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散記

◆ 彭國梁（長沙）

前不久我參加湖南省文化館組織的一個活動，在洪江的湘鄉會館住了兩個晚上。回長沙后，恰逢張豐毅、李立群、高麗雯等主演的四十集電視連續劇《一代洪商》開播，這自然就引起了我的濃厚興趣。為看此劇，我先從孔網上淘得中國文史出版社二零零七年出版的《洪江古商城》一書，又從書架上找出卓雅編選并攝影的大型叢書《沈從文的湘西世界》里《湘西》一冊來，還有卓雅的母親李舜華女士八十歲所寫的人生第一本書《草木芳華：一個時代的縮影》。我是一邊看電視，一邊從書中找劇中人物的原型，找我熟悉的人和書與昔日洪江相關的故事。比如《洪江古商城》一書中就有“十大會館”的介紹，有洪油品牌的形成，有首富張吉昌和富冠洪江的徐榮昌油號等。

擺渡 攝影 曾偉中

沈從文先生在《湘西》之《沅水上游幾個縣分》中寫道：“由辰溪大河上行，便到洪江，洪江是湘西中心。出囗貨以木材、桐油、鴉片煙為交易中心。市區在兩水匯流一個三角地帶，三面臨水，通常有‘小重慶’稱呼。”兩水即沅水和巫水。洪江是一座古建筑保存得相當完好的古商城，至今還有三百多棟明清古建筑。如會館、寺院、鏢局、錢莊、洋行、店鋪、窨子屋、報社、印刷所、青樓等。它是滇、黔、桂、湘、蜀五省物資的聚散地。除有“小重慶”之稱外，還有“湘西明珠”“小南京”“西南大都會”之美譽。

電視劇中提到了貴州會館和教會醫院。我翻開卓雅母親的書，我記得她是在抗戰剛勝利之后，從長沙的教會醫院調到洪江去的。那時她還只有十八歲，是一個穿著白大褂、肌膚吹彈可破的護士。她在書中花了不少筆墨，記敘了自己在洪江的點點滴滴。比如，她說：“下班后，我常常買兩分錢朱紅李，到河邊脫掉鞋襪，從冒出水面的石塊上跳到河中間，坐在大巖石上，看太陽慢慢地紅，慢慢地大。水上紅霞蕩漾，江面百舸爭流，河水清澈見底，卵石千姿百態，陣陣櫓歌飄來，群群游魚爭搶果皮果核吃。那情那景簡直如詩如畫。這時我的心境如河水般清澈靜逸，超脫了煩悶喧囂，回歸于自然。”合上書本，我想象著當年那個年輕的白衣護士，蹦蹦跳跳地在洪江的小巷行走，又一個人坐在湖中的石頭上遐想。李舜華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在某條老街北頭的貴州會館，有他們醫院的一個門診部，她和另外三個新來的護士，就在那個門診部工作。就在那一年的中秋節，他們還在貴州會館的花園內舉辦了月光晚會。“花園里有假山、池塘，池塘里養著金魚。屋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我們坐在花叢中賞月，也別有一番風味。”

《一代洪商》的片頭，其背景是一幅由著名油畫家周孜孜帶領她的團隊所繪的巨幅油畫《煙雨洪江》。此畫全長九米，高三點二米，其中繪有商號、店鋪、煙館、茶樓等各行各業，僅人物就有一千八百余人，再現昔日繁華景象，與北宋名畫《清明上河圖》相比，各有千秋。作者周孜孜我是通過《文藝生活·藝術中國》主編曹雋平先生的介紹相識的，并得知她出身科班，在美國、秘魯等地舉辦過個人畫展。同時，我也知悉此畫從創意、策劃，到繪制完畢其中的曲折艱難。曹雋平先生穿針引線，來回奔波。周孜孜女士帶領她的團隊兩年多的時間廢寢忘食，不舍晝夜。這次我到洪江，特意到畫前觀賞，確實震撼。有行家評價：此畫還原了“商賈駢集、貨財輻輳”的碼頭文化，重現了湘西古鎮的“萬家燈火”。其建筑美輪美奐，其人物百態千姿。因此，我以為用此畫作《一代洪商》片頭之背景，實在是恰如其妙、錦上添花。

我在洪江新街老街的相會處湘鄉會館住了兩個晚上，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在洪江文體局許麗娜女士的陪同下，在老街小巷之中流連。我時而在錢莊將頭伸進巨大的“錢眼”之中；時而在一傘巷將手腳伸開作蜘蛛結網狀；時而又站在報社與印刷所前想象當年的紙上云煙。許麗娜說她是株洲市人，先生是洪江人。愛屋及烏，因先生而愛洪江。她是真喜歡洪江這座古商城，所以她義無反顧地嫁到了洪江。她說：“第一次走進洪江，這里的山、水、老街、窨子屋等，讓我覺得置身于畫中。街道干凈、空氣清新，沒有車子的嘈雜和撲面的灰塵。四周安安靜靜，我的心一下子便平靜下來，感覺生活變慢了。我仿佛走進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兒時的記憶：窄窄的馬路、老舊的房屋和質樸無邪的人們的臉龐……”她說她當時想，如果長期生活在這樣的小城之中，一定非常幸福。現在如愿以償。她欣喜地和我講著她和先生的愛情故事，又頻頻拍著我和老街的合影。在她眼里，洪江的每一條小巷、每一塊石頭，甚至石頭上的青苔和石縫中的小草，都是美的。她的臉上洋溢和散發著一種陶醉與滿足。

在小許的陪同下，那天上午我還觀看了一場名為“水墨洪江”的畫展。作者楊新明二十年前來洪江采風，被洪江這座古商城所感動，而在此穿街走巷，或在吊腳樓里閑聊品茶，或在沅水碼頭看船來船往。三十余幅水墨畫，在常德會館內展示著。此畫展由曹雋平策劃，由湖南衛視原《鄉村發現》主持人李兵先生擔任主持。這是我見過的一次非常特別的展覽。常德會館內沒有燈，全靠室外透進去的余光。加之水墨洪江的畫原本顏色就淡，參觀者還真得湊近了仔細觀看。開幕式就在會館門前的臺階上舉行。臺階下是前來看展的觀眾、出席的嘉賓在大門前的小平臺上站成一排，主持人李兵拿著話筒站在觀眾與嘉賓的臺階一側，靠著墻。那天還下著小雨。李兵說：“今天的畫展有著特殊的意義。在此辦展的和來此觀展的，都是對洪江這座古城有著真愛！”我也說了幾句話：“雖然展廳內光線有些昏暗，但楊新明先生的畫我是一幅一幅都認真看了。每一幅畫都自帶其光和亮，他對洪江的深愛，從其畫的筆墨之中散發著無法掩飾的光芒。”

在洪江文旅接待中心，其大廳右側的墻上懸掛著周孜孜與她的團隊創作的大型油畫《煙雨洪江》，而在大門外墻上高懸的則是曹雋平先生所題的“洪江古商城”，富內涵，顯古意，奪人眼球，非仰視不可。

洪江古商城，這個神秘而又詩意的地方。它是寶庫，等待挖掘；它是珍珠，等待佳人；它更是古今商業文化一本濃縮的影集，等待有識有緣之士，慢慢地翻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