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的孤獨（外一篇）

◎楊家香

媽媽、媽媽，我要一個妹妹。正吃晚飯，木木突然放下筷子說。

媽媽一愣，隨即說，你是要一個妹妹還是要一個弟弟呢？

木木想了一下，認真地回答說，我要一個復制人木木。

媽媽說，那你就是想要一個弟弟啰。假如有一個小弟弟你會不會打他呢？昨天下午毛毛打他的妹妹了啊。

我不會打他，我會帶著他出去玩。木木歡喜得眼睛閃閃發光，仿佛伸出手就能牽到一位可愛的小弟弟。

就這樣啦，不會打他也不可能了，我們家只有你這么一個孩子了，媽媽沒有能力再給你找一個弟弟了。

媽媽，你生不出來嗎？你的肚子里沒有木木了嗎？接二連三的急切追問之后，木木黯然地沉默了。

小孩子更容易傷心生氣?？粗堊狼暗皖^垂目的木木，我又了一次心痛了。

因為眼睛不適，木木今天沒送去幼兒園也不能在家看電視，他說要去游樂園玩充氣城堡，我便帶他去經常玩的游樂園。

游樂園里工作人員有序地做著各種管護工作，一切設施正常開放。然而，開學期間的游樂園完全沒有假期那種孩子扎堆，喧鬧非凡的場面，整個游樂園里的工作人員比到這里玩的小朋友多得多。我對慌張著想進充氣城堡的木木說，今天我們去坐大輪船，不玩充氣城堡了好不好？

要玩充氣城堡！要玩充氣城堡！

充氣城堡里沒有小朋友，你一個人進去不好玩的。我哄孩子。

小朋友，玩海盜船、玩奧特曼、還是玩夢幻城堡啊？阿姨抱你上去。面對兩個擁過來直接上手的工作人員，孩子瞬間進了充氣城堡，我只剩下乖乖買票的份了。

我掏出手機，拉過一張凳子坐在充氣城堡門口等孩子玩，然而，五分鐘不到便傳來孩子可憐兮兮的聲音。

奶奶，沒有小朋友和我玩，我很孤獨，你上來跟我一起玩吧。

聽一個小孩子說“我很孤獨”，簡直字字如針，再看木木孤零零的小樣，那份心痛著實讓人難忍，我不得不脫了鞋子爬到充氣城堡上，搖搖晃晃地陪著他打敵人、戰怪獸。

但我裝傻充愣的玩法裝不出孩子的童趣，費盡心思終歸玩不出木木想要的味道，陪著他跑來跑去的繞過幾圈后，他還是了然無趣地坐在充氣城堡上了。

終于玩不下去了，我抱著孩子往回走，晴空碧洗，除了耀眼的陽光，只有遠空的上弦月，像極了孤單的木木。

為了逗孩子開心，我指著月亮對懷里的木木說，你看你看，太陽都還沒開始落呢，月亮為什么就跑出來了，好笑吧？

木木并沒有笑，他看看頭頂扎眼的太陽，又看看天邊的月亮，幽幽地說，月亮，月亮出來找朋友呢，他想和太陽一起玩。

本想借妙曼的月亮，消散木木的孤單，但經月亮一照，木木的孤單反而勝過了天空的陽光，驅不走散不開，明晃晃地刺入我的眼里。

想要玩具，我可以一次一次地為他買，只要能消減木木的孤單，哪怕買得滿屋子都是。而更多的時候，他想要的卻是一個歡蹦亂跳，能和他一起奔跑、一在游戲、一起捉迷藏、一起玩打戰的小朋友。

每天，他拿著玩具要去找朋友，他騎著小單車要去找朋友，他抱著籃球要去找朋友……

每次出門，我都盡可能多幫他帶玩具，為的是能吸引到一起玩的小朋友；每次出門，我都睜大眼睛遠觀近看，為的是能幫他找到一個相宜的玩伴。如果能遇到一個相玩勝歡的小朋友，回家的時候木木也是開心的，會在愉悅中洗漱、在愉悅中入睡。但有時東尋西找繞了幾個來回，仍然遇不到一個小朋友，有時遇到的不是太大了人家不和他玩就是太小了也和他玩不到一起，心情便漸漸沮喪起來，每當出現這樣的情況，我便不知道該如何排遣木木的孤單了，而越是孤單、無奈，時間越是漫長，宛如一只無人收容的流浪小貓，惶然無措，不知該往哪里走，越走越亂了頭緒，越走越亂了心情，回家的時候，經常眼淚汪汪左右不是。

而這樣的孤單，在木木的成長過程中，幾乎如影隨形。

而天天帶著木木的我，眼睜睜看著這樣的孤單，正一天天蠶食著孩子童年的歡樂，卻沒有一點辦法幫助他，這也恰恰是我不安和害怕的。

我以為，風雨無常的人生，給孤單的孩子送一個童年時陪他成長、長大后冷暖相伴的弟弟或者妹妹，才是爸媽對孩子更為久遠的關愛。

錯背的小書包

褲子尿濕了，洗了沒干，書包有些重，奶奶幫著提一下。今天木木尿濕褲子是我的錯，不關木木的事。木木說要尿尿，我正在教他們做手工，叫他等一下，結果沒忍住才尿濕的。

是我的錯，不關木木的事啊！

牽著木木離開幼兒園時，身后再次傳來沙沙老師沙啞的叮囑。

仿佛，木木是她自己的孩子。仿佛奶奶會讓木木受委屈。

沙沙老師感冒，生病了。

我還沒來得及詢問孩子今天在幼兒園開不開心，有沒有受小朋友欺負，木木已經呢喃細語，語氣里絲絲透著對老師的關心。

沙沙老師生病了還要為你們上課，帶你們做游戲，是不是很累很辛苦??？

對的。

那我們在幼兒園是不是要乖乖的，好好聽老師的話呢？

對的。

上幼兒園之前，我們和木木的交流通常停留在“是”和“不是”之間。上了兩個月的幼兒園之后，木木的小腦袋里已經有了一知半解的是非概念，學會了用“對的”“錯的”和我們對話，這也是讓一家人非常欣慰的事。

想起要送嬌嫩的木木入園時，我們一家人千般不舍萬般焦慮的情形，晚上緊張得睡都不著，怕木木不適應、怕木木受欺負、怕……

一兩個月后，果然如老師所說，送寶寶上幼兒園，不適應的—其實是家長。

盡管接娃時老師已經說清楚了小書包里面有潮濕的褲子，但手里的重量還是讓我有些意外。

為孩子換好鞋子洗好手，我便提著小書包直奔洗衣機。拉開書包的拉鏈，露出的卻全是陌生的衣物。我尋找木木的濕褲子，掏出的卻是一個小女孩的三四套外褲、秋褲、內衣、外衣、襪子、棉鞋。

望著眼前這個擠塞得像小衣柜一樣的小書包，我慢慢反應過來—木木錯背了同學的小書包。

望著眼前錯背的小書包，我笑了，這不是一堆童裝，是一位比我更不適應讓孩子上幼兒園的媽媽。我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家里，一手翻著逐小時天氣預報一手翻著衣柜的小女孩的媽媽，在一大排衣架上來回滑動的手指，選棉衣怕熱、選單褲怕冷，選好穿好后還是一百個不放心，使勁往書包里塞各種衣服的樣子。

望著錯背的小書包，我不得不撥通帶病工作了一天的沙沙老師的電話。

是這樣子，木木和這個小女生今天都尿濕了褲子，幫他們清洗后書包放錯了位置，你家幫他家的褲子涼著，她家幫你家的涼著，等星期一放在小書包里背回來幼兒園換一下，你看這樣好不好。不到三分鐘，沙沙老師給我回了電話。

遵從老師的指導，我從一堆衣物里找到了小女孩潮濕的褲子涼到陽臺上。

木木上幼兒園之前，我總認為那些個語文不上數學不學，卻天天背著小書包往返于幼兒園和家之間的小不點們，硬在背上背一個小書包，不過是為了裝出一個上學的樣子罷了。直到自家的孩子報名后，拿著入園通知書，才知道小書包是為孩子裝入準備換洗的衣物。

而此時，望著錯背的小書包，我終于明白了，這個小小的小書包里安放的—是老師的心血和家長一顆各種不適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