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 Mickey LV 王浩坤


“元境”連接當代社會議題與中國傳統文人理想
在張子康看來,“境”從物理的邊界延伸到文化領域中的精神空間,意境就是傳統文人的理想,在關注當下的同時指一個想象中的未來世界,這就與雙年展的大主題“夢想之乳”有了連接,呈現出中國藝術家構建的當下對未來的期待。
第59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在因疫情被迫延期一年之后,終于在4月23日正式向公眾開放,此次雙年展的主題“夢想之乳”源于藝術家利奧諾拉· 卡林頓的同名作品,卡林頓在墨西哥的生活與創作經歷在這部作品中化為奇思妙想,作品描繪了她想象中的未來神秘世界——身體不斷被改造,身體和物體的界限逐漸模糊。這一理念體現在雙年展的三個主題區域:身體及其變形的表現;個人與技術的關系;身體與地球之間的聯系。
在國家館部分中,中國館的主題“元境”自然會讓人聯想起這兩年流行的“元宇宙”概念,以及錢學森曾經對虛擬現實技術更具中國文化的翻譯——“靈境”。對于中國館的主題,策展人張子康與團隊反復思考討論:在過去兩年里能夠代表中國與國際形成對話和連接的東西是什么?雙年展的大主題是主策展人與400多位藝術家交流之后,通過總結出共同的社會思考與創作現象,進而提出一個切入點。那么,中國館也要呈現中國藝術家所面對的同樣的社會議題,包括對人與環境關系的探索、對戰爭與瘟疫的思考等等,最終呈現在對未來的期待與想象中。


張子康很看重藝術家的個人生活體驗與當下社會議題的連接,藝術家需要在思考中尋找自己所要回答的問題,當世界所面臨的問題共同點越多的時候,不同藝術創作之間的連接就越多。在這種共性當中,藝術家個體從自身的生活體驗出發,用自己的知識結構形成對問題新的探討,最后以作品的形式創造出來供公眾去認知。
在過去的兩年里,科技對藝術語言的作用格外突出,帶給藝術家新的藝術觀念和創新動能,這是中國藝術家與國際最同步的方面。因此在中國館的策展中,科技帶來的前沿想象與中國傳統文化形成未來與疇昔互相呼應的關系。在張子康看來,“境”從物理的邊界延伸到文化領域中的精神空間,意境就是傳統文人的理想,在關注當下的同時指一個想象中的未來世界,這就與雙年展的大主題“夢想之乳”有了連接,呈現出中國藝術家構建的當下對未來的期待。
此次在中國館中參展的有三位藝術家徐累、王郁洋、劉佳玉和一個團隊AT小組,這幾位創作者無論從年齡還是創作風格都跨度很大,張子康希望通過不同藝術家的知識結構和創作經驗,帶來不同切入角度的作品呈現,這種差異最終匯聚于主題本身。
徐累對中國傳統文化有很深的思考,對西方經典藝術也有很多研究。張子康認為徐累思考與創作的角度是站在歷史的時間跨度上,對東西方文化進行原理上的平行對照與移植。徐累的作品往往在經典中尋找新的認知,將對當下環境的思考連接到傳統源頭當中,這種認知方式既能在對現實社會議題的思考中找到共性,同時又帶有中國本土文化的美學表達基因,從自己的文化認知中與傳統形成對話,進而展開對未來的思考探索,這就與展覽的大主題相契合。
王郁洋在近些年的創作中廣泛結合新的科技,作品呈現出技術帶給他對當下社會問題的新思考,形成創作構建作品的獨特性。張子康曾經為王郁洋的個展總結出一個名詞叫混合理論,他認為科技帶給王郁洋新的認知拓展,通過文化連接進行多視覺的探討,形成自己的個性化思考,他的作品通過自然與工業、自然與社會、人與社會等等對抗性闡釋出一種美好的理想,跟展覽大的主題關聯非常緊密,張子康覺得王郁洋的作品足以講述中國這幾年的社會發展與技術進步同國際形成共性的方面。
在張子康看來,劉佳玉所代表的是一套對中國文化全新的生成方式,很多年輕藝術家從國外留學又回到中國自身文化上去思考,對新事物更敏感,能夠以新的知識結構對中國傳統藝術進行研究探索,形成比較立體的、有時間跨度的、國際化的視角。在“元境”的主題中,張子康希望藝術家們進行無限大的思考,同時又形成完整的整體,以各自不同的創作方式和藝術語言同主題進行對話。

此次中國館參展的除了3位個人藝術家,還有一個9人組成的團隊,中央美術學院科技藝術研究院與清華大學腦與智能實驗室聯合項目AT小組。曾經藝術界并不認可這種小組創作,但張子康注意到近些年國際上小組創作的現象越來越多,這是社會變革的共同點導致的,大家面臨的問題更加趨同,而由于問題的愈發復雜,不再是個體能夠完全表達清楚并同時兼顧討論深度的,因此通過小組用各自不同的語言方式,最后形成共識,創造出作品,這種形式在近些年備受關注。張子康認為人們的知識結構需要互相激發來共同推進智識系統的建立,大家共同思考提出問題,通過多重對話來呈現給觀眾,進而推動認知。
如何以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性對接雙年展的國際化以及越來越突出的科技作用,張子康認為科技團隊的介入會導致未來集體創作越來越常見,技術給藝術家帶來更多想象力實現的可能性,也會反過來作用于精神世界,帶來新的認知與情感表達。同時,科技發展背后是人類自身生活方式的改變,互聯網知識的連接會生成跟人的互動關系,不斷促使人類轉化過去的思維,帶來本身結構性的變化,這種技術革命在每一個時期都給藝術帶來很大的沖擊,同時也促生了更多對未來的想象。
對于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這樣一個近130年歷史的藝術盛宴,中國以國家館形式參加的歷史相對是很年輕的,張子康把中國館作為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連接,目的是在交流中推進共同發展,在不斷的碰撞中磨合。張子康認為,中國文化有非常豐富而深刻的內容,藝術創作者需要尋找那些能在當下形成新價值的部分重新思考產生對話,這種對話意味著要進入到展覽主題的視覺中,融合中國藝術與世界藝術的共性和自身藝術語言與傳統文化的獨特性,推動人類的共同認知。
在當代藝術中復興中國傳統的時間美學
人們面對一件現代裝置作品,卻似身在一幅中國山水畫中,這便是徐累的《興會》。他將東西文化糅合在一起,創建了這么一處藝術的“桃花源”。
“中國古代藝術有很多不可思議的超前意識,具體體現在繪畫中,是對時間的感知。中國的長卷,比如《清明上河圖》,就如同電影中的一鏡到底,是時間的推移。”通過這些繪畫,徐累分析研究中國傳統文化中蘊含的現代性,這些現代性也曾經在東西方文化交流中影響到其它地區的藝術生成,“今天我們要做的,是借用中國文化的原理,一點一點再轉述,尤其是以當代語言呈現出來。”
這個過程需要創作者超越自身的眼界局限,站在更


高的角度縱橫千里。當代藝術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闡述時間,而對于時間的感知與表現,中國繪畫中其實很早就有所實驗,既包括不同的呈現模式,也包括不同時代的片斷差異。徐累用文學作為類比,中國古代的傳奇故事,很多主題都涉及了對“真”與“幻”
的辯證法,在這些故事中,并非以為“幻”就是虛無的,“幻”也可以是真實的,“真”與“幻”是一體兩面,互相轉場,運用想象或通過藝術的表現手法,世界就像魔鏡一樣千變萬化,特別有魅力,世界就比我們現知的擴大很多,能信以為真。
這次徐累參展的作品《興會》,2021年底曾經部分在南池子美術館展覽,此次獲邀參與威尼斯雙年展國家館,他對原來的展覽概念進行了升級,仍然主要呈現文化平行視角中“時間”的錯行,實際上還是探討“時間”的問題。南池子美術館的個展作品創作于疫情期間,外面的世界千隔萬阻,而徐累在畫面內部仍然追慕藝術中的“桃花源”,即便現實是苦難的,仍不失對美意的期許,超出現實之上,再模擬出一個幻想世界,這個世界或許就是從未來返回的安慰。
一個人的“全球化”,是徐累通過藝術史的文本世界構建的視覺譜系,他通過釆擷十二世紀的宋代山水、十五世紀文藝復興圣像畫背景、十六世紀臥莫爾王朝細密畫、十九世紀浮世繪風景等畫家筆下的自然形象,形成獨奏、變奏、合奏的交響。這次為威尼斯雙年展特別制作的作品,則在這個文明對話的基礎上,更予以形式上的升級,采用機械裝置的模式,在可推移的動態中,透視出前后不同的景觀,也就流變出不同層面的“時間”象征,互相碰撞、疊合再逐漸分開,產生迷離的空間錯覺。
似乎為了驗證“時間”運動的結論,現場另有三件繪畫作品旁證了文明圖像的變遷與遞增。在了解中國館以及媒介的科創性為整體氛圍的情況下,徐累提議應將中國的繪畫傳統作為古代與未來連接的源起,得到策展人的采納。作為對中國古代美術研究頗深的藝術家,徐累認為中國繪畫是人類文明的高峰,但并非孤立,而是要將之置入世界藝術的層巒疊嶂中,平行研究而伏脈相通,這種提示對增加西方人理解中國傳統思想是一種捷徑。

徐累的這三件作品,原典并不是來自中國,而是十八世紀德國浪漫主義畫家弗里德里希的作品《魯根的白堊峭壁》,那種冷寂虛幻的情味和神秘的宗教氣息,與宋人山水頗有異曲同工的意思。以此作為原型,徐累靈活予以經權之變,以他的說法,就是通過今天大家熟悉的復制、刪除、粘貼的方法,將不同文化、不同時間、不同作者的瑤木靈草反復更替,僅有的一個景色中實現千變萬化,骨相恒定,而表情是流動的,通過不變應萬變的潛在“動勢”,讓西方觀眾在熟悉的文本中,感知中國人面對自然時那種天地悠悠的情懷,其英文譯名也直接取自波德萊爾的詩歌“Correspondances”:
自然是一個神殿,有許多活柱
不時地講出話來,總模糊不清;
行人穿過一重重象征的森林,
一路接受著它們親密的注目
有如漫長的回聲在遠方混合。

在近些年的當代藝術創作與展覽中,可見的趨勢是技術的作用與影響在不斷加強,越來越多的藝術家嘗試與技術團隊或科技實驗室合作,采用的藝術創作方式也是跟前沿科技緊密相關的。面對這樣的趨勢,徐累認為隨著技術越來越成熟先進,作為藝術家個人更要有技術不可能替代的那部分創作動機,要體現出自己的藝術是有主見的,最后真正讓人看到的是超出技術的那部分,在忘掉技術和技巧之后,腦子里還留有靈魂性的啟迪。好的藝術品最終要舍棄它的輔助物,看到它的骨頭是什么樣,現在的高科技技術實際上跟傳統藝術創作者使用的筆觸是一樣的,只是作為一個表達媒介,最后觀眾看到的不是媒介本身,而是作品體現出來的精妙的轉折。
作為受到疫情影響延期一年的藝術盛宴,威尼斯雙年展為疫情之后威尼斯的旅游業復蘇提供了一次絕佳的機會,現在很多藝術展都已經成為所在地文化旅游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促使藝術家們在創作中注意到作品與非專業觀眾之間的互動。徐累很重視這一點,在準備展覽的時候,他會考慮到觀眾在面對自己作品的時候,作品與環境的差異或者碰撞與觀眾觀感產生的關系,這使得徐累在作品創作與布展中充分利用展覽環境,讓觀眾舉頭看畫回頭看景,整個環境就像一個彈子球在場地里面不斷發生碰撞,在一個展覽中觀眾所看到的不僅僅是作品在視覺層面表現出的具象內容,而是所有的感官層面都存在的開放和互相的關系。
徐累借鑒于中國傳統文學藝術表達,在美學上把只可意會的東西留給觀看者自行去填充,從而產生互動,來共同完成作品。展覽也是同樣道理,布展場景就是藝術家所創作作品的一部分,觀眾的視覺感知和內心感受也是作品的一部分,這就要求藝術家做每一件作品的時候都一定要準確表達,讓這件作品呈現出的思考與探討在其他地方是不能發生的,只能在這個場景中通過這件作品發生,徐累努力把每一件作品和展覽都做成唯一性的東西,這對于作品本身是一種尊重。
在這次雙年展之后,徐累計劃將自己對時間與空間呼應對照的藝術思路繼續深化下去,他覺得即便自己采用新的表達方式,也一定會跟傳統的概念相契合,做當代藝術作品也一定是通過古代的方式作為理念上的支撐,但具體創作方式又是古代人在技術上所不可做的,天衣無縫的作品除此之外沒有另外的選擇,如果要做就一定只能是這件作品本身。
虛實之間的緩沖地帶
劉佳玉所探索的是先鋒的人工智能,將傳統的機器學習與先鋒的人工智能結合在一起,突破時間的界限,進行隔空的對話,從而產出未知的場域,全新的山脈,覆蓋著水墨畫的筆觸,又并未脫離寫實的場域。
第59屆雙年展使得人頭攢動的威尼斯夏日更增添了一份燥熱,突然走進黑暗涼爽的軍械庫,迎面看到的便是劉佳玉的最新作品《虛極靜篤》,走進猶如水墨畫般流轉的青綠山脈,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走進了一個超越現實維度的自然場域,走進了一個虛擬與現實的緩沖地帶。
這件長達21米的作品,展現了覆蓋約30米的三維雕塑投影,作品最初靈感來源于《禹貢地域圖》。從賀蘭山脈出發,劉佳玉帶領團隊,使用StyleGAn、pix3pix和MIDAS一路掃描捕獲山脈地形與不同信息,利用人工智能系統對中國地形進行深度的學習,并結合幾千張中國水墨畫、進行同步學習訓練,最終生成介于地形圖與水墨畫、虛與實之間的全新場域。為觀眾打造了一個處于真實與虛擬之間的緩沖地帶,這一地帶的生命力的滋養又來源于觀眾,所有現場的反饋,都會與作品重新共融。這個場域不斷生長,和所有在場觀眾共同組成一個巨大的生命體。
作品《虛極靜篤》名字取自于老子《道德經》的第十六章“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意為讓心靈保持虛和靜的至極篤定境界,不受任何外界影響,當萬事萬物同時發生,我將以這種心境,觀察事物循環往復的規律。在過去的10年間,劉佳玉并不是一個高產的藝術家,她保持著自我的節奏,自然而然地逐步構建著屬于自己的藝術語言系統。“虛極靜篤”像是一句她送給自己的箴言。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本能地抗拒藝術家這個稱號,來自外界的壓力,過于嚴肅的評論與贊美,讓她不斷在思考什么是藝術家,一個藝術家應該做出什么樣的作品,而自己為什么被稱作藝術家。到今天,她理解這是一個不斷和解、不斷對峙、不斷接受的過程。

佳玉的作品總是具有前瞻性和實踐性的,尤其在技術手段上,總是在不斷地進行突破。從2014年畢業作品《隱形》之中,將40個城市風的實時數據轉換成視覺裝置;到2018年,在《谷邊》作品中,利用人工智能完成對汝山谷6200多張照片的學習,并生成新的二維畫面投射到人造湖水之上;再到2020年《逆流而上》中,利用無人機3D掃描桂林陽朔山體表面模型,生成真實水流數據進行渲染,重新以上億年風華與水流形成的山體為媒介進行投射。她的每一個作品,都在突破技術和想象力的邊界,進而難以被定義。但同時,在運用和探索技術越來越深入的同時,劉佳玉也在警惕技術的過度運用,因為對于她來說,藝術家始終需要平衡自己的感性和理性,技術只是過程與手段,而不能作為最終結果,作為一個藝術家,要用藝術作品,提出問題,引起思考,重新賦予新的意義。正如她所說:“我每天都需要做的平衡就是,技術到什么時候停止,創作到什么時候開始。”
“在每一個小的時期,每一個時代,每個時間段,都會有它相對而言的媒介和材料。”對于劉佳玉而言,新媒體即這個時代的語言。在當今世界發展的階段,書法、國畫、茶道,并非傳播文化的唯一手段,這些過去的形式固然重要,但新的媒介往往具有更廣泛的傳播力和包容性。通過先鋒的科技手段為媒介,融入傳統中國文化的意境與符號,劉佳玉在書寫屬于中國文化的新山水。
在她的作品中,往往會看到她對山水、自然的探索,對時間與空間的重構與思考。“新媒體裝置是一個媒介,連接了自然和我。新媒體裝置既是世界給予我的,又是我接受到自然的信號,我再用裝置來反饋給世界,我們又一起重新構建了空間。”在《河邊》(TheRiverside)這件作品中,劉佳玉將北京長城中間一段溪流掃描截取渲染后形成的“ 河流”重新投射在倫敦泰晤士河之上,通過兩條河蒙太奇地置換拼貼,用數據與虛擬手段,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水,是劉佳玉作品中非常重要的主題,“在中國文化中,水是一個特殊的符號。水一直是變化的,所以跟它相關的數據和形態也是一直在變化的,水是自我驅動的。無論是在瑞士看到的汝山谷的湖水,還是在三亞看到的浪花,我感受到的都是瞬息萬變,而我所做的只是在一段時間中提取一個時間的切片,將它作為一個創作的起始點,去呈現一個空間。”
除了在河邊,在劉佳玉的裝置藝術作品中,常能看到將不同場景相互嫁接的現象——《佇林染天》,是將北京西山景象帶到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古老建筑,《谷邊》是將瑞士汝湖的俯瞰景象遷移至北京,《冰嶼》則是冰島秋色與三亞的碰撞……這些在地理意義上看似毫無關聯甚至互斥的空間,對于劉佳玉而言有著微妙的連接。她曾經一度把這些作品解釋成為一種“文化蟲洞”,瞬間可以把不一樣時空的東西放在一起。

在創作《虛極靜篤》這兩年的過程中,隨著虛擬技術的發展,虛擬世界成為越來越被人熟知的議題,元宇宙的概念逐步為公眾所了解,劉佳玉對自己的新媒體藝術有了不一樣的認識和理解。不再只是“文化蟲洞”這樣簡單,而是她在元宇宙中建立的虛擬河流,再將虛擬的河流投射于現實世界,而生活在現實世界的觀眾所看到的河流是虛擬世界給現實世界的反饋,連接了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
“新媒體藝術是虛擬世界里的表現形式之一,在這個語境下,元宇宙本身更像是一個溝通者和創作者的橋梁,是一個觀眾和創作者之間的橋梁。元宇宙虛擬出了不同的場域以及虛擬空間,對于新媒體藝術的創作者來講,可以在虛擬的場域擁有更大的創作空間,可以突破時間空間的限制。元宇宙更像是一個端口,把新媒體藝術輸送到虛擬世界,并連接藝術和公眾。”劉佳玉賦予了新媒體藝術作品新的定義——這些作品,尤其是藝術裝置,更像是元宇宙這個虛擬世界對現實世界的反饋。
所有數據都是真實的,觀眾看到的作品是真實的,而這一切的來源是真實的,但這一切又都是虛擬的。虛實之間,猶如人類現如今所處的兩個世界的相交一點那模糊的緩沖地帶。我們在威尼斯中國館看到的那座山脈,究竟是真實的,還是源自虛擬的一場逼真幻覺?
新媒體即這個時代的語言。在當今世界發展的階段,書法、國畫、茶道,并非傳播文化的唯一手段,這些過去的形式固然重要,但新的媒介往往具有更廣泛的傳播力和包容性。通過先鋒的科技手段為媒介,融入傳統中國文化的意境與符號,劉佳玉在書寫屬于中國文化的新山水。
我們觀展的動力,或許就是想要了解這個世界多一些。對于藝術家來說,展覽也是在尋求一種認知和理解,無論表達的方式如何變化,我們都企圖通過藝術來擴展各自的邊界。我們與本次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策展人和部分藝術家一起,聊了聊這次展覽的故事。
我這次在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把一些原來的概念繼續升級,主要還是呈現文化平行下的一種時間的流動,之前在南池子美術館展覽的時候也正好是疫情期間,在這種隔絕的情況下,我發現中國藝術里面是理想化的,即使現實再苦難,在藝術里面還是會反映美好的東西,這就是一種中國文化中善良的愿望,認為超出現實之上應該有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我們的一個安慰。
劉佳玉:“夢想之乳”相當于是一個滋養的場域,它所供給的東西是我們持續的想象力,它是一個特別有在場感和空間場域感的詞,可能是東方人的慣性,我們思考的時候是帶著故事線的,東西方不同的創作者在進行個人、技術以及社會關系的應用和媒介的使用上,我們會覺得這個東西很有畫面感,這是自身所攜帶的非常自然的屬性,這就是我們所生存的這個“夢想之乳”所賦予我們的。
中國館進入西方進行文化上的對話,形成連接,目的是要在對話當中推進我們的共同發展,既然是對話就應該有都能進入的視覺,這樣產生共同思考才能夠推動人類的共同認知。這種對話針對中國的策展人,就要思考中國藝術的發展跟世界發展的共性,以及視覺不同產生的獨特性。我們的傳統文化當中,哪些東西在當下更有意義、更能形成價值,拿出來重新思考,然后形成新的意義,探討用我們傳統的視覺去思考今天全球問題的時候,我們能夠給這個時代帶來的新意義是什么。
如何把中國的文化和美學,變成在更廣的范圍內讓人獲知的體系。我們有一些原理其實非常超前,但沒有得到很好的推廣,這是美學體系的問題,中國的美學傳統當中有很多特別現代性的原理,我這幾年就是從他山之石上重新看我們的傳統,把傳統的東西放在更大的范圍內做平行的比較,讓中國文化能夠重新連接全球化,是一個能夠凸顯自己特點的機會,跟我們現在懸浮在時代之上的東西產生結合。
在對藝術語言的推動中,科技給藝術家注入了很多新的能量,在這兩年里是比較突出的,科技的介入給藝術家帶來很多新的思考視角,對他們的藝術觀念,對藝術語言新的表現方式帶來創新的動能。新的藝術創作手段,促進人本身結構性的變化,技術革命在每一個時期都給藝術帶來很多的沖擊和想象,包括很多好的作品出現,我覺得未來也是這樣。
技術越來越先進的情況下,作為藝術家個人來講,更要有技術不可能替代的那部分動機,要體現出你的藝術本身是有主見的,真正讓人看到的是超出技術的那部分。好的藝術品,最終你獲取的東西是要舍棄它的輔助物,最后看它的骨頭是什么樣的,現在這種高科技的東西,實際上跟我們用的筆觸是一樣的,它是一個媒介,你最后讓人家看到的不是媒介本身,而是里面體現出來的一些很精妙的轉折或者提示。
現在的時代特別像中世紀,整個中古時期,藝術是很自由的,有一點新的知識就互相去學習,中世紀的時候,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形象化地用圖像去象征它,我們現在的時代也是圖像化的,靈動地互相穿梭,但是對人類文化冬季的象征體系跟中世紀又很像,加上現在又是戰爭、瘟疫、隔絕、迷信,特別像那個時候的格局,中世紀那種充分的醞釀和萌動,人希望去沖破這種禁錮獲得新生,之后就是文藝復興。
藝術的創作一直在跟周圍環境發生連接和反應,這兩年比如經濟局勢或者是大家的很多生活習慣都在發生改變,我覺得一切都是自然的,發生改變都是安排好的,我可能不是反抗派,我會覺得既然來了我們就接納,然后去使用或者包容,再用自己的語言去做創作。可能我比較幸運的是,我一直都在做新媒體,新媒體一直都是與技術相關的,這兩年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但技術它一直還在飛速發展,我也一直是在自己的語言當中使用更新的技術去做創作,還挺順勢而為的。
我們要跳出三界外重新來看我們自己,看得會更清楚,當代藝術現在已經越來越清晰了,就兩個字——時間,從各種角度來去講時間,但這個東西我們早就有,比如中國古代文化境界里面,很多故事都在講“真和幻”之間,不是說我在感受“真”的時候,那個“幻”就是假的,“幻”也是真的,真和幻互相在調配,這就是藝術的方法,我們想象世界的方法是特別有魅力的,要比我們現實世界更擴大。
我的作品幾乎都是在一個空間里,當你進到這個空間就已經在作品當中了,這個作品是因為有觀眾的進入才完整,如果沒有觀眾就是未完成的狀態。藝術作品每一次都是在跟不同的人會面,面對不同文化語境、不同身份、不同國家或者是男性女性,作品也在尋找能夠給它反饋的人。技術在各個層面上讓單向度的思考或者傳達變成了多向度,我希望我的作品既是真實的也是虛擬的,它是一個緩沖地帶,你可以沒有任何束縛地在這個空間當中,它可能是一個有點模糊的場域,你在里面去感受,起點和終點是比較極端的,過程才能夠激發人的想象力。
首先,這次中國館并不是先有主題,我們再做設計,主題和設計過程是同步推進的。我們是把藝術家的作品整合到空間中,使作品和空間產生了新的融合。策展人結合雙年展的主題和完整的呈現畫面,同步地去構思中國館主題,它是一個共同創作的過程,是大家在互動狀態下產生的結果。
具體到“元境”,里面有很多數字化藝術和實體空間的結合,是一種虛擬空間和實體的互動,但里面還有一層意義是關于我們認為的中國性,比如說在建筑敘事空間里的去邊界感。我們一直在推行建筑、室內和景觀的一體化,邊界是完全消融掉的,它具有很強的東方性。這次空間設計中,原來的房子有很強的邊界感,所以我們還是有室外和室內的部分,但在能操作的范圍里,你會看到它不是以盒子或展架的方式呈現,而是展品本身串聯起來了動態的路徑。
我覺得它體現的是這個時代每個個體更強烈的訴求和突破。我一直相信所有的藝術門類,甚至人類終極的哲學其實跟“元境”的概念很相似,它是一個“元”,是我們追求的一個目標,但是你很難描述這個東西是什么。我們所有的創造、創意以及我們對于自身和社會的表達,都是在向那個方向去接近,去獲取那樣一個“元”的終極目標。當時中國館團隊提出這個東西我覺得特別好,它和整個展的主題也是有關聯的,是我們作為更大的人類群體的視角和終極目標。
限制太多了!這次由于疫情的原因,我們沒法到現場調試。藝術家王郁洋老師和助理策展人孫東東老師到達現場后,遇到了特別多我們之前在預設圖紙層面沒有預料到的問題,我們也一直遠程配合調整圖紙。但我覺得反倒有一種藝術的不確定性和隨機性,這也是建筑和藝術展很大的不同。建筑是非常強預設的,作為建筑師要按照圖紙嚴絲合縫地操作下去,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反倒變成了藝術展以及作品本身的一部分,這種不確定和隨機性還蠻有趣的。
比如王郁洋老師的裝置要吊在空中,現場就要找到很好的結構落地位置,但其實場地邊緣有一些木板沒法承重,這些限制都是對項目很大的挑戰。這些問題到最后一定都會找到解決途徑,可能不是完美地按照我們的預設產生結果,但是這種不確定性以及不完美變成了展覽的一部分。最后整體呈現的氛圍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它是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疊加的,一定會產生我們之前沒有預設的內容。你永遠會在自己的設計里面找到一些不同的體驗,它是真實的世界跟腦海中想象的互動,這種差異產生了結果的變化,恰恰是一個驚喜。
特別不一樣。藝術雙年展中我們做的是盡可能地表達策展人和藝術家的idea,而并不是試圖去展現自己,我們僅作為空間支持和載體。但在建筑雙年展中我們是表達的主體,所有的動作都在表達自我,要強烈輸出自己的觀念,通過我們的形式、通過建筑和設計的結果。這種結果導向和形式感非常強烈,甚至是有量化的一些畫面,而藝術展反倒要往回退,這是角色的很大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