇論文關注城市中的兒童圖書館如何選址以及應設計多大規模[48],內容涉及潛在基本讀者數量如何計算、地級市圖書館規模的主要基準指標等。作者通過經驗調查,認為低幼讀者的覆蓋面只限于半徑300米以內,小學高年級讀者可以擴大到半徑800米左右,初中學生擴大到半徑1 000~1 500米。隨后參照國內外公共圖書館標準與實例,結合考察與實踐,提出大、中、小型圖書館的閱覽室面積標準、藏書標準、人員規模和經費體量指標數值。盡管這些于20世紀80年代制定的標準已不適用于當前國內環境,但這樣的研究主題非常有價值。在近年來的研究中少有類似的主題出現。2018年《公共圖書館法》頒布后,圖書館界應盡快就該法案制定相應的行政法規、政策、行業標準與指南,將《公共圖書館法》中的“有關規定”“相關規定”細化落實[22]。《公共圖書館法》規定:“公共圖書館應當根據其功能,館藏規模,館舍面積,服務范圍及服務人口等因素配備相應的工作人員。”兒童圖書館選址和設計規模的研究一定程度上可以輔助制定與《公共圖書館法》相適應的配套政策,讓《公共圖書館法》更具操作性,相關研究極其緊迫且必要。
服務未成年人的館藏研究也十分欠缺。圖書館理應把館藏作為核心對象開展研究,但是研究閱讀推廣的論文數量遠比研究館藏的論文多,為閱讀推廣評估制定指標的研究比對館藏進行結構化分析的研究多。即便是館藏研究,相關論述也是提出原則意見的不少,具有可操作性的不多。黃天助在研究中提出一套可操作性強的合理館藏六要素結構指標模型[49]。這是一個有益的嘗試,而且該論文對具體實踐提出不少有效的建議。
通過回顧,發現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領域研究者的視野逐步擴大,研究主題日趨廣泛,幾乎涵蓋未成年人服務的方方面面。且本領域研究的重要特質是關注本土問題和特色群體的服務需求,研究工作貼近實際,與國家現實需求和社會發展緊密契合。整個領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關心與關注未成年人服務的研究者越來越多,雖觀點有差異,但都在積極地思考與表達,努力推動本領域向前發展。
與此同時,應注意到本領域研究還存在不少問題。首先,公共圖書館研究工作缺乏國際影響。我國公共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不再是亦步亦趨地跟隨歐美發達國家的實踐,而是越來越契合本土國情和本地實情,創造性地開展了較有價值的服務和研究工作。因此,應將中國圖書館的未成年服務工作介紹到國際上,讓世界同行更多地了解中國圖書館館員的工作,發出中國聲音。其次,本領域的研究主題雖然廣泛,但研究深度不夠,研究問題不夠具體,缺乏實證類研究。實證類研究中,有不少研究停留在對現狀的描述,不斷在不同地區的圖書館進行重復性調研,結論大同小異,缺乏演進,真正有學術價值的研究還有待進行。最后,迎合潮流的研究比較多,潮水退去后,圍繞同一主題開展持續性的研究不多,表現出一定的跟風態勢。如2004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的若干意見》后,圖書館服務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的論文在2004—2005年達到高峰,在知網上可以查到68篇,而2018—2019年只有6篇該主題類論文發表。網癮問題也曾是研究熱點。2007年前后,有多篇主題為未成年人網癮問題的論文,之后類似主題的論文越來越少。
未來研究應走“里應外合”和“腳踏實地”的路線。“里應外合”的路線是希望整體增加本領域研究的廣度與深度。一方面,鼓勵與其他學科的交叉合作,引入教育學、社會學、心理學、傳播學等學科的理論、方法和工具,開拓思路,從全新的視角開展研究。比如,通常圖書館學研究將“閱讀”視為一種活動,如果將閱讀視為一種認知過程、一種能力、一種手段,會帶來視角上的巨大轉變。另一方面,抓住圖書館的核心主題,突出自己的專業性,做深入的持續探索。“腳踏實地”的路線是希望整體增加本領域研究的普適性、科學性與說服力。應開展嚴謹、細致的實證研究,在有控制的條件下,抽絲剝繭印證科學假設,不急于提出各種“因素”“策略”和“方向”,而是把一種“因素”“策略”“方向”做深、做透;或關注未成年人服務的實際運作,開展具體而細致的實踐研究與行動研究,使結論言之有物、言之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