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一回多好啊

◎趙明宇（河北）

男人半夜里有病了，肚子痛，出虛汗，臉色焦黃。女人把男人攙扶到三輪車上，帶著男人去衛生院。女人身材嬌小，根本就攙扶不動男人，可是看到男人痛苦的樣子，女人硬是把男人扛到了三輪車上。外面那么黑，女人膽小，也顧不上害怕了。到了衛生院，從來不善于說話、不敢出頭露面的女人，啪啪地拍窗戶，喊醫生。直到男人掛上了吊瓶，女人的心才放了下來。

在衛生院伺候男人三天，女人的眼圈黑了。男人出了醫院，身子像面條一樣。女人讓男人躺在床上，每天給男人喂飯。早晨起來，給男人蒸一碗雞蛋羹，看著男人吃下去。男人要站起來，女人不讓。男人說，你不要對我這么好。女人說，當家的，一家人指望著你呢，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男人很感激地望著女人。這些天操勞，女人瘦了。男人的眼里盈滿了淚水。男人喜歡開玩笑，說，以后你病了，我好好伺候你。女人打了男人一拳頭說，烏鴉嘴，我才不病呢。

男人能站起來了，就急著出去打工掙錢。女人的手臂纏著男人不放，你的身體剛好，再養幾個月吧。男人掙脫了女人，伸展著四肢說，我這不是好了嗎？我這次害病，花了那么多錢，我要把花掉的錢掙回來。

男人去了縣城的工地打工，家里剩下女人。忙的時候還沒什么，一閑下來，女人就想男人，女人就像害病一樣，身子發軟，打不起精神。女人擔心自己真的有病了。

男人在我身邊多好啊，給我做吃的，做喝的，躺在床上喝一碗男人端來的雞蛋羹，在耳邊說悄悄話。想到這些，女人的身子就更軟了，女人盼著自己真的害一場病，像貓一樣，被男人抱在懷里。男人很久沒有抱過她了。

女人的記憶中有兩段這樣的經歷。小時候發高燒，躺在娘的懷里，娘做好了雞蛋羹，放在嘴邊試一下，不燙了，一勺一勺地喂她，以至于病好了以后，她還想裝病。另一次是坐月子，她包著花頭巾，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娘給她喂雞蛋羹，直到她能下床活動了，娘才走。

能享受男人的伺候多好啊。女人這樣想著，臉紅了，她又感覺自己的想法太自私，男人在外面掙錢呢，自己好端端地在家里，怎么能拖累男人呢？

可是女人想男人，想讓男人伺候自己一回，又沒有讓男人回來的理由。女人就盼著自己病一回，讓男人回家來。

天涼了，女人晚上睡覺掀開被子，故意穿得很薄。可是女人打了兩個噴嚏，并沒有感冒。女人開始吃涼食，甚至喝了涼水，竟然沒有鬧肚子。鄰居老歪的媳婦扭傷了腳，老歪伺候媳婦半個月。女人上臺階、下臺階的時候，試了好幾次，始終沒有勇氣把自己扭傷。

病了多好啊，包著花頭巾，躺在床上，做一回女人。女人這樣想著，就買好了花頭巾，甚至還準備了一個喝藥的碗。

女人真的有病了。那是一場秋雨，女人沒帶雨傘，從田里走到家，身上全淋濕了，下午就覺著渾身疼，像散了架。她去村衛生所量體溫，并不發燒。女人躺在家里不想動彈，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沒吃早飯，腦子里全是男人。她拿出手機要給男人打電話，就說自己病了，讓男人趕快請假回來。

女人正要撥電話，她的手機響了，是男人打來的。男人說，老婆你快來接我吧，我在工地上受了傷，走不了路了，老板派車送我，一會兒就到村口了。女人一聽嚇壞了，顧不得在床上躺著了。女人的心口咚咚跳，從床上彈跳起來，向村口跑。

快到村口的時候，看見男人背著大包小包迎面走過來。女人緊走幾步，打量著的男人的腿說，你不是受傷了嗎？男人哈哈大笑，跟你開玩笑呢，想早幾分鐘見到你。女人就有些生氣了，說哪有咒自己害病的？

男人抖了抖手里的包裹，趴在女人耳邊說，我給你買了羽絨服，還有一雙皮鞋。女人白了男人一眼說，你又亂花錢，我一個農村人，穿什么不行啊。男人說，你是我的女人，伺候我那么好，就得穿好一些，給別人看，讓我也有面子。

女人心里暖暖的，低頭笑，嘴里卻說，你竟敢騙我，咒自己受傷了，回家小心我懲罰你。

女人汗涔涔的，抓起男人手里的大包裹，扛在肩上，走得大步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