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已經啟動的列車

傅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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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每個人而言，真正的職責只有一個：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堅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

—— 赫爾曼· 黑塞《德米安》

李現似乎是做到了這種不停息的狀態。自出道以來，他像一輛已經啟動的列車，偶爾在月臺上停下，滿載后又離開，下意識地沿著軌道駛向未知的地點。

5月中旬的大理，雨季未至，天氣多變。有時是晴空萬里，氣溫適中;有時又下起暴雨，溫度驟降。

采訪前，李現與一場大雨不期而遇，渾身淋透。

他拖著略顯狼狽的身體回到酒店，長吁一口氣，工作結束了。

不過，第二天，他還是要收拾妥當準時來到片場—— 循環往復，不停息。

“感覺會比較累么？”我問。

“一路就這么過來的，也談不上累。”他說的時候眼神堅定，半抿的嘴角露著真誠。

仔細觀察李現，會發現他的獨特魅力：棱角分明的臉龐順著下頜線伸展、融合，側臉立體且精致，尤其是眼睛，令他得以在不同風格中切換自如，溫柔時，眉眼彎曲，笑容溫暖。冷峻時，眼神苛刻，目光逼人。

這樣的李現，越是深入了解，越會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場所吸引，甚至不由得生出欽佩。

談及電視劇《人生若如初見》，李現略顯緊張。

一方面，劇集講述的歷史背景讓他在參演過程中收獲頗豐。另一方面，作為演員，他也期待著口碑的豐收。二者相加，李現有些“拿不定”。他從未覺得自己是個有天賦的演員，只是在每一個角色到來時全情投入，然后忐忑地等待觀眾評價。

厚重、回味、學習—— 這是李現回憶起《人生若如初見》的拍攝過往時，浮現出的三個關鍵詞。

“不光是作品題材的厚重，還有衣服的厚重。”

拍攝恰逢酷暑，但故事卻在冬季開展。李現和演員們大多披著呢子大衣，穿著軍靴，經歷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歷練。

除了厚重，學習是李現從小養成的習慣。在《人生若如初見》的拍攝過程中又被李現刻意地加深。

“學騎馬、學日語，跟著導演討論歷史，學到很多”，他說。

“回味”對于李現而言尤為重要。他愛琢磨，就找類似的背景資料來看。“一面是回憶歷史，另一面哪怕拍完之后，和大家一起聊天的時候，也會回味拍攝過程當中的故事。”

拍攝間隙，他還開始看一些紀錄片。從那些珍貴的影像資料里，李現窺見曾經消逝的故事，故宮里的文物、帝王的喜惡，以及宏大敘事在社會中揚起的波瀾。之前陌生的歷史，一點點進入李現的視野，仿佛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透過李現的描述，得以想見，他在這一次的作品中似乎又有了新的變化，而這也是他對于自己職業的一份敬畏。

“如果把我比作一個系統，現在就是不斷在給自己打補丁、升級的階段。通過每部作品，去調整、改變，一步一步堅定的走著，嘗試去激發自己的可能性”，李現說得特別誠懇。

《人生若如初見》中李現飾演的角色“良鄉”講過一句臺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在他的概念里，每個人身上都會有特定背景下的某種使命感，甚至經歷的所有事情都不完全是個人強求的，而是被歷史的洪流帶著走到那里。

從《親愛的，熱愛的》到《戀曲1980》，再到《古董局中局》和《人生若如初見》，作品推著他越走越快，至于未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不想做任何預設。只有一樣是篤定的，他絕對夠努力，對得起角色，問心無愧。

“人生就跟火車一樣往前開著，不論好事壞事、好天氣壞天氣，都不是按下暫停鍵的借口，火車還是要照發”。抱著這樣的心態，成為演員之后的李現變了模樣，原本想要減緩工作狀態，放慢節奏的人，完全活成了反面。

“試了（調整節奏），但沒用。而且一旦閑下來，還會有些不知所措，除了保持欲望、繼續向前，沒有第二個選項。”李現說。

“時刻表”一旦公布，嚴密充實的計劃就將忙碌變成了生活的常態。他拼盡全力吸收養分，將其作為平衡“危機感”的籌碼，李現說：“如果不是那么努力的話，可能連今天的小成績都沒有。”

超負荷的拍攝時長、在威亞上吊到腰肌勞損，諸如此類的場景充斥著這位看似輕巧的演員的過往。

如若不是不經意間流露，誰也不知道他是這么一步步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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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是你的使命所在嗎？李現陷入了沉思……

“與其說是使命感，不如說是感召吧，”彼時！"歲的李現生出強烈的欲望，“單純做一名理工男，好像并不是人生的方向。”

第一年高考失利之后，李現決定轉換賽道，重頭來過。他學了播音、主持、表演，并嘗試報考北京電影學院。或許是理科生的清晰與執拗，確立目標的李現最終以第！# 名的成績被北影錄取，也成為了湖北荊州市第一個考上北影的學生。

現在回憶起！$ 年前的自己，李現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興奮。“一個小城市的男孩兒，來到首都北京，所有東西都是新鮮的，完全是另一片天地。”年僅！" 歲的男孩，聽著火車“吭哧吭哧”的聲響。窗外是開闊的世界，夏末的晴空與飄散的柳絮，正迎接著這位被召喚的少年。

剛剛進入電影學院時，學院里的一句口號讓他牢記在心——電影工作者的搖籃。從那時候開始，李現的定位一直就是一名演員，而不是大家心目中的明星。

但即便是大學參演電影《萬箭穿心》后，迷茫在隨后幾年間仍不可避免地成為了生活的一部分。“還是會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不知道應該堅持走下去，還是畢業之后做其他的”，不論在校內的表演，或是校外的拍攝，李現在過程中都并不順利。他有時會在表演中站錯位置，有時會控制不了情緒而忘記臺詞，露出笨拙的模樣。

好在朋友間的鼓勵，讓他扛過了沉寂期。

他意識到，比起大多數人，他是受到眷顧的那一位。“許多人為了考電影學院花費了三四年，大家都在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機會，相比之下，我是幸運的。”理順了自己之后，他逐漸養成了看電影的習慣。不論是文藝片還是商業片，他都兼容并蓄，汲取經驗，然后內化成自己的素材。他讀芥川龍之介，讀村上春樹，也看沈復的《浮生六記》和《查令十字街"# 號》。需要放松的時候，就混跡于籃球場，再不然就和好友打游戲。總之不讓自己閑下來，是李現心中給自己下的一道“命令”。

成功終不負卿。靜下來的李現現在習得了自己的表演“方法論”：冷靜克制，有的放矢。至于角色的塑造，他都坦然交給命運，“因為完全不知道明天會收到什么劇本。”

對李現來說，只有全然地投入進角色中，那種期待、緊張、酣暢淋漓交織著的狀態會自然將他推向相應的歷史車輪中，“讓它帶著你前進，變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以前的李現常會想著逆流而上，“現在不會了，有時候隨波逐流，更能找到自己的舒適區”。

“原來一直挺擰巴的，想要嘗試多元化的風格，包括臺詞塑造、表演塑造，表情管理上，應該更豐富和多樣性一點，但是后來我覺得應該更多地去挖掘自己，把自己有魅力、好的一方面多表現出來，做好做精，其實更好。”

偶爾的時候，李現會回憶起那段迷茫的青春歲月。慶幸之余，也會懷念丟失已久的自由。“那個階段每天都有無限的自由，想干嘛干嘛，但現在，殘酷的現實會告訴你，根本不可能。”

圍城之外的人或許無法理解，作為“圈內人”的苦惱。

如今人們普遍將$%！& 年播出的《親愛的，熱愛的》視為李現演員生涯的轉折點。從那兒之后，李現的生活完全變了樣。

李現戴好眼鏡、口罩、帽子，但還是被人認出來，在街上用手機追著拍，然后發到網上滿足網友們的分享欲。李現和圈內的一位老前輩聊到過自己的煩惱，前輩告訴他，除了調整自己，去接受之外，沒有第二個選項。

他有時也會想想以前那種更自在的日子。汽車、旅行、寫影評、聊音樂。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的李現不會去回味過去，也不愿意憧憬未來，活在當下成為了他最大的愿望。

李現坦然地承認流量和數據對他的幫助，也隨時對流量保持戒備。過去的經歷讓他明白，風云變幻的娛樂圈，轉換潮水的方向只需要一瞬間。

出道之后的李現也有過一段低谷時期。當時的李現被人勸告要面對現實，做更多的妥協，他沒答應，就這么硬生生地熬了過來。

“流量讓我有了選擇權。但另一方面，我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價值的邊界。所以，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只能是演好戲，然后恪盡職守。”試圖做好一名演員的本分，成為李現在圈內立足的一張“王牌”。

但如何把握流量與創作的平衡，也是李現需要面對的問題之一。

“這個平衡很難把握。比如說文藝片和商業片，我有了選擇的機會之后，就會試著一半一半。包括現在做決定也是，如果拍了一兩部商業片，肯定就會再去拍一個比較文藝的作品。”李現說。

面對自己喜歡的職業，李現盡管會有所權衡，但決不放棄。“除了表演本身，確實還有很多需要平衡的東西，但想到80%的快樂，哪怕累一點，另外的20%也好像不重要了。”畢竟，演戲對于李現來說，是他生命滿足感的重要組成部分。

他坦言，從未想到過自己會走到現在，“一開始做演員就想著踏踏實實拍好作品，但是后來發現人生完全跟想的不一樣。喜歡拍的和不喜歡拍的都拍了，就好像這個世間萬物的變化，根本不受控制。”

有人說現在李現沒有以前火了，他卻很坦然，紅不紅，他不恐懼，他恐懼的是不會演戲。

他說，感謝名利流量帶來的一切，但在那兒之外，他更希望觀眾記住他演的角色，而不是李現本身。

作為演員，李現能做的僅僅只是盡全力呈現角色的魅力。但即便如此，還是會遭到流言蜚語的紛擾。他在采訪中說：“每一次的拍攝我都在盡最大的努力，可事事順遂或許真的沒有那么簡單，只能說是甘心吧。心甘情愿去做的，結果也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李現在一個陌生的記者面前，已經不憚于袒露自己的脆弱。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這是來自加拿大歌手萊昂納德·科恩《Anthem》的歌詞，也曾是李現微博分享的歌曲之一。

以前，李現在互聯網上扮演著分享者的角色。寫影評、聊音樂，時不時也會分享些生活照。現在的他早已收起了那副模樣，持續曝光在公眾面前讓當時的他覺得焦慮。“我就會沒有自己的私生活，而且演員要保持神秘感，不能過度曝光，不然觀眾根本不相信你的喜怒哀樂。”

曾經這些都是他自由的縫隙，而如今，越來越多的縫隙被填滿，生活似乎被工作取代。

但已過而立之年的李現似乎正在與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漸漸融合，并找到了一種最舒適的狀態。“就比如說我學習做飯，學習手沖咖啡，再之前學習沖浪，學習潛水，這都是我試圖調劑生活的方法。總會有縫隙的，找不到自由了，就在沒有自由的情況下找自由。”

李現當然也有遺憾，他環顧四周，發現很多人都這樣，到了某個年齡階段，生活狀態改變了，他們就和生命中的某些東西走遠了，甚至與自己的喜怒分離。

“那最近有什么開心的事兒呢？”

“就是我不知道為什么，隨著歲數的增長，很難記住開心的事情。好像小時候每天都會分享開心的事情，但隨著成長，就很少有開心的事情。”李現回答。

可哪怕前路道阻且長，他都不會選擇放棄。因為《萬箭穿心》與《河神》的豆瓣評分停留在8.6與8.2，而演員表中李現的名字赫然在目。2018 年前后，李現發過一條微博，內容是日本作家北野武的一句話：“雖然辛苦，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大概是他給自己演員生涯的某種注解。

經歷了迷茫與低谷，爆火與回歸，李現的演藝生涯與大眾的典型認知并不重合，反而使得他身上多了種超乎尋常的職業感。誰也說不清李現的未來彼岸在哪里，合作者、環境、機會都在左右著演員的未來，這其中也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但有一點是確定的，他是自己那趟列車的主人，在關鍵的時刻，他始終未曾停步—— 這才是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