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煙寒
一個人,一個行李箱和一身的孤寂落寞,灰頭土臉帶著滿心傷痕的回來了。七年的時間,毀掉了一個人。
序
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沈默沒由來的想到了多年前在簡媜文章里看到的句子。沒想到當初匆匆一笑,笑他人嗔癡,到頭來,自己不過也是這句中一筆。黯淡的目光透過窗外落在院里的那樹枯梅上,那一刻她才恍惚,原來世間已過百年。
現在留在身邊的不過舊樓一棟,殘書一卷。
“咳咳。”
沈默靠在冰冷的磚墻上,無力的咳嗽聲在空寂的房間里回蕩,顯得蒼涼又凄厲。帶血的帕子掉在有裂紋的地板上,成了紅色地板上唯一的白。她想,現在她的生命仿佛跟這棟房子融為一體,被歲月打磨的沒有一絲生氣。
當時年少不知事,錯把真心付,嘆奈何,忍把浮生渡。
視線越來越模糊,沈默在她昏迷前仿佛聽到了遠處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她用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但是一且只是徒勞。
“默默!”
身后的大門被暴力地推開,屋外的光瞬間沖了進來,在眼前形成一個光束,在那里有人踏光而來。
是不是他?沈默努力地聚焦,只能恍惚看個熟悉的影兒,看不清人臉。但她知道不是他。厚重的眼皮最終還是垂了下去。
“默默!”楚月將她半個身子挪至懷中,另一只手趕緊從包中掏出手機撥了急救電話。余光中瞟到沈默蒼白嘴角上還掛著未干的血跡。霎時間,心下一沉。
A市第一醫院的的病床上。
楚月站在床側,看著正在床上沉睡的人,心底無比蒼涼。當初那個明媚的姑娘如今瘦削成一個紙片人,躺在床上都看不出身形。
陳駱啊,陳駱,這么多年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讓曾經明媚不可一世的她變成如今這個模樣?要不是她在沈家老宅裝了監控,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回來了,一個人,一個行李箱和一身的孤寂落寞,灰頭土臉帶著滿心傷痕的回來了。七年的時間,毀掉了一個人。
沈默,現在,你后悔了嗎?
壹
沈默和楚月在一個弄堂長大,是自小長到大的情分,對于她和陳駱的事,楚月也知道一些。
時光作渡,我們把記憶拉到八年前,沈默還沒有跟陳駱離開的前一年。
“聽說了嗎?蘭華十三弄搬來一個新的住戶。”
“呦,那屋子還能住人呀,天吶!不是說那屋子鬧鬼嗎?居然還有人敢住在哪里!“
“大概新來的被中介騙了。”
“不過那人也真是有錢,聽說人家一把就把錢付清了呢。”
后面的話二人也聽不清了。今天是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沈默和楚月二人一臉愉快的背著書包向學校走去。九月的風里還帶著夏季的熱,揚起了她們額上的發,鼻尖沁出了些細密的汗珠,這一年她們高三。
“你說,蘭華十三弄真的賣出去了嗎?”楚月問道。
“可能吧。目前還沒看到有人往里面搬。”沈默不在意的應道。她家住在蘭華十一弄跟十三弄臨著。這兩天的確有人來看過房子,不過目前也沒看到那人有任何動作。
自小在蘭華弄長大,關于十三弄得故事也聽過不少。左不過就是十幾年前那個弄堂里死了個女人,后來那家人就搬走了。后來不知怎得,坊間開始流傳出蘭華十三弄鬧鬼的傳聞。曾經有幾個想要租住的人也因為那個傳聞而放棄了想法,于是乎,華蘭十三弄鬧鬼的傳聞越傳越神。當然,沈默小時候也信過,這么多年什么也沒發生過。后來也就不信了。對于的傳聞嗤之以鼻。
“默默,你住那里那么多年真的沒有遇到過什么不一樣的事情嗎?”說著,楚月不自覺得將腦袋向沈默肩上搭去。
沈默嘆了口氣,伸手將楚月的腦袋支了起來,一字一句道,“沒有。”
“沈默!”正當兩人說話間,秦稚背著書包從身后的街巷中跑來。
不消片刻,便在兩人身側來了個急剎車。在兩人的哄鬧聲中,喘著粗氣,整理著裝,臉上還有那運動后充血的紅。
“這不是我們的秦稚小弟弟嗎?姐姐是不是應該恭喜你今年上高一了啊。哈哈!”楚月打趣說著。
“我謝謝您了。不過你們又快要畢業了。哎!”秦稚一臉的沮喪,從小到大,基本上都是這種情況。
“話說,沈默,你想考那個大學?”秦稚突然問道。
沈默繼續踢著腳前的一個石子,“還沒想好呢。”然后還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轉身給了秦稚一個板栗,“都說了,不許叫我名字,要叫姐姐!”
受了一擊的秦稚,一邊躲閃,一邊低聲求饒。楚月看著兩個冤家這一出,忍不住哈哈大笑。然而,最后的最后秦稚還是如以往那般執拗沒有叫沈默姐姐。他這輩子都不想讓她當姐姐。
漫長的路途在三個人的嬉鬧聲中縮短了距離,路邊的梧桐葉也開始慢慢變黃。
秦稚是低她們兩屆的學弟,由于教室不同,進了校門就說了再見。
兩人剛剛落座,楚月桌前的張乃樺就轉過來神秘兮兮的對兩人說道,“我剛路過辦公室,聽郭班說我們班這學期要轉來一個新同學呢。長得那叫一水靈兒。”
桌后二人相視一笑,不做言語。
等到上課鈴聲響起,富態的郭班真的帶著一個身高180,清瘦的男孩子走了進來。
“同學們,新學期開始了。首先恭喜大家結束了快樂暑假,正式踏進高三這個重要的路程中。接下來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位新‘戰友’,陳駱。”
那個叫陳駱的男孩子應聲上前,“大家好,我是陳駱。”溫溫柔柔的嗓音,感覺很乖的樣子,沈默停下手中正在做練習的筆,抬頭望去,一如張乃樺所說,這人真的很水靈。
霎時間,沈默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水靈?什么詞語!怎么可以這樣用,這是……日常學的語文詞語辨析立馬映入腦海。隨著“啪”得一聲,桌側書本掉落在地,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一處。沈默不自在的抽了抽嘴角,回報一個抱歉的笑容,正對上那人打趣的目光。
“那好,陳駱你就坐在沈默后面吧。”
嗯?
郭班安排好陳駱的一切后,又開始了例行的長篇大論。沈默擺好書之后繼續開始刷題。
不一會兒,她突然感覺背后有些異樣,回頭望去,身后那人正在用筆頭戳她。見她轉過身了,便停了動作。“同學,可以借我兩本書嗎?”
沈默掃了眼身后那干凈的桌子面,回頭再那摞書里抽了兩本化學遞過去。
“謝謝。”陳駱客氣的說道。
“不客氣。”說完就回過身去繼續進行自己的事業。她是有目標的,只不過只有她自己知道。說那么多干嘛?做就對了。
“沉、默。”隨即傳來一聲哼笑。
沈默剛轉過身去,就聽到后面那人一字一頓的念著她的名字。她禮貌地回頭提醒道,“陳駱同學。你好,我是“沈”默。”
熟悉沈默性格的楚月趕緊轉身笑著打圓場,“你好,我叫楚月。這個班的班長,很高興認識你。”
“謝謝。陳駱。”陳駱語氣疏離的回著。
晚自習后,秦稚遠遠的就看見沈默和楚月,好像二人身后還跟著一個很高大的人影,只不過燈光模糊,有些看不清楚。
終于等當二人走近,秦稚才發現剛才的不是錯覺,二人身后真的走了一個個高的帥哥。只不過,那帥哥十分高冷,看都沒看她們一眼就徑直向前走去。
秦稚看著陳駱走的方向,猜測“你們說,他不會就是蘭華十三弄的住戶吧。”秦稚當初上的附中離沈默高中很近,經常來等沈默她們一起放學,久而久之,她們班的人也認了個七七八八。看著陳駱臉生的樣子,瞬間就猜到他的身份。
這是她們四人的第一次見面,那一天是一個晴天,梧桐葉茂,林木間時不時的還會傳來幾聲蟬鳴。楚月覺得,這一天跟往常沒什么不同,又好像哪里都不同。她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但是無法言說,只能看著那棠花開盡,草葉凋零。
正如秦稚所猜測的那樣,陳駱便是蘭華十三弄的新住戶。
晚上,沈默剛進門的時候便看到了陳駱和一個中年男子。
“默默,這是你陳叔叔。現在就住在我們隔壁。”沈父介紹到。
“陳叔叔。”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默默都長這么大了。”
沈默微笑向他點點頭,打完招呼后就打算逃離,沒想到,陳父又開口,“默默,聽你父親說你現在在A市一中上高三。陳駱也在哪里上學,你們兩個要互相照應。陳駱你在學校可不能欺負默默呀。”
“謝謝叔叔。”沈默乖巧地應道。晚上兩家在一起吃了飯,氣氛相對和諧。
貳
沈默第一次走進蘭華十三弄的時候是一個午后。那個時候,她跟陳駱已經很熟了。為了給楚月準備禮物,又不想讓她發現,所以她打算把東西藏在陳駱家,因著一些舊事,十三弄來往的人很少,老一輩的人都會教育子女去避忌這些東西。但是,沈默不怕。
走過古老的青磚石檻,她十七年來第一次走進這個傳說中的蘭華十三弄。走過長廊,便被那單獨拿的幽香所吸引,院子里是幾樹長得十分隨意的茉莉,看樣子是長了很多年的。雪白的花朵在濃密的綠葉中參差可見。
她拿起一朵在鼻尖清嗅,隨即側頭看向一直站在身側沒有說話的人。莞爾一笑,眉眼溫柔。沈默覺得這傳說中的十三弄那有什么陰森可怖,只是整個屋子靜得有些嚇人。
此時此刻,沈默突然很想一個問題,為什么陳駱一家要住在這里?為什么陳叔叔花錢買了這個房子卻很少回來?除了他們搬進來的第一晚她見過一次,后來就再也沒見過。這個十三弄一直以來都是陳駱一個人在住。
陳駱似是看透她眼中的情緒,走上前去,伸手從樹上折了一枝將它送給了沈默,“因為這本來就應該是我的房子。”
“嗯?”
“沒什么。東西呢?”
沈默無法忽視陳駱眼中的落寞,但見他不欲多言,只好低頭揣著東西跟上陳駱的腳步。回頭看那滿園茉莉,心中疑惑更甚。
待沈默走后,陳駱再次折返,將沈默剛才拿起的花朵摘下來夾在了一本書中。諾大的閣樓里再無半點聲響。
入夜,沈默耐不住好奇心開始向父母打聽當年的事兒。只不過卻被母親斥責,讓她專心學習,減少跟陳駱的來往,不要再關心那些不該關心的事情。
然而,此時此刻好奇就像一顆種子埋在了她心底,隨著時間慢慢發酵。
時間過得越來越越快,不久就到了楚月生日那天,她們一起相約去爬A市郊區的一座大山。
四人分成兩組從兩個路線向上攀爬,沈默和秦稚一組,楚月和陳駱一組。日落黃昏時在山下集合。
然而這次,楚月和陳駱在山下等了很久,那兩人卻遲遲沒有出現。不久之后,秦稚一個人滿臉焦急的出現,慌張的問道,“沈默呢?她還沒有又回來嗎?”
楚月安撫著秦稚,詢問情況。據秦稚交代,他跟沈默一起行到半山腰的時候,沈默說要去摘些果子,讓秦稚在原地看行李。然后就一去不復返。秦稚實在著急便開始在山里尋找,然而,還是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聞言,陳駱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給了秦稚一拳。雙手用力地拽著他的領子,眼神狠厲,仿佛要將秦稚活活勒死。“他媽的!我怎么能把她放心交給你!”秦稚臉漲得通紅。
楚月見情勢不妙趕緊,厲言制止,“陳駱,你清醒點!現在是找到沈默要緊還是你出氣要緊!你給我清醒一點!”
聽到沈默的名字,陳駱慢慢收了渾身戾氣,松開了秦稚的領子。“現在天越來越晚了,楚月你把地圖跟我一份,然后趕緊去聯系救援隊。天色越晚,山上越不安全,搜救難度越大。我手機還有不少電,我進去找她。”
秦稚立馬起身應和,“我也去!”
“去添麻煩么?”陳駱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秦稚剛想反駁,就被楚月制止。但是還是從楚月這里拿了個手電跟了上去。
此時此刻,沈默看著四周一摸一樣的樹木,完全失了方向。只能漫無目的的在林子里轉圈,月上黃昏,山里愈發陰暗濕冷。她那只剩下一格電的手機在山里沒有任何信號。高聲呼喊回應她的也只是被踩得颯颯作響的枯葉和幾聲鳥叫。林靜幽深,她想找到一個庇護所都顯得尤為艱難。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終于在一個拐彎處看到了一處被月光照的透亮的崖臺。那個位置足夠的高,她想如果他們來找她,一定能夠發現那里。于是帶著僅存的希望,開始向著那處前進。
不知過了多久,沈默終于快要爬上那個崖臺。然而正當他欣喜之際,被地上的滑石滑倒,向崖邊滾去。粗糲的碎石在身上劃出大小不一的傷口,她想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就在感覺身體懸空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一股外力拽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下墜的幅度。跟著她一起滑落的石子,沒入深崖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額角滲出冷汗,無意識地向上往去,陳駱正在緊咬著嘴唇,苦苦的堅持著。一瞬間,沈默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下,是劫后余生的喜悅,還是別的什么,現在的她也無法分辨。
看著她通紅的眼角,他費力地啟唇安撫道,“別怕。我拉你上來。”
身體在慢慢往上移動,她能感覺到。同樣,從陳駱臉上密落得汗珠,她也知道這一切有多艱難。這個過程無比的漫長,她不合時宜的想到,死亡對于其他人不過是瞬間的事,而死亡者那一瞬間在想什么,十載光陰在那一秒被細化成無數節點,然后一一在腦海中回現。
到那一刻,他會想到什么呢?
大腦飛速旋轉,最后的最后,都定格在初見那天,那張看似溫潤實則張揚對一切都不屑一顧的笑容上。
冰涼粘稠觸感在腕間愈發清晰,上升的速度越來越慢,終于她做了決定,“放手吧。”
豆大的汗珠落入懸崖,陳駱臉上隱忍的表情顯得猙獰 ,低聲喝道,“閉嘴。”
等到秦稚發現他們的時候,二人正癱倒在懸崖邊上,周身被月光渡了層冷輝。夜風微涼,林中搖葉作響,他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樹后窺伺。他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是清晰的感覺到在那一刻,他知道他失去了從小到大喜歡的姑娘。她的心永遠不會再有他了。
楚月的救援隊來得及時,二人也被送去了醫院。沈默受了輕傷,而陳駱右臂被礫石劃成重傷,失血過多還在留院觀察。那一刻,她才明白那晚腕間的粘膩不是汗液而是血液,礫石塊兒硌在手臂下側,在他使力過程中反復摩擦加深,他們在懸崖邊堅持了兩個小時,他也流了近兩個小時的血。另一方面,沈默也無比慶幸,幸好那個礫石塊兒,沒那么大,沒那么……
叁
楚月想起那天晚上的場景,就覺得無比的心酸。當她帶著救援隊感到的時候,陳駱已經陷入了昏迷,救援隊趕緊將兩人送去了醫院。而她走在了最后,借著手電筒,她清楚的看到了懸崖邊地那灘正在凝固的血漬。
陳駱喜歡沈默,她和秦稚早就發現了。對所有人都溫和的陳駱只會對沈默表現出其他狀態,不論是第一天的挑釁還是后來的一切特殊。她都看在眼里。全班也只有她一個人去過蘭華十三弄。經過那一事之后,沒有人會懷疑陳駱對沈默的真心。那是陳駱不顧自己生命都要去保護的姑娘。
“沉,默。”
陳默,原來他一開始就表明了心意。等到一起看似圓滿之時,當初所有的玩笑都被看做旖旎的蓄謀。
誰知道,后來,當初陳駱寧可自己生命都不在意都要保護的人,被他自己忘了個干凈。楚月拿起溫熱的毛巾輕輕給沈默擦臉。
“月姐。”秦稚穿著一身有些皺的西裝連夜趕了過來。秦稚現在已經是一家公司的總裁。
楚月將手指豎在唇間做了個噤聲得姿勢。將人引到了隔間。
低聲質問,“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么?她怎么會變成這樣?”
秦稚欲言又止,最終只能重重嘆了口氣。楚月輕聲關上隔間門,二人坐下細細說起了從頭。誰也沒有注意到,床上的沈默睫毛微顫。
秦稚考上了沈默當初想去的大學,后來創業開了公司。當初沈默跟陳駱離開后,他們便失去了聯系。但是秦稚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她,可是,當他自己都想放棄的時候,上天給他打開了一扇窗。
他在一個朋友的開業酒會上遇到了身邊跟著另一個女人的陳駱。眼神從那女人臉上的掃過,他感覺有些眼熟,好像是最近新火起來的一個模特。酒會上那人佳人在懷,談吐風趣,張弛有度。落在秦稚眼里格外扎眼。但是他忍住了想上去把陳駱狠揍一頓的沖動,離開了酒會。開始順著那條線查了下去,最后在多番打聽下,終于找到了在一家公司做設計的沈默,并如愿約了她出來。
秦稚早早地就在預約的包間里等候,眼睛時不時的透過落地窗望向不遠處的街道。時隔七年再見,他對一切充滿了期待。12:25分,沈默從一輛車上下來,走進大樓。同時,秦稚也發現了,在沈默來時的車后,一直都有一輛黑色的轎車跟蹤。
但他來不及多想,身后的大門被緩緩地推開,沈默走了進來。眉眼依舊溫柔,但是消瘦得十分厲害,秦稚感覺她身上有一種化不開的憂傷。簡單寒暄,一頓飯吃得有些索然無味。
在快要結束時,他才出聲說起關于他和她,“我不久前看到陳駱了。”他身邊有了新人。
“嗯。”沈默沒有抬頭,低頭正在吃一塊兒魚肉。
面對沈默如此平靜的狀態,秦稚有些不甘心,追問,“那你們現在算是什么關系?戀人?情人?”
沈默平靜的說道,“吃飯吧。”
“你是不是都知道!”秦稚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咳咳!”沈默咳得臉色漲紅,秦稚慌忙走過來查看情況。喝了杯果汁后,她呼吸漸漸順暢。沈默不好意思的苦笑道,“沒注意被魚刺卡著了。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上班了。”
最后他還是忍不住開口,“我不知道著五年來發生了什么,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盡可以來找我。”
沈默怔了怔點頭稱謝,隨即轉身離開。
看著底下黑色轎車沒了蹤影。他沒能忍住情緒狠狠一拳打在墻上。一半憤怒,一半悔恨。這么多年,沈默在這段不對等得感情里被陳駱糟踐的體無完膚。恨當年,陳駱帶沈默走的時候自己沒能攔下她。他深呼吸忍下情緒,轉身望向剛才沈默的位置,看著碟里那塊兒沒有吃完的魚肉,他記得那個魚里沒有刺。
秦稚后來又約過沈默,但是她再也沒答應過。于是他開始每天安排人按照沈默的口味給她送午餐。
一天夜,秦稚剛下班,就在地下車庫被人攔下,領頭那人正是陳駱。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陳駱臉上掛著陰森的笑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秦稚也沒客氣 ,“陳駱你他媽真不是個東西!你對得起她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高中的時候就喜歡她吧。這么多年了都還念念不忘,情圣呀!”哈哈,“說真的,我都感動了呢。不過,她現在不過是我后宮中的一員,而我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惦記!你要是再敢打她的心思,我不介意給你長長教訓!”
秦稚抬手就想給他一拳,卻被保鏢打到在地。慢慢失去了意識,直到第二天才被保安發現送去了醫院。
沈默穿著睡袍正在書房里做最近的活動策劃案,時不時地伸手捏捏酸痛的頸部,緩解疲乏。突然,聽到門口傳來的用鑰匙開門的聲音。迷離的意識瞬間清醒,猶豫再三,還是開門走了出去。
陳駱將大衣隨意的搭在沙發上,聽到腳步聲,側目上下打量沈默,戲謔調侃道,“都準備好了。”語氣里滿是惡意。
沈默沒有接話,注意到他袖間有幾處暗色。“你衣服怎么了?”
“剛去教訓了個不識趣的家伙。”陳駱伸手招她過去,將其擁入懷中。“你說老是惦記著別的東西的人是不是很可惡,嗯?”
沈默心下一沉,直覺告訴她,秦稚出事了。
“陳駱,我跟他沒什么的。”沈默解釋道。
伸手撥弄著沈默略帶著潮意的發絲,陳駱反問道,“看來默默有事情瞞著我?”
“我的一切行蹤你不是都知道嗎?”那輛黑車跟了那么久,她再怎么遲鈍也都知道了。
陳駱頓了頓,瞬時伸手掐上沈默的脖子,“你以前可是從來不反抗我的,是誰給了你底氣?他除了給你送飯,還打算做什么!”霎時間,陳駱的眼神變得狠厲。沈默只覺得陣陣心悸。
“沈默,你別忘了,當初你是自愿留在我身邊的!你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我怎么敢忘呢?沈默癡癡地想。
她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扎得千瘡百孔。當初,為了跟他在一起,她不顧父母的反對跟陳駱來到了另一個城市。她不明白為什么她跟甘愿用生命救她的陳駱在一起會被父母強烈反對,但是,她還是拼了命的想要跟他在一起,本想著磨磨幾年,爸媽也就會同意了。誰知道,至此一別,便是永訣。就在她離開的兩年后,她的父母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她再也沒有家了。
她跟陳駱的感情也慢慢變質,從開始的繾綣情深到貌合神離根本用不了多久。親人離世,她回去處理完喪事后就再也不愿意踏足那個傷心地,潛意識中將陳駱視為唯一的依靠。她沒有家了,如果再沒有他……她感覺自己正在被世界所拋棄。
愛人的背離就像一根刺插在她的心里。終于,在他們在一起的第四年,她向他提出了結婚的要求。然而,他拒絕了。
后來,在一次醉酒之后,沈默才知道。這么多年的陪伴不過是一場笑話。他心里其實恨極了她。
當初所堅信的約誓,只是四月殘飄的柳絮。溯回的記憶,不過是荊棘叢生的刑地。蘭華十三弄當初去世的那個女人其實是他的親生母親。因為夫妻二人關系不好,所以,陳母就一個人回到了娘家蘭華十三弄。十多年前,陳母被入室盜竊的毛賊所殺,尸體擱了好多天才被發現。后來不知怎得就傳出了鬧鬼的傳聞。
十八年后,陳駱在沈家看到了當初家里登記丟失的佛手壽山爐,于是開始策劃著報復。沈默不敢細想,害怕一切是真的。如今親人已逝,她不想一切都不明不白。暗中花錢找人查探,最后的結果卻讓她大吃一驚,這也是這么多年,她留在陳駱身邊的理由。
大門被狠狠地摔上,掩住一室狼藉。
肆
秦稚接到沈默電話的時候,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務趕了過去。
平穩地將車停在路口,他遠遠的就看見沈默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蹲在墻邊。雙手抱膝,將頭埋在膝間。
“你還好吧?”秦稚將她扶起,發現她臉上有明顯的指印。
沈默悶聲不語被秦稚帶上車。
“不去醫院。”她說。
秦稚通過后視鏡看了眼正靠在后座上倚窗淺寐的人,將人帶回了家。
“謝謝。”沈默注視著正在低頭給她涂藥的秦稚說道。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把人帶去了我哪里。”這么多年了,她還是不能讓眼圈在不合適的場合泛紅。陳駱在外面有多少人她不清楚,也沒有心思去管,但拜托,不要把這一切放到她眼前來。更何況,還是她家。她受不了,想離開反被他打了一巴掌。這是這么多年,他第一次對她動手。自從知道了當初的事,她知道陳駱恨她,但是他從來沒有真正對她動手。她還可以自欺欺人,以為他們之間還是有愛的。
“畜生!人渣!”秦稚淬了一口,哀求道,“我送你離開好不好?”
沈默出奇得沉默。秦稚生氣質問,“都這樣了,你還喜歡他!沈默,你瘋了是不是!”
“我欠他的。”
秦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反問。
“他母親的死可能跟我父母有關。”沈默心如死灰復述著她聽到的一切。
在短暫的震驚過后,秦稚立即否決,他不相信沈家叔嬸是這樣的人。在安置好沈默之后,開始找人去查當年的事。
另一邊,陳駱一個人在屋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余光瞥見桌上忘記被主人帶走的紅色圍巾,眸色更加深沉,他記得沈默從來沒有過這么一條鮮艷的圍巾。于是在起身之時順手將那條圍巾丟進垃圾桶里。
正在出神間,助理小宋發來小心,詢問工作事宜。
“先生,按照您的規矩,后天上午給您預留出來了。”
“好。”
每年母親的忌日這一天,他都會開車去陪陪她,但是從來沒帶沈默去過。每每想起,他無法原諒她,但也沒辦法真的恨她。就這樣吧,互相折磨。
等到十二月初七的那一天,等到陳駱驅車到達墓園的時候,停車場已經停了幾輛,恍惚間他覺得其中一個車牌號有些眼熟,可能是在那個場合上見過,于是乎他并未多想便抱著捧百合去了墓園。
石碑上的女人笑得溫和,陳駱彎腰將花束放在墓前。便開始自顧自地說著,并沒有注意到一側樹林后躲藏的人影。
“媽,感覺好久沒來看您了。您還好嗎?害您的人兒子已經讓他們下去陪您了。相信您在下面也不會孤獨。那個爐子您用的還慣嗎?我聽姥爺說,您以前最喜歡用它熏香了……”
后面說了什么,沈默不記得了,這是她第一次瞞著陳駱來拜祭陳母。現在她只感覺自己就像個笑話。待陳駱走后,她絕望地推開秦稚的手。踉蹌地走到那個墓前,碑前的百合開的燦爛。
她將手里的白菊放下,心如死灰。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哀莫大于心死。
陳駱開到一半的時候,猛地想起了什么。又快速折返回去,那輛車已經不在了,只有碑前多了捧白菊。心里沒由來的一陣心悸,他不知道剛才的話沈默聽到了多少,但是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催他去沈默那里看看。
跟著沈默的人已經好幾天沒給他發消息了。
回來的路上,他在腦中做了很多假設。如果她跑了,他一定會把她抓回來!有時候,陳駱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他對沈默總懷著強烈的占有欲?是愛嗎?他覺得應該不是,畢竟他也無法心安理得對她好。
當緊閉的大門再次打開,意料中人去樓空的場景并沒有出現。沈默穿了身常穿的家居服正在廚房做飯。
聽到開門,回頭望去,臉上溫柔地笑到,“回來了,準備準備洗手吃飯吧。”
明明人還在,但是陳駱地不安感并沒有半分下降。但是面上卻不做顏色。抬腿邁進廚房,將人從后擁住,接了口她遞上來的菜。
“有點咸。”他客觀評價道。
“哦,那我少放點鹽。”沈默無動聲色地掙開他的懷抱,低垂地眉眼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
三菜一湯,都是普通的家常菜。沈默一向在廚藝上沒有天份,所以也并不強求。只要自己能吃就好。但是陳駱口味比較挑,所以跟他在一起的這些年,沈默很少做飯。
“我們結婚吧。”
陳駱瞬間怔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下意識地回道,“下次再說吧。”
沈默沒再說話,只是悶頭扒飯。
一頓飯下來,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言語,少有的和諧。沈默廚藝一般,但這次陳駱還是很捧場的吃了大半。
午飯后,小松打來電話說豫南集團的周總過來了。陳駱神色晦暗的看著沈默,誰知那人也不介意,“去吧。”
陳駱剛上車就給底下安排監視沈默的保鏢發了信息,讓他們看好沈默。跑車飛速地在馬路上疾馳,陳駱遠遠的就看到一對兒年老的夫婦在路上互相攙扶地行走。不由得慢下車速,搖下車窗,看著他們從一側走過。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炙熱,引起了二人的注意,慢慢向他走來。
老奶奶摘下包中的一朵小雛菊遞給他,“小伙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陳駱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順著老人家的話說。
“那你就把這朵小雛菊送給她吧,就當是我們老兩口給你們的祝福。人生呀,遇到個喜歡的人不容易,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陳駱將小雛菊捏在手里,反復把玩,腦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兩人已經慢慢走遠,他打電話給小宋,讓他準備一束小雛菊和一對戒指。
終
陳駱捧著小雛菊回來時,屋子里已經沒了沈默的蹤影。他在她長期居住過的一個房間找到了一張證件照。這是他找到的唯一一個關于她在他生命中存在過的證據。
楚月已經泣不成聲,秦稚瞬間也感覺像是老了十多歲。他幫她擺脫陳駱的控制,但是她依舊沒放過自己。
隔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沈默面色慘白地在他兩中間坐下。
笑容凄楚,“月月,我火化之后,你就隨便找個大山揚了就是。我對不起爸媽,沒有顏面再見他們。那棟房子歸到你名下,怎么處置都行。也不妄我們相識一場。”
“秦稚,謝謝你。”
隔間里沒有開燈,明亮的月光透過窗子把屋內照得透亮。他們三個人在這里依偎,企圖留住最后的暖意。誰知,觸手一片冰涼。七年等不來一紙婚書,等不來浪子回頭,終于她不想再等了。
兩個月后,陳駱再次出現在母親墓前,神色凄楚。他拿開石蓋,將佛手壽山爐拿了出來,卻發現里面還多了一份調查報告和一塊上面還沾著血跡的礫石。
他顫抖著打開,里面的內容跟他當初聽到的大相徑庭。沈家的佛手壽山爐是陳母轉送沈家的。
他無法想象沈默時懷著怎樣的心情給他做的那頓飯,但是,如果可以,他想再多吃一點,可是,他連那個味道都記不清了。
他驅車回到了老宅,跪在姥爺面前。抱著最后的僥幸,伏在他膝上問道,“姥爺,求你告訴我。媽那個爐子到底是送人了還是失竊了?”
“我記不得了,時間太久了。當初把東西交給你母親,她出事之后,東西沒在,就跟其他東西一起報了失竊。”老爺子伸出手輕輕在陳駱發頂撫摸,輕聲問道,“怎么啦小駱,你是找到那東西了嗎?人已經去了,丟了就丟了吧。”
陳駱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老宅的,只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回頭望去,走過的腳印被涂抹的干凈,早以不見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