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新芽（組詩）

雪豐谷

半個月亮

見到頭陀嶺上的半個月亮

腦一熱，身后的石頭城

有半扇窗戶，是為我預留的

我不能馬上指給你看

望月的人兒，還沒有轉身

酒在較勁，我還在還魂

前半生追風，后半生顧影

留半拉腦袋探出云外

我曉得，水里還藏著另一半

我曉得，頭陀嶺下方的凡塵

有半扇窗戶，是風吹開的

半個月亮，恍若青燈

安瀾渡口

水有悟性。雕花的裁剪刀

在一條抖動的綢緞里

找到了捷徑

所謂緣，就是在分離的表面

藏起一絲邊裁邊縫的線

魚紋兒淺淺，酒窩兒深深

水上的繡花鞋，像鰓

水下的云朵，像鱗

天南地北的人喲

在時光的流水中漫游

眸子里一小塊波瀾

沒降溫，卻已結冰多年

雙曲拱橋

自打認識，見面拱拱手

任寶馬奔馳拉風

卡車唧唧歪歪咳嗽

只要我們的命運連成一體

彼此信賴，何需拉勾

一條河把心放寬了

彩虹是通途，浪子也回頭

貴人就像一座橋

生活里沒有過不去的坎

過來人，遇事便懷舊

蹚過了坎坷，才知道深淺

世間道理，年久會失修

理解是另一座橋

我偏愛雙曲；抱拳時

目光里脈脈含著一股股電流

玻璃人

不要拿我當玻璃人

不是你們看到的樣子，將深淵速凍

躺在水的蹊蹺里，靜默養生

我沒那本事。我的一筆一畫

不過是光線進入體內，出現了折射

是秒針對分針的校對

錐子扎進皮膚時，本能的反應

不要在關節處等我

那兒沒有傳說中的密室，何談門縫

我手中的筆，也不是水龍頭

年過半百的人，知天命了

渾水摸魚的把戲，自然越看越透明

我往低洼處，去挖掘某種高度

骨質變脆，冰塊似的，易碎

高速公路上

在高速公路上，旅行者拒絕虛擬

所有的遇見都伴隨緣分，生活已提速

容不得半點惶恐，或遲疑

鳴笛。制動。信號燈就像維他命

時間長著雙腿，在異鄉，歇腳服務區

把握好節奏，就是把握命運

車燈所照亮的，只能是短暫前程

更多看不見的溫馨，有待回憶

昆蟲感光，細節跑斑馬，復眼也迷離

堵。拼命加塞添堵。大面積的賭氣

讓人始料不及。我們離文明還有多遠

除了目的地，廣告牌披露心跡

在高速公路上，日與月輪回交替

頭腦里風暴席卷，漸漸形成了一場雨

我試著用睫毛，來當雨刮器

老樹新芽

雨驟停。路人收起了傘

我也把帶拐的手杖，還給閃電

一個人直奔頭陀嶺

坐上云的臺階，清洗肺葉

與打禪差不多，開竅的一剎那

整個肉身就像一株老樹

綻出了新芽

芽很尖，綠指甲長相

提出的疑問動輒挑破一些膿包

蛟龍出苦海，向死而后生

這芽不能掐，掐下即成刺

不宜開花授粉，大面積坐果

只能做比喻

上了年紀的人，才適合品味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