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盎然的綠意

劉德福

蔣勛曾評價張曉風的散文，“她的文字像沸水中復活的春茶”。讀她的散文，我們常常會驚異于一個人竟然有如此豐富的情感，她會因為一張席子愛一張床，因一張床愛一棟屋子，因一棟屋子愛上一座城。對萬物敬畏，對親人牽掛，對生命充滿珍惜。好像只是大筆一揮，卻會在人心上留下濃厚的一筆。正因如此，《綠色的書簡》里的文字浸染著郁郁蔥蔥的綠意，萬事萬物都充滿生機，人也始終熱愛生活，向上生長。

【經典摘抄】

念你們的名字

你陪同病人走過生命中最黯淡的時刻，你傾聽垂死者的最后一聲呼吸，你的臉寫在嬰兒初閃的瞳仁中，也寫在垂死者最后的凝望里。你陪同人類走過生老病死，你扮演的是一個怎樣的角色啊！一個真正的醫生怎能不是一個圣者？

成為一個醫者的過程正是一個苦行僧修煉的過程。在成為一個醫者之前，第一個需要被醫治的，應該是我們自己。你需要擁有怎樣的職業精神才能使自己免于無行，你要怎樣自省才能在醫治過千萬個病人之后，使自己免于職業性的冷漠和無情！身為一個現代的醫生，當然不必一天中毒七十余次，但貼近別人的痛苦，體諒別人的憂傷，懷有惻隱之心，仍是可貴的。某些醫生永遠只能收到醫療費，我愿意你們收到的更多——我愿意你們收到別人的感念。

我知道有一天將有別人念你們的名字，在一片黃沙飛揚的鄉村小路上，或者在曲折迂回的荒山野嶺間，將有人以祈禱的嘴唇，默念你們的名字。

片段賞讀

成為一個醫者的過程仿佛一個苦行僧修煉的過程，就像一只鷹只有經過孤苦寂寞的煎熬之后，才能成為天空的王者。其實，圣心始于平常。神農氏在開始時也只是一個平常醫者，只是因為他對萬物懷有一份悲憫之心，勇于品嘗成千上萬種草藥，才成為了“醫圣”，讓無數人在飛揚的塵土中感念他的名字。感同身受的淚水是培養心靈的酒漿。不經歷尖銳痛苦的人，不會擁有博大的同情心。

【經典摘抄】

送你一個字

“行”字在甲骨文時代是什么意思呢？

簡單地說，它就是十字路口。更有意思的是，這四條通衢大道全都沒有收口。明擺著“一徑入天涯”的迢遙途程。這和數學上的象限不同。象限是四個區塊，四個區塊其實仍然只是四個轄地。但“行”卻是四個方向，它可南可北可東可西，它是大地之上成帶狀的無限可能。而“行”還有第二定義，下定義的是許慎，在他的《說文解字》里，行字成了“彳”和“亍”的結合。彳和亍可以解釋作左腳和右腳的交互前行，也可以解釋作“行”加上“止”的旅人軌跡——我比較喜歡后面這個定義。

好的旅行家，如你，是亦行亦止的，因為只有“行”，才能去到遠方，只有“止”，才能凝神傾聽，才能渙然了解，才能勃然動容，然后，才有瑣細入微的記憶和娓娓道來的縷述。

片段賞讀

少年人熱衷于行，老年人傾情于止，行止之間，生命仿佛歸于圓滿，因為，這也許符合人的生命發展的軌跡，如果一個少年人熱衷于止，一個老年人傾情于行，生命也許會出現另外一種風景。康熙少年登基，宮廷危機四伏，他卻能擒鰲拜，得益于止中的思考;褚時健七十多歲才在獄中被保釋，抱病軀，行險徑，建萬畝果園，創“褚橙”“褚柑”品牌，這是老年人“健步如飛”的楷模。少年行中有止，等于給駿馬的四蹄安裝上了導航器，每一個健飛的蹄跡，都有了目標的規范，我們風華正茂的少年人少了多少彎路;老年人止里多行，蒼老的心突然有了春天發芽的沖動，就像老驥的雙蹄，突然多了一根根健壯的足肌腱，即使華發叢生，也能奮蹄馳騁疆場。

【經典摘抄】

敬畏生命

在印第安納州的一個湖邊。我起先是不經意地坐著看書，忽然發現湖邊有幾棵樹正在飄散一些白色的纖維。大團大團的，像棉花似的，有些飄在草地上，有些飄入湖水里。我當時沒有十分注意，只當是偶然風起所帶來的。可是，漸漸地，我發現情況簡直令人吃驚。好幾個小時過去了，那些樹仍舊渾然不覺地在飄送那些小型的云朵，倒好像是一座無限的云庫似的。整個下午，整個晚上，漫天都是那種東西。第二天的情形完全一樣，我感到那云狀的種子在我心底強烈地碰撞上什么東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華的、奢侈的、不計成本的投資所感動。也許，在不分晝夜的飄散之余，只有一顆種子足以成蔭，但造物主樂于做這樣驚心動魄的壯舉。

片段賞讀

如果“投資不計成本”，那一定源于一種深沉的愛。生命的輝煌正源于這樣的不計成本的投資。那只悲壯的河蚌，將肉體不計成本地奉獻給粗礪的沙粒，讓嫩肉磨出血淚，才滋潤出了一顆顆璀璨奪目的珍珠;那大片的植物因地殼變遷而被無情覆蓋，經歷暗無天日的磨礪之后，才變成一小塊煤。造物主之所以“樂于做這樣驚心動魄的壯舉”，是因為，他明白，愛就是不斷地釋放“小型的云朵”，或者說，是源源不斷的愛，讓某一個云朵，變成了孕育生機的種子。

【經典摘抄】

秋天，秋天

我并非不醉心春天的溫柔，我并非不向往夏天的熾熱，只是生命應該嚴肅、應該成熟、應該神圣，就像秋天所給我們的一樣——然而，誰懂呢？誰知道呢？誰去欣賞深度呢？

遠山在退，遙遠地盤結著平靜的黛藍。而近處的木本珠蘭仍香著，小溪從小夾縫里奔竄出來，在原野里寫著沒有人了解的行書，它是一首小令，曲折而明快，用以描繪純凈的秋光的。

而我的扉頁空著，我沒有小令，只是我愛秋天，以我全部的虔誠與敬畏。

愿我的生命也是這樣的，沒有太多絢麗的春花、沒有太多飄浮的夏云、沒有喧嘩、沒有旋轉的五彩，只有一片安靜純樸的白色，只有成熟生命的深沉與嚴肅，只有夢，像紅楓那樣熱切殷實的夢。

片段賞讀

誰能一步跨入秋天？就像一個人的一生首先從壯年開始。辛棄疾也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給少年和青年一個深度的境界，是一種十分高明的教育理念。富足的社會，優渥的家庭，讓我們的孩子不乏春花之盛、夏陽之熱，而這些明艷之景帶給生命的除了繁華，還能修煉清雋的相貌、堅挺的骨骼么？

秋的美，需要靜觀欣賞。若能與落葉飛花同呼吸，讓心葆有在自然中的謙卑，即使住在最熱鬧的城市，秋天也不會遠去。如果眼里只有名譽、金錢、工作，即使在路上被落葉擊中，也難以發現秋天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