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色彩與綻放

劉濤

句子

當風吹過街面

我想起杜甫的一個句子

——“卷我屋上三重茅”

隔了一千多年的異鄉

當你真正漂泊

才會為這個句子

作注

白沙湖

山與白沙湖深情佇立、凝望

不時有黑鳥以直線插入空間

此處，河流開始分叉

其中一條，托著饑餓的羽毛

開始流向低海拔的村莊

曠野從風中鉆出

當語言還像挖掘機一樣鏟過荒原

那些被二月放倒的詞匯再也扶不起來

像一場寒冷擊潰了生動的舌頭

發音器官草一樣凋落

曠野從風中鉆出

所有被暴風橫掃的落日下

露出草書的跡象

而挖掘機似乎想憑借自身的重量

鎮住村莊的邊角

在這樣的對峙中

挖掘機已經堅持不住了

因為村莊已經被掀起在風中

剩下的是草的剽悍

夕陽和我

當我推開大門，手伸出去了

門是堅硬的

當我走向巷道，看見夕陽

土地是柔軟的

夕陽把我拉伸得老遠，風很大

總得想什么辦法去應付

在蔥綠的葡萄園邊

開來一輛火紅的三輪車，把我

帶走

人行橫道

一頁紙整整占滿了夢境

夜半，還在為遺忘的故事拼命咳嗽

空中，傳來一段走失的歌聲

那聲音輕盈，一定是飄在夜空的女高音

尋著歌聲，起身在窗口凝望

一排車燈照亮我癡呆的眼神

黑夜里，一個穿睡袍的女人

穿過寂寥的人行橫道

清明寫下

在石碑林立中

我撫著一塊黑色的石頭

感受它傳給我的冷

那么多花，終會在風中老去

就像日復一日的相思

一經烈火點燃

就會在你墓前

增添許多傍晚的灰

春天磅礴的氣象

荒原正在被色彩和記憶抽空

鳥，顯然已經失去了最后的理想和耐心

有沒有人會理解

這種簡單的構圖和畫面

褪色的荒原驚醒了版畫和木刻

每聲尖叫，都像是對古詩的呼喚

廢棄的井架、泥坊

支撐著缺乏想象力的空間

大風總是無法遮擋春天磅礴的氣象

人們驚嘆狂呼，卻又遺憾

總是缺乏充分的想象力

荒原是最抽象的實體

天空中充滿了鳥的弧線

傍晚只能傾聽蚊子、蒼蠅和蟋蟀的無色奏鳴

天空在一瞬間矮了下來

只聽見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喃喃自語

荒原的色彩與綻放

當陽光偏西落下的時候

果園的一切顯得極不真實

鳥在枝丫間，梳理溫柔的羽毛

晚歸的農民，聽見有人在說

“你必須像小蜜蜂那樣勤勞”

當果園被最后的光抹去

最后一片葉子燃燒了一下

僅僅那么一下，黑色的墨

就讓這里鴉雀無聲

這樣說往往是針對鴉和雀的

她的眼睛最終會點燃果園里瘋狂的色彩

讓人看到應該看到的

有些人不要以為黑暗是一層幕

多少人在指責果園風景畫中色彩的偏激

然而，畫家的色彩是真實的

他將濃綠滴在夜幕上

又將綠色打亂、再打亂

最后顯示出枯黃、枯黃……

是的，枯黃的果園

這樣的夜，讓人失眠

星夜

我看到星夜中的月亮

正從地球一角升起

就懷著茫然走向無邊沙漠

藍色的、像油漆底色的夜空

正處于亢奮的狀態中

一只鳥，被粘在天空的背面

那道巨大的氣流，他們叫風

裹挾著沙礫、羽毛

硬的、軟的

在不停攻擊我

妄想讓我背對夜空、背對大漠

回到黑暗的小屋

月亮比想象中小得多

也沒有那么金黃

所有關于月亮與大漠的傳說

都無法阻擋出走的信念

夜空中一只鳥在搖晃

藍色天宇，氣流在瘋狂旋轉

我走到一棵扭曲的樹下

看到她仍在夢想中瘋狂地生長

我們不為春天送行

邂逅了雨的天堂還能不能用云朵寫意

傘撐起的半方天空在雨中漂移

窗前刻意閃過海豹的眼睛

和一幅被畢加索翻轉過的平面肖像

海，滑向所有的岸

忍不住在暴雨中看見海豹的眼睛

那被暴雨所切割的世界還能不能

風一樣婉轉

一直要等到，所有的大海平息

未開花的枝頭足以期待落日的深迥

而行囊中空空的月色

只剩下年輕時的孤傲

所有的告別，不過是因為雨季的到來

當另一個遠方被捕獲成為風的掛件

暴雨中，忙碌的人群已經習慣了

沒有人愿意趕來

為春天送行

沉默的鷹

鷹趕著高原在飛，大片的石頭

成為與鷹對立的事物

鷹在天上，完成另外的征途

這些被叢林擦亂的翅膀

正好撥開浮云

如果陽光再亮一些

鷹，成為天幕中最刺眼的光斑

鷹飛在，充滿挑戰的天空

沉默的鷹，即使飛得再快

也無法超越高原

漸漸暗下去的光

也無法把它從天幕中

驅趕下去

就這樣，目送鷹

滑過天空……

敬意

老天似乎要從眼睛里擠出幾滴雨

但是風遲遲不肯順從

他的三輪車蹬出咣當咣當的聲音

煙塵從排氣孔嘶嘶冒出

新的一天伴著蹩腳的咳嗽聲

門口幾棵胡楊蹲滿了黑暗的烏鴉

引得沉睡中的孩子在夢中圍觀

那不懈的搖籃，不懈的秋千

不懈的鐵鏟，不懈的坎土曼

而昨夜，有人在夢中要扔掉我的鐵鍬

我追了大半夜，一直為這事惱火

也是出于對勞動的敬意

世界的聲音

一部耳機聽到的聲音有限

它來自更為廣闊的胸腔

但里面沒有剝蔥的窸窸窣窣

母親在房間中咳嗽

耳機中，是風根本聽不到的世界

它為我留下一個容器

專門用以盛放生活以外的夢想

虛擬的生活

耗費了多少精神成本

所有聲音都在加速制造業的想象力

在下野地，太陽直射的葡萄園

泥墻上脫落了父親的皮膚

旱煙鍋有時照亮了喉結的蠕動

這一切，都因為無法復制

而真實得

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