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已劇終

柏顏

沈尋從身后輕輕環住她。呼吸聲輕得像月光，她想就這樣吧。有瑕疵的愛情，才算得上真實。

00

后來，陳蔓的頭發長長了很多。卷卷地垂在腰間。寬松的長T恤換成了深V的短裙。

她也學會了化精致妝容，行走在空曠高級的寫字樓。從36層的辦公樓望下去，只覺得那樣死去活來地愛一個人，早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新朋友問她怎么不戀愛，她總是微笑說，等到福布斯榜上有名。

那些年她過得好，也不好。一頭扎進工作里，倒是用才華、健康換回豐厚回報。只是偶爾遇見暴雨天氣，還是會被一秒拽進回憶。許多個頭痛欲裂的夜晚，她會恍惚又回到那個破舊窄小的出租屋。

一個高瘦挺拔的男孩子，端著兩份西式早餐走到床邊。他煎的荷包蛋永遠都是剛剛好的金黃。他笑起來的樣子，哪怕是暴雨天氣，也讓人暖到心坎里。

01

同居第三年，陳蔓隱約感到一絲厭倦。

就在昨晚，沈尋洗壞了她的一件衣服。原本軟糯輕薄的羊絨開衫，被他誤扔進洗衣機，變成一大把隔夜的老腌菜。

就這么小事，你來我往的爭吵聲持續到午夜。陳蔓翻出不少陳年舊賬，沈尋也只會態度敷衍地火上澆油。最后沈尋回到房間打游戲，剩下陳蔓一個人呆坐在客廳里，不記得第幾次腦海里冒出分手兩個字。

小小的出租屋，只隔出一間臥室和客廳。也就是說，她想跟沈尋冷戰，就只有睡沙發的份。可是沙發太硬，她睡眠太差，為了賭氣委屈自己，多少有些不甘心。

她盤腿坐了大約1個多小時，房間里已經傳來輕微的鼾聲。突然間就像下了決心。她收拾了簡單的衣服，拖著小小行李箱，故意把門關得如同一記驚雷。

電梯關上的一瞬間，她是猶豫過的。畢竟離家出走這樣的戲碼，已經不太合適二十幾歲的年紀。她摁亮手機屏幕，并沒有任何來電和短信提示。一直到她走出小區樓盤，經過馬路，來到離家不遠的快捷酒店。手機都像是死了一樣，安靜如鐵。

她開了一間單間，洗澡出來已經是午夜3點。她確信關門聲足以吵醒沈尋，他是故意假裝聽不見。又或者，他賭氣不愿來勸。“那就這樣吧。”陳蔓把自己扔進寬大的雙人床里，閉上眼睛，眼淚就無聲無息地掉下來。身體被窗外的風吹得打了個冷顫。

02

早上6點醒來，陳蔓沒有忘記給自己貼一對消腫的眼膜。

手機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她甩了甩頭，開始一筆筆描繪眼線和眉毛。半小時后，抵達公司。朝氣十足跟同事打著招呼。前臺小妹妹夸她氣色好，追問腮紅的色號，沒人知道幾個小時前，她哭得那么哀痛。

繁冗的工作占據大半精力，一直到同事幫忙帶飯上來，陳蔓才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沈尋的消息冒了出來，解鎖前的一秒鐘，陳蔓還在猜，他會道歉還是繼續強硬。

結果都不是。沈尋發來是一張聊天記錄。房東說，要漲房租了。如果不接受，他們需要在7天內搬走。

陳蔓有些氣悶，猶豫著措辭想要趁機試探沈尋的心意。可她的消息還沒來得及發出去，沈尋就說了一句，下班，我來接你。

很奇怪，就這么簡單六個字，就讓陳蔓心里松快了不少。平時只吃兩口就扔掉的盒飯，今天吃掉了大半。下午3點，她還收到了沈尋點的咖啡。滾燙的焦糖瑪奇朵，半糖。她不知道為什么，昨晚心里某一塊堅硬的角落慢慢有些融化。

下班果然看到沈尋早早等在街口。他拿著一束白玫瑰，遙遙朝她招手。他臉上泛起笑意，夕陽余韻下，讓人想到某首情歌的MV。他軟軟地說別生氣了，今天請你吃小龍蝦啊。

心里的怨懟瞬間消解大半，但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兩句昨晚的委屈。他們手牽手去酒店取回行李，路上回憶起第一次旅行。她因為忘帶卸妝水，大半夜拉著他找遍了古鎮上每一條街。

后來還是他厚著臉皮去找隔壁情侶借了半瓶，他拿回來得意地說，對方都夸他是個不錯的男朋友。陳蔓就笑嘻嘻地跳到他背上，狠狠夸了一波。

沈尋左手推著行李，右手牽著她，明明是尋常街道也能莫名晃蕩出私奔的暢快。陳蔓說，我原諒你啦。沈尋說，別再一言不合就出走了，很傷感情。陳蔓皺了皺眉，想問他為什么當時不追出來，但想想還是算了。畢竟小龍蝦足夠美味，鮮嫩多汁的蝦肉已經填滿她的胃。

臨睡前，沈尋從身后輕輕環住她。呼吸聲輕得像月光，她想就這樣吧。有瑕疵的愛情，才算得上真實。

03

誰也沒想到房東會反悔，即使他們答應漲房租，房東依然強硬地說，還是決定賣掉。限期5天讓他們搬走。

陳蔓十分不滿意房東的違約，來回爭吵了很多次，都沒好結果。倒是沈尋已經找房子，可是都不如意。陳蔓對居住環境要求不低，雖然不需要很大，但必須有非常好的采光。她喜歡賴床睡到陽光曬滿整張床。喜歡在客廳陽臺飼養各種花草植物，這樣即便周末不出門，也能讓眼睛放松休息。

除此之外，她也十分在意衛生間的裝修，不能忍受老舊的熱水器和非智能馬桶。

因此在找房子和準備搬家的短短幾天里，他們爆發了三年來最頻繁而激烈的爭吵。沈尋勸她降低條件，隨便找一間作為過渡。陳蔓卻堅持不能放低標準，畢竟搬家本身就足夠疲憊，她不想來來回回地替換。

但沈尋找到的那些，統統不合她的心意。各種好話已經對房東說了好籮筐。好不容易把搬家日期延遲，陳蔓卻一直挑剔，讓搬家的進程得不到任何推進。

在一個大家都憋著情緒的周末，陳蔓終于借著一盤鴨鎖骨發了火。她指責沈尋太自私，明明知道她不愛吃鎖骨，偏偏只買了這一種鹵菜。沈尋也很冤枉，解釋說這是滿額贈送的贈品。

陳蔓說，可是還有其他的選擇，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喜歡吃，才會爽快地答應。

三兩句話，很自然地扯到了找房子上。沈尋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突然說了一句：其實公司早就給他預留了員工公寓，只不過為了陳蔓才遲遲沒有入住。現在這種情況他明明可以先去公司過渡，但為了陳蔓才會焦頭爛額地找房子。456C03F2-18C1-461E-AB31-26C1841E8DDA

陳蔓聽了更加生氣，放下筷子說，那干脆分開住好了。你去你的員工房，我自己挑喜歡的房子。陳尋說，行。他拎著一罐啤酒就回去了房間。很快傳來手游的對戰聲。

腦海里那些絕望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不過相比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陳蔓感覺自己明顯冷靜了許多。她收拾了桌子，擦干凈了地板，平靜地收拾衣服等私人物品。

整個過程里，沈尋沒再說一句話。陳蔓打包到凌晨，勉強靠在沙發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沈尋出門上班，她請了假，叫了搬家公司，下午3點前就搞定。雖然需要跟陌生人合租，但至少陽光充足。而且室友也是愛養花草的女孩子，看到她帶來一堆花草開心得要請她喝可樂。

真正收拾完畢，躺在床上的那一刻。陳蔓才有了一些他們已經分開的真實感。沒有眼淚，她只覺得疲憊。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準時醒來，室友幫她買了早餐，雖然不合胃口，但還是開開心心地吃掉了。

搬家之后，她難得勤快地發了三四次朋友圈。每次，沈尋及時點贊。換做從前，陳蔓能敏感地感受到這是他想要求和的暗示。可是現在，她無數次打開對話框，卻發現說什么都有些為難。

一直到三個月后的某個晚上，沈蔓死活找不到自己的備用鼠標。在網上下單一枚和問問沈尋之間，她猶豫了很久，還是選擇了后者。電話接通那一刻，她就緊張了起來。對方倒是很爽快，答應給她送一趟。可她站在鏡子前面，換過三套一幅，還是不知道該穿什么下樓。

這是他們分開后第一次見面。他穿著運動裝，說正好出來跑步。她穿著新買的長袖睡衣，笑著說謝謝。他沒有開口說要走，她也沒有馬上轉身上樓。他問她室友好相處嗎，她說，聽說你升職了，恭喜。

心明明還是會痛的，但她已經學會置之不理。告別的時候，她說謝謝。他搖搖手說，上去吧，別感冒了。

她也沒有目送他的背影，只是突然很想哭一場。

04

大約分開一年多之后，他們還有唯一一次交集。陳蔓加班到深夜，從公司出來一直打不到車，在經過一個空無一人的巷子時，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

她嚇得手足無措，甚至不敢回頭查探。下意識地就撥通了他的電話，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哈尼，我快到了，你下來接我一趟吧。

對方問她怎么了。她說，你想吃燒烤啊，那等會一起去啊。

沈尋馬上就明白過來，他說你是不是碰到危險，別掛電話，微信發個定位過來，我現在去找你。鎮定點，別慌。往人多的地方走。

陳蔓語氣輕快說好啊，然后故意問，你哪來呢，我沒看到你。

一直到身后的人影消失，陳蔓的眼淚才漫出來。她找到一個燒烤攤子坐下來，發消息告訴沈尋已經沒事了，讓他不必跑一趟。結果消息剛發出去，一個氣喘吁吁的男孩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他說，你沒事吧。她含著眼淚搖頭。老板適時遞上菜單，他們分別點了對方愛吃的食物，又破天荒開了兩罐啤酒。

有那么一瞬間，微風拂過，空氣里有夏天特有花草香氣。陳蔓感覺似乎回到從前，那些同居擼串的快樂時光。可是下一秒，沈尋的手機就響起來，備注是一個女生的昵稱。沈尋也沒有絲毫遮掩地說，很快就回去，你想吃什么嗎，給你打包一份。

陳蔓說，女友催你吧，你先走吧，反正我也沒事了。陳尋也點點頭，買了單，揮手告別。

他剛走不久，天空就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老板說幫她把食物拿到店里去吃，陳蔓說不必了。她看著被雨水打濕的烤串，心想這就是所有故事的結局了吧。

世界那么璀璨，她也應該勇敢地往前看了。456C03F2-18C1-461E-AB31-26C1841E8D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