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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的樣式

2022-07-02 14:45:35李新文
西部 2022年4期

李新文

好一陣兒,老夢見一條河流在我體內汩汩流淌,成為夢的表達。具體說來,一撥一撥的水扎進我的毛細孔,繼而穿過五臟六腑、七經八脈,最終在腦海里會合。奇怪的是,還有不少哞聲回響,如同急切的呼喚,又像某種暗示。

我不知這是與生俱來的牽掛,還是別的。夢里所有的聲音指向同一個目標:湘北土地上一條極為偏僻的河流——源出于古梅溪的北港河。然而,恰恰這樣一條河流融入三千多年的歷史,并與一個古老的部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那年春天,一群頭戴斗笠、身著葛衣的古麋人,為躲避外人的追逐,只得用粗大的吼聲加快行進的速度,駕、駕、駕!鞭子一甩,將牛車趕得飛快,唯恐身后有追兵降臨或被天上的烏云遮蔽。牛,拖著疲于奔命的人從江漢平原出發,風一程,雨一程,晝一程,夜一程,朝著云水蒼茫的北港河畔奔來。彼時,長長的哞聲將不計其數的生命分子撒向河流。稍不注意,泛起滿眼粼粼的波光。

一點不錯,是麋人,敞開喉嚨大口呼吸的古麋人。翻看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不難發現,我國最早的麋人蝸居在漢水中下游一帶的僻靜之所。漢水,一條清澈得可見天道運行規律的水域,以其獨有的靈性滋養著這塊土地,進而叫水的質地和光芒浸透每一塊泥土的肌膚與毛細血管。長久以來,他們在水邊翻耕,播種,收刈,繁衍生息,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理想王國——麋子國。想必,“雜花生樹,呦呦鹿鳴”成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甚而隨手一抓就一手透明的氣息。誰也不承想,戰爭突然從天而降,一夜之間打碎他們的清夢,致使寧靜的家園不再。萬般無奈,他們只好選擇出逃,踏上漫長的尋覓之旅。

他們在尋覓什么呢?不言而喻,自是遠離塵囂的凈土,抑或生命里的“諾亞方舟”。

倏然,你的視覺屏幕上推出一幅甚是蒼老的畫面:天空下,一架架牛車拽著衣衫襤褸的古麋人在湘北地區的陌野上疾馳,身后揚起的灰塵和隨風飄展的牛哞,定格成無可替代的影像。古麋人千辛萬苦折向湘北,或者從遙遠的漢水開赴煙波如夢的北港河,哪里只是命運的驅使,未必不是受了水的誘惑?水,水,水。人世間最為常見卻又最難讀懂的,偏偏是水——這無色、無味、透明的液體,隱匿著太多難以破譯的密碼——似乎只有人水血魂一體,同氣連枝,才能生長希望、夢想、詩意,以及一個個鮮活的日子,乃至靈魂得以皈依。

一天上午,我在翻閱敝鄉《梅溪方志》時,發現其中一節是這樣寫的:“戰國時,埠內存麋城一,依北港河而筑,古麋人遷徙之地也……”哪怕透過“遷徙”二字,亦能感知出那種對水的無限癡戀以及化入骨血的執念。

說來也巧,我家恰好離北港河與附近的“梅子市”老屋場不到一里地。走在這水汽充盈、視野開闊的土地上,疑是走向悠遠的歲月,除了古老的風聲,潮汐般起起落落的時光,還有千年不變的河水之音。甚至,每走一步,會踩著一個水淋淋的故事;每走一步,能抓到一把上古的語言。我不知“梅子市”這古老得像一個歲月入口的村莊,是不是由“麋子國”演變而來?更不知一個被擠兌到時間邊緣的彈丸小國,是怎么在歷史的天空下默寫著生命履歷……然而,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葉發掘出的陶片、鉞、錛以及弓箭等等來看,正好是戰國時期的遺物。僅憑這一點,足以看出它們囤積著數不清的舊時光,更是一群先民失散家園、遠走他鄉的見證。那天上午,我滿懷好奇之心靠近村子東頭那片業已坍塌且與河流日日相望的墳場,就像靠近一片生命的內核。其時,陽光漫天降落,把墓冢照得斑斑駁駁,似能看清為數不少的遠古氣息在流動,在鋪敘它們的章章節節……種種跡象表明,似乎古麋人并未走遠,仍站在時間的角落打量日出日落,抑或聆聽河水的吟唱。我下意識地想,難不成這北港河與古麋人之間綰結成血肉相連、不可分割的整體?為此,我特意百度了“麋族”這個詞條,猛然發現,這是個極為向往安寧與自由的部族,一個以河流為背景、以麋鹿為精神圖騰的特殊群體。

哦,怪不得有一天下午,我爹坐在北港河邊的一塊石頭上說,這里老早出現過麋鹿。麋鹿?是的,也就是姜子牙坐的“四不像”。沒多久,又指著一條正在河邊吃草的水牯說,我們這里的牛全是從漢水跑過來的。你看,那個壯實,那個逍遙自在,跟麋鹿好有一比……他說得眉飛色舞、渾身是勁,我卻滿腦子盡是麋鹿健壯的體態以及河流般閑適的味道。料想,古麋人一腳踏進北港河畔,定然在河邊壘土造屋,筑城池,墾田地,開辟嶄新的家園,以朝著心中的愿想邁進——像麋鹿那樣無拘無束地生活,讓每個日子散發著了無塵念的氣息和其樂融融的光芒。我猜不出,這是一種精神皈依,還是道家所說的“不爭無憂”?聽一些老輩人講,那時的城池建得并不高,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而鑲在磚塊與磚塊間的石灰印子卻叫一個齊整,像一條條畫出的平行線,又像血脈僨張的生命經絡……尤其左右兩邊的房子,不光相向排列著,而且門對著門、窗對著窗,似在一同呼吸或傳遞什么秘語。這樣一來,非但顯示出東方文化中的和諧之美,還給人一種遠離塵囂、走向內心安寧的感覺。想那月上東山時,這個所在何其靜謐,大約看得見月光與人心、與河流交相輝映的樣子吧。

自然,他們在水邊種地,煨菜,栽梅,養蠶,飼牛,撒網捕魚……把一個個日子打發得悠閑自在。我老是想,他們擁有這樣一條河流,何嘗不是上蒼的恩賜?甚或,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手勢,每一個笑容,每一聲雞鳴犬吠,每一串牛哞以及每一蔸生長的菜蔬里,充溢著世間少有的溫馨。然而不到數年光景,這美得令人心痛的桃源凈地,又一次被楚人的戰火吞沒,化為一個空洞的句號。

一晃,古麋子國消失了,僅留下一處具有憑吊意義的遺址。河流與耕牛仍存在著,像血脈一樣延續至今。

印象里,北港河畔的牛不外乎兩種:一種是水牛,一種是黃牛。我家的牛正好是水牛,身板高大不說,四條腳腿粗壯得如一根根木柱,特別是踩在地上的蹄窩像極了一個個羅盤。我打心眼里覺得,三月桃花汛是被它的哞聲帶來的。那天早上,我家的牛在門前的桃樹下大叫幾聲,河水便“呼啦啦”往上涌,一下子,淌過楊家堰、觀音橋、梅子市、賀家臺、袁家坡、橋頭畈,一直漲到離我家不足十米的地方才停下腳步。稍不注意,把云夢大澤的汁液給捎來了,也許還將李白的“水閑明鏡轉,云繞畫屏移”的詩意落到實處。此刻,彌漫著的何止水汽,更有新鮮不過的花草香味、陽光的味道以及蓬勃生長的氣息。這些氣味相互纏繞著、融合著,旋轉著,共同營造不俗的氣場。如果靜心細聽,還能聽見河水在吁氣吐納,陽光在紛繁潑灑,如同上演一場規模不小的劇目。

大清早,我牽牛去喝水。牛朝水里一望,竟莫名其妙地笑了。我猜,它大約不止看清自個兒的面影,說不準還瞧見了先祖的輪廓。的確,水面平展如鏡,連時間似乎也靜止了,折射出的光芒一道接一道,不知不覺,把平日里看不見的東西給照了出來。不知誰家的娃兒朝水里撒了泡臊尿,晶亮的體液嘩嘩有聲,像是送給一條河流的見面禮。接著,撿起一塊石頭朝水里一砸,“噗啦”,水面破碎一塊,蕩開一圈圈的漣漪,疑是將他的心緒一波一波地傳開,與河流遽然會合。稍后,雙手一拱長喊:嗬,嗬,嗬!嗬,嗬,嗬!瞬間,激起滿世界的聲響。于是,寬展的水域有了旺盛的人氣。不用問,這娃兒自然是我。這當兒,我用牛哞般的聲音大喊大叫,把一塊塊空氣掀動,就如掀動無比快活的心情。誰知,身邊的水牛也拉開嗓門與我應和:哞,哞,哞!哞,哞,哞!于是乎,兩種極為相似的腔調交集著、跳躍著、飛揚著,我把每個音調拉得很長,一次次撒向河流以及屬于她的時間。要說,我是頭一次朝著大河拋出我的聲音,以便告訴她我是水邊長大的娃子,屬于這河流的一部分。不一會兒,閉上眼,想象著河水以及時間流動的神態——眨眼之間,似乎許多過去的、現在的、已知的、未知的時光全在水面上匯合、移動、延展、跌宕,抑或跳著奇妙的舞蹈。豎起耳朵,如此清晰地聽見那棵長在塘墈邊的桃樹正開著花兒,向河水發出“哧哧哧”的笑聲。這笑聲充滿迷人的色彩和姿態,洋溢著無與倫比的風流,更像是一展“桃之夭夭”的魅力。睜開眼,桃花果真在風里搖,一搖一串歡笑,似乎把“桃花一枝春帶雨”的情韻推向極致。如此這般,河流想不盛滿美好的詩意都不行。這一刻,我分明感到陽光站在時間之上,與大河心心相印。

天地清明,好似看得見哞聲奔跑的形跡。恍惚,一切在牛哞聲里悄然生發、演進、變幻、更迭。由此,我愈發覺得時隔不久的桃花汛也是被牛的哞聲帶來的。還別不信,牛的嗓門一動,大水果真在往回退,一副坦然而來又坦然而去的樣子,正應了現代詩人徐志摩的那句話——“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然而,帶不走的卻是水汽。比如一場大水離去時,不單單把數以億計的水汽分子送給田野,還將河流的性格、氣質等等一并留給土地與村莊,算是一種紀念。大水退到最下邊的楊家堰,一時半會兒不再往前走,像個妙曼的舞者,悠哉游哉地扭動腰肢。

日頭“呼”的一聲拱出山坳時,我爹被牛的哞聲喚出來,木犁一扛,就去桃樹下解牛陶。牛望了爹一眼,又望了不遠處的稻田一眼,滿臉歡喜。

木犁叫耕牛牽引著,嘩,季節便有了方向。想來,這樣的姿勢,跟古麋人臨水而耕的狀貌差不多吧。

理解一頭牛或一條河流,最好去河邊看看。

算起來,北港河離古麋人的遷徙之所頂多半里地,我卻走了很久很久,仿佛走了三千年的時間。至今我還記得,我是太陽落水時趕到河邊的。去尋我家的牛。要說,我家的牛并不亂跑,主要是那天下午犁田時我爹覺得速度不夠快,巴不得飛起來,結果用竹鞭狠抽了幾下,把它打痛了,這才將家伙什一甩,氣咻咻地向河邊跑去。那天傍晚,沿著羅盤似的蹄印一路尋找,沒看見我家的牛,卻發現河面上漂著不少物體:缺胳膊斷腿的家具,散亂的稻草,和一些雜木短棍等等。這些東西是從上游漂過來的,全在水面上打圈圈,像是不肯離去。這情形,不亞于一種遷徙或遷徙之中的短暫逗留。應該說,遷徙是個繾綣意味很重的詞,從頭至尾像在告別:告別村莊、土地、瓦屋和過往的一切,剩下的只有回憶。我弄不清“遷徙”到底是怎樣的況味,是否把人間的情感、思緒以及苦苦泅渡的心境置于長時間的漂泊?更不知眼下的漂浮物是否同古麋人一樣對最初的家園懷有刻骨銘心的眷念?只覺得,一同漂下來的還有不少古麋人的氣息。你想,雨水一下,那些遺址上的泥土以及古墓里彌漫出的氣味很自然地往下流,年月一久,層層淤積、沉淀,古老的麋子國沉入北港河底,化為一脈生命的磁場,說不準哪天又海市蜃樓般地呈現出來。哦,對了,有一次我爹神神秘秘告訴我:一個月亮很大的晚上,他從河邊路過,陡然看見水面上浮出一個城堡,接著是不少排列整齊的老房子,然后是寫著蟲鳥字跡的彩旗以及來往穿梭的人群……他說得有鼻子有眼,比黑白記錄片還要真實。不到一支煙工夫,那些奇奇怪怪的物象消失了。很可能,這是磁場反應帶來的幻覺。可惜我沒碰到。回頭再看我家的牛,它站在一棵柳樹下望著河水發呆,它的瞳孔直直的,眼角彎里含著零星的淚水。牛望了一陣,情緒慢慢趨于平穩,驟然覺得跟我爹這樣的性急漢子較勁沒多大意思,便昂起頭,朝遠處的水邊瞟了一眼,沒想這一瞟,發現河對岸有牛在吃草,不覺激情涌動,使著勁兒長哞一聲。轉眼,河那邊響起熱烈的回應。一時間,粗大、熾熱而略帶傷感的哞聲此起彼伏,組成沉郁的樂章。

水退之后,河灘露出來,岸邊的柳樹想也沒想便開花了,風一吹,好聞的氣息漫天飛舞,猶如寫給人間的散文詩。這不只是一種景致,恐怕更多的是誘惑。不說別的,這些白色水鳥便是叫花兒給引來的,疑是朝著一個夢境飛翔。灘上的草更不落后,把一團團綠色火焰弄得沸沸揚揚,似要與季節一比高下。

那時我除了讀書,便是放牛,或者讓一顆心在天光地氣里翻曬。更多時候,跟我家的牛一起去北港河邊打發時間。這北港河是否同迎接古麋人那樣迎接我的到來?我不知道。只知牛绹一牽,我家的牛跑得格外歡實,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拉著。此時的河水只剩細細一脈,不動聲色融入天際,走向邈遠。牛一腳踏進草灘,便被大塊大塊的綠團團包圍,儼然陷入一種迷陣。一個勁地大口吁氣或搖尾巴,間或伸一下懶腰、放幾個帶勁的響屁。總之,牛一離開犁耙、鞭影,便逍遙了,好像不是先前的自己了。

河灘大得驚人,養育著天底下最自由的生命,飄浮著最鮮活的空氣。無疑,這樣的生態像是為我家的牛設置的生活背景。順著日光,它撩起眼睛一望,發現河灘上有不少水牛、黃牛、斷奶的犢子,高的、矮的、壯的、瘦的……不緊不慢的時間也在走動……

天高地闊,河床成為無憂無慮的世界。

我家的牛在天空、草色與河水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英武,極受風情萬種的母牛、少女牛的青睞,即刻用歡天喜地的哞聲相迎,貌似一種禮數。頃刻,柔和的,熱烈的,親切的,迷幻的,長的,短的,不長不短的,呈直線型的,呈拋物線型的,以及時而呈直線時而呈曲線的哞聲,前呼后擁,左繞右轉,融為天幕下波瀾壯闊的聲場,又像音色極美的絕唱。這個時間刻度上,你遭遇的全是不折不扣的音符,全是以河灘為軸心,以哞聲為基色,并呈發散性展開的歡樂——似乎每發一聲,無數個生命分子在透明的空氣里跳擲騰挪、手舞足蹈,展示出無窮的活力;每發一聲,便有成群結隊的陽光顆粒與之相應和,一同飛抵莽闊的河流,把快活不已的心情展現得一覽無余……這些從血肉深處迸發出的聲音,恰如“宮、商、角、徵、羽”一齊奏響,一齊游走、蹦跶與飛揚,丈量著天地人間的距離,直叫天空為之擊節,大河為之歡欣鼓舞;又類似于貝多芬的第六交響曲《田園》在呼嘯、奔涌、翻卷、激蕩,拍打著生命的原野,乃至你的整個肢體器官與聽覺神經全被密密匝匝的哞聲覆蓋,大有如沐春風之感。面對如此罕見的氣場,你的第一感覺是:水汽氤氳的河流之上疊加著另一種形式的河流,甚或比肉眼可見的河流更為壯闊。哦,難怪有位詩人說,哞聲是靈魂的折射,是生命的燃燒。此刻,我分明瞧見接二連三的哞聲從一頭牛的嘴巴里噴薄而出,隨即迅捷地、不蔓不枝地傳給另一頭牛,接著又傳給下一頭牛……轉瞬之間,聲音的線條在天空下飄飄忽忽,成為顏值不低的看點。那些被感染的牛毫不怠慢,馬上如法炮制將各自的聲音推送出來,傳給另外一些牛……如此一來,眾多的哞聲紛紛交織,整體聯動,首尾相接,恰如進行一場奇妙的音樂盛筵,又好比是一次心與心的密會抑或靈魂的交融。

我管我家的牛叫“黑漢”,大概跟我一樣黑吧。我說,黑漢去吃草,吃個飽,我要休息了。它聽得懂我說的話,立馬邁開腿腳走向它喜歡的草叢。草綠得忘乎所以、大大咧咧,連個伏筆和懸念都沒有。很顯然,牛對草的氣息或者草對牛的氣味都熟悉不過,就像遇見了老朋友。透過日光,我看見牛把脖子壓得很低,一口一口地嚼著青草,蠕動的牙齒與翻卷的舌頭極有節奏,不少陽光也被吸進嘴里,嚼成無比美妙的味道。此時放牧于我只是一種形式。或許,耕牛、草灘、河流、天空、陽光、空氣以及時間,都在放牧自己吧。

趁著時間還早,我將身體安放在草地上,讓風撫摸著肉身,讓陽光穿越每個細胞與神經組織,做一次春天的漫游……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可入詩、入禪,煥發著神性的光輝。多年后,閱讀梭羅的《瓦爾登湖》也不過如此。此刻,我把自己埋在時間里,枕著潺潺的流水聲進入夢鄉。不知怎的,我的身體突然抽出一條條乳白色的根莖,一會兒長出不少葉子,緊接著開出一些好看的花朵,稍事片刻又在風里盡興地搖,搖出些許浪漫與風流……充滿西方小說里的夢幻色彩。然而,這一切恰好證明我不過是河床上的一株植物。果真是植物,又有啥不好呢,至少能讓河流看到我生枝、散葉、開花、結果的過程,或者以一株植物的身份目睹一條大河潮漲潮落以及云卷云舒的樣子。

我最終還是被牛的哞聲驚醒。這天上午,密集的牛哞同氣體一樣迅速擴張,一下鋪滿河床。不覺間,加速了情意的傳遞。對,是情意。我親眼望見我家的牛,沿著情意開辟的路徑滿臉幸福地爬到一頭母牛背上。此時此際,天空愈發高遠湛藍,河水愈顯沉靜清幽。只有撒播情愛的節奏傳遍河床,傳遍每一種生靈的耳朵。我沒有理由不相信河床上的每一寸土地彌散著母性的氣息,一如永遠的溫床。

這樣的圖景何嘗不是向人間打開一道生生不息之門?

河床上最引人注目的植物要算石菖蒲與野高筍。石菖蒲挺立如劍,卻是上好的牛藥。一天上午,我家“黑漢”突然跪倒在地,口吐白沫。我爹嚇得半死,以為它得了急癥,急急忙忙去找牛郎中并兼著隊長的根猴子。根猴子大模大樣忙活一通后,陰陽怪氣地說,準備吃牛肉吧。霎時,我爹的臉黑了。這天下午,我在河邊撈豬食,順便刈了一抱石菖蒲,急匆匆地回來。剛到桃樹下,一眼瞥見我家的牛蔫耷耷的,像落了陽氣。我二話不說,趕緊把背籃里的石菖蒲悉數倒出,拿起一片挨著它的嘴唇,幾近哀求地說,吃吧,吃吧,就算死了也不做餓死鬼。如此反反復復說了好一陣兒,它才張開嘴巴。我一片片極有耐心地喂,它也一片片極有耐心地咽,速度很慢很慢,慢得叫人難受。我不知它在吞咽綠汪汪的石菖蒲時,是否想到一條河流上擁有一個大得出奇的草灘以及各種植物自由生長的貌樣?是否想到那兒流淌著最清澈的河水和逍遙的氣息……更不要說河床上一陣緊似一陣的哞聲飄向它的耳朵和胸腔,布滿它的山山水水——仿佛一種靈魂的敘事、心靈的呢喃。那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我家的牛死了,眼睛卻睜著,癡癡望著河流的方向發呆,眼角噙著一滴淚水……這情景,讓人馬上想到古麋人從土地上徹底消失是何其憂傷落寞。可天一亮,我家的牛奇跡般地站了起來,還朝我長哞了幾聲,像是充滿莫大的感激。不用說,這功勞不是我的,是一條大河的。我這才知道造物所化的河流一點也不簡單,似有一股神異的力量將一條大河與牛的命運綰在一起,彼此肝膽相照、生死相依。

一到八月,河床上的野高筍長得特別旺,高高擎起的姿態,像在撫摸一方天空。那些濃烈得近乎迷幻的甜腥氣被風一吹,灑得到處都是。這時候,準有一只只白鶴在濃郁的甜腥氣里飛翔,儼然一種心靈的放飛與靈魂的抵達。我爹說,有高筍的地方就有白鶴出沒。的確,還真是這樣。有那么一個下午,我騎在牛背上沿著大片的高筍行走,遠遠望見不少白鶴在水天相接的地方上下翻飛,說不出有多隨意——那些精靈被陽光一照,白得耀眼,恍若把天地間所有的潔白、干凈與透明集于一身。我當然經不起誘惑,一邊走一邊扯開嗓子唱:“白鶴白,白鞋帕,鞋帕尖,尖上天,天冇底,地冇邊……”其實這歌兒與白鶴風馬牛不相及,可能牛聽了也覺好笑。說到底,我是受不了云水茫茫的引誘。那么多的河水流到哪里?外界是個什么樣子?……諸如此類的疑惑,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簡直是天大的謎團。那天下午,我沿著河岸一直往前走,走一陣,瞧一陣,瞧一陣,又走一陣。如此走著、瞧著,似乎離謎團愈來愈近。可我家的牛突然昂起腦袋大叫起來,接著身子一聳,將我摔落下來,跌進河里。河水很深,流速很快,似乎聽得見“潑喇喇”的聲響。我的身體開始往下沉,慢慢地,慢慢地,與太陽、白鶴、野高筍以及我家的牛愈來愈遠。那一刻,我傷心得要命,似在與煙火人間作最后的告別,與過往的一切做個了斷……這情景,同古麋子國沉入北港河底沒啥區別。我不知我的生命是否也化作一脈磁場,是否在某個時段海市蜃樓般地呈現出來。我正這么想著,殊不知一個接一個的恐懼襲身而來,壓迫著我的神經,到后來連恐懼也沒有了,只有一股超乎尋常的舒坦自腦海升起,舒舒緩緩傳遍每處經絡。另外,還有一種美妙的音樂從不可知的方向傳來,將我帶入夢幻之境。我躺在河流深處,耳朵一張,聽見魚兒在囈語,蝦米在彈奏,石頭在一口一口地呼吸,更有一根根水草在悄然生長……與此同時,似乎還看見三千多年前的城堡、道路、屋宇、大旗以及晃動的人影。河流是如此寬闊與透明,的確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即便變成一條魚也有著不可言狀的快樂。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睜開眼睛,發現月亮爬上山坳,白晃晃的月光將河水照得甚是爽亮——似乎所有的光芒朝著一個具體的場景盡情揮灑,成為魅力十足的月光地帶。我猜,莫非月光也想把我的靈魂照得一片潔白,或者同我一樣對偌大的北港河懷有刻骨銘心的癡戀與神往?用手一摸,全身濕淋淋的,風一吹,兀自顫抖。我家的牛站在跟前,月光把它的哞聲拉得很長,好似看見一抹一抹的傷感在移動。它時不時地用舌頭舔我幾下,如同母親的手撫摸我的身心,那種滲入心骨的溫暖,讓人終生難忘。我是被牛銜著衣裳一步步拉上岸的。我爹和鄰居用一張門板把我抬回家。動身前,爹朝我的肚皮摁一下,吐出一串水,又一下,再吐出一串……想來,我與一只噴水的魚沒多少分別。從此我記住我的體內流淌著一條大河。

我家的稻田躺在河邊的蓮花臺,與隊長根猴子家的水田僅一埂之隔。遠遠看來,這蓮花臺真像一朵盛開的蓮花,不知是否與古麋人有關。那天上午,我爹扛著酒興把牛趕到田里,擺好耙,放穩牛軛,鞭子一甩,便忙開了。說良心話,我家的牛從不偷懶,會把每根骨骼里的力氣一齊使出來,試圖拉著一個季節走動。爹仍覺不快,“啪”的一鞭,震得空氣晃晃蕩蕩。牛吃了痛,忍著,不予計較,認為翻耕田地是分內的事情。不料耳朵一豎,聽見莫名其妙的罵聲向它撲來,似要將它的身體搗毀。它弄不清為何而罵,更不知人類為何動不動就發脾氣?牛來不及細想,扭頭一望,猛然看見我爹又把竹鞭高高舉起。就在這關鍵時刻,牛突然身子一閃,“嘩啦”,甩掉牛軛,直奔大河——仿佛在說,惹不起你總躲得起,行了吧。

牛在河灣躺了一會兒,緊繃的心弦慢慢松弛開來。目光一拐,看見親自創造出的生命在河灘上吃草,不免有些激動,深吸一口氣,長哞。似乎在說:兒呀,這河灘才是最自由的,好好吃草,然后耍個盡興……沒想這一叫,驚動了另外一頭水牛——隊長家的牛。那牛個頭不小,兩只角像彎刀,去年春上,曾與我家的牛為爭奪一頭母牛大打一場,從此淪為互不相讓的情敵。現在,聽見我家的牛把聲音弄得又響又大,純屬賣弄。不覺漲紅了雙眼,渾身的血液急劇翻涌,兩眼一鼓,屁股一夾,直蹬蹬地奔來。“轟——”與我家的牛四角相撞,震耳的巨響撞得一團空氣嘩嘩墜落,化為一地碎片。我家的牛毫無懼色,僅一招便把對方拱到河里,濺起的水花堪稱一道壯景。

冷不防,站在一旁的根猴子沖我甩來一句:狗日的,爺崽倆都不是好貨!

你才不是好貨,跟你家的牛一樣。

再罵,就一耳光。

猴子、猴子、猴子,壞東西!罵聲如子彈般呼嘯,叫陽光也望而生畏。

“啪——!”我的臉上現出五根紅手指印。

哭聲洶涌澎湃,一直灌進我爹的耳朵。

爹對根猴子本就不滿,去年夏天河里干得差點見底,好不容易等了一田水,卻被這家伙偷得精光,只差打上一架。這下,二話不說便干上了。雙方扭作一團,弄成恍恍惚惚的一景,連空氣見了也趕緊避開。我家的牛站在一旁望著,間或反芻一下,似乎覺得這樣的打斗成分太復雜,與牛單純為愛情而戰有天壤之別。或許這一刻,驀然想起,它們的祖先拽著古麋人奔往北港河畔,就為了遠離人間的紛爭吧。

隊長與我爹干了一架,不光記恨上我爹,還記恨上了我。那天早晨我在河灘上放牛,剛翻開課本讀幾行,不料被他一手奪了去,說,看看讀的什么?將書本一頓亂撕亂扯。撕也罷了,還甩出一連串的臟詞,猶如砸下一堆堅硬的石頭。我沒有哭,也沒有罵,只是含著淚水把散落在地的碎片一一撿起,像撿拾一地破碎的生命,然后慢慢撒向河面。這紛紛揚揚的景象,不知大河看見沒有?至少,我家的牛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否則,它的瞳孔里不會出現落英繽紛的圖影。

第二年桃花汛如期而來,整個大河一片白。船,成了唯一的通道。天陰沉得將最不開心的情緒全抖摟出來,似要把人間的一切帶入一種莫大的虛空。大清早,隊長的婆娘趁著空閑回娘家,不料船至中央,被一陣突來的大風打翻,一晃人不見了。天空下,一個個波浪不停翻卷、叫喚,用白生生的水花訴說生命的無常。當然,還有時間在河流之上輾轉反側,像是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一連幾天,我爹和不少村人用竹篙、漁網、漁叉,沿著河岸來來回回撈了無數遍,蹤影全無,只好敞開喉嚨大聲呼喊那女人的名字。直到第五天早上我去河對岸的姑媽家時,才看見尸首浮了起來,像一條在水面上浮游的大魚。

出殯時,我爹等八個喪夫抬著棺木緩緩走向山坡。這情景映入河水,成為作別人寰的狀態。我沒有理由懷疑河流是個老大的容器,將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統統融入其中,成為一種巨大的生命場,抑或難以讀懂的大書。我家的牛突然喉嚨一滾大叫起來,一聲連著一聲,如同悲切的哭泣,又像哀傷不已的祭詞。

大河在時間里行走,用不斷漲落的方式丈量生命的長度,打量人間的一切。

我也在時間里晃蕩,抒寫自己的生命章節。準確說來,我更渴望同大河一樣活出自我。許多日子,我試圖用牛哞一樣的高亢響亮在城市里輾轉,發出內心深處的聲音,然而往往事與愿違——很多次,我在文學或書法藝術的交流場合只想講點真話,與藝術產生心靈的共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生怕一句話沒說好得罪了誰,或者讓雙方陷入尷尬的境地。時長日久,我的聲音愈來愈低,險些低于地平線。

我在時間里默寫著自己的履歷,不知不覺頭上生出白發。是時間跑得太快,或者自己走得太慢?應該說,快與慢是兩個相對的概念,比如一眨眼古麋人從土地上徹底消失是快,而太陽每天照常升起是慢;又比方我離開大河是快,而大河在時間里緩緩流動是慢;我家的水牛和隊長根猴子等等相繼在時間里老去是快,而家園年復一年刻寫著她的年輪是慢……林林總總的快與慢,構成煙火人間獨有的生命節奏。

現在,我終于放慢腳步靠近那條夢里流淌無數次的河流,就像踏上一條朝圣之路,然而落入眼眶的是另一副模樣:我的河流瘦得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先前一望無際的河灘、大大小小的牛以及如夢似幻的白鶴一股腦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直指云天的高樓和隨處可見的商業門面。這種“高”與“隨處可見”,足以看出一個城市發展的迅猛,好在河流的骨架還在,岸邊的水草年年生發,長出應有的樣子。河水也在不動聲色地流淌,迎接撲面而來的時間。面對不斷交替的時間和時間里變化著的圖景,我百感交集。或許,大千世界里暗藏著一條比地理意義上的河流更為寬廣深邃的大河,像磁場一樣輻射到每個有形的、無形的空間,只是很少人關注罷了。我正沉溺于時間與空間紛紛交織的漫想時,有個涂口紅的姑娘笑盈盈地從店子里出來,用甜絲絲的嗓音朝我喊:老板,要什么貨,來,來,看一下……尤其把個“來”字喊得熱乎乎的,似能觸摸到恰到好處的溫度。我不能拂她的好意,趕緊送上一句:多謝多謝,然后搖了搖手。我下意識地想,假如人間都像這個女子笑臉相迎,充滿陽光般的笑容和友善,還有什么可說的呢。透過秋陽,一眼瞧見百米開外躺著一個“蓮花臺釣魚休閑中心”。哦,蓮花臺這名字很熟悉。瞬間,無數的稻浪在我腦子里翻涌,跟電影鏡頭似的一一回放。定神一瞅,卻是一塊寬展的水面,三三兩兩的人在岸邊垂釣。他們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把目光和微笑灑向水里,像是與一方水域做切實的心靈交談。我興沖沖地邁開腳步,不料傳來一陣快活的聲音——嗬,又一條,夠一餐吃的了……昔日的稻田與河床納入“休閑中心”的范圍。我猜,大約不少空氣、陽光和時間也一并歸入它的領地。這水域清得不能再清,將天空、云朵、青山、樹木、房屋、人影映入其中,成為一幀絕妙的秋水長天圖。同樣,你會感到一顆心也融入其間,被滋潤得無比濕漉而透明。微風一起,那些可人的景致一晃一晃化在水里,撈不起來了。撈得起的,只有白亮亮的魚和一方快活的心情。我突發奇想,若是把這里的陽光、空氣和時間勻出一些帶回家,用以裝飾窗子和夢境,該有多好。

我正伸手抓起一把透明的氣息時,忽而傳來一串長長的牛哞,親切得無以復加。循聲望去,那邊的堤岸上有牛正在吃草,啃幾下,叫一聲,說不出有多興奮。

走向一條河,便是走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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