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輝
第一次接觸酒,是緣于詩詞。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從骨子里往外冒個性的時候。一向大而化之的我突然就對詩詞產生了興趣,不懂得格律和章法,只是喜歡它抑揚頓挫的節奏,干凈精煉的體裁,更迷戀于詩詞里情感的豐富和撞擊。在囫圇吞棗似地閱讀的同時,我發現了一個神奇的東西——酒。
“夜飲東坡醒復醉”,“百事盡除去,唯余詩和酒”。這樣的詩句,讓我費盡心思也想不明白,這樣平淡無奇的液體何以使得詩人樂此不疲,并由此迸發出創作激情。這讓我對酒這種液體,越來越好奇。終于有一天按耐不住,決定要試一試這所謂的釣詩鉤。
于是,選了個父母出門的日子,拿來父親喝的一瓶酒,倒滿了父親常用的那個杯子,大約有二兩左右的樣子。看著眼前這杯清清的液體,打開潘多拉盒般的神秘感在胸膛里膨脹翻動著。尋思著古人飲酒,以壺瓢斗為器皿,喝眼前這杯酒,自然不能像父親喝酒一樣,一口一口地閑唊慢飲。得像詩詞里一樣,豪飲才能出豪情。于是,想象著大漠孤煙,燈花青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雖然我一向對辛辣的食物情有獨鐘,這一刻,還是被這特殊的辣味大大地嗆了一口。只覺得一陣熱浪穿過喉嚨,沖到胃里,未作停留直抵腳底。少頃,便隨著血液循環抵達了頭部,細細密密的汗冒將出來,卻絲毫調節不了臉的燥熱。開始感覺眩暈,意識還是清醒的。在這種措手不及的感覺里,有一絲的驚恐,居然還有一些莫名的喜悅。一會兒,眼皮沉重,靈感之門尚未打開,先關上了心靈之窗。睡了很長時間,醒來時還隱隱地有些頭痛,這次經歷讓我很長時間都聞不得酒味。后來才知道,古時的酒,是一種清清淡淡的清酒,故時常謂之水酒,而我一口喝下去的是父親45 度的老白干。

年歲稍長,喝酒的機會也多了。酒量的基因大約來自于外婆。外婆未出閣時,家里的酒都是外婆的父親自制的,有黃酒和米酒。據外婆講,那時家家都有一套原始的制酒設備。酒發酵好以后,通過一個管子流到酒罐里。外婆經常會偷偷溜到那兒,用木瓢接酒喝。外婆每講到這里的時候,便會呵呵地笑,臉上泛出紅韻來,眼神掠過我的頭頂,似乎回到了透著酒香的少女時代。無論外婆講多少次,我都靜靜地聽著。那是外婆經過八十九年的歲月,沉淀的對家最樸素的想念。
光陰行客,還是被時間挾持著邁過了四十歲的門檻,這個年齡多了些許的沉靜。這時,猶覺得適合獨酌。選一個夜晚,最好有月,關了燈,月的光華淹過蓬窗,斜斜地泄下來,浸到擎著的酒杯里,酒便有了琥珀般的光澤。微微晃動杯子,酒香便似有似無地彌散著。輕唊一口,在舌尖稍作停留,感官處,先辣,然后是隱約的苦,當順著喉管慢慢流下的時候,舌上竟又泛出淡淡的甜來。人生如酒,懦弱的人止步于他的辣;悲傷的人止步于他的苦;只有用心的人才能在苦辣中,慢慢地咂摸出甜的味道來,從而使自己快樂起來。人性如酒,辣得有豪氣,苦得有擔當,縱是滋味千般,也得讓人回味出你的一絲甜味來。已不會再像以前一樣,非要扯出思想深處的那個自我來,加以粉飾,或是鞭撻。
看月不妨人去盡,對月只恨酒來遲。佐著月,喝著酒,慢慢地微醺起來。微醺里,所有的事、物、情,都變得輕盈起來。“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無睹山岳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浮萍。”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喝出酒的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