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心月
在北京,逛過的書店可謂不計其數,其中最舍不得的,是一家叫“盛世情”的小書店。
書店坐落在西城鐵獅子墳公交站附近,斜對面就是北師大的東門。因為離我家里近,常常在下晚課后,去里面轉上一轉。
書店的門臉很小,原先的門面無奈之下,被截出一身寬,作為通道租給了一個開在二樓的美容美甲店。走進貼著降價促銷的玻璃門,里面三排大書架,讓空間顯得更逼仄,看書的人彼此經過時,都得輕聲說一句“借過您”。老板坐在把門口的老寫字臺后面,姓范,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這叔叔人挺瘦,但脆生的京腔,讓他像一個銅鑼,聊天到興奮處,會拉長音或者挑調兒,真就像鑼聲一樣清亮。
大爺特擅長給人推薦書。我看書一直很雜,許多門類跳著看,以獲得些細碎的走馬觀花的快樂。常常是我插著腰站在書架前,大爺像房產導購一樣,扯著嗓門給我推薦?!跋肟搓P于蘇聯的啊,給你推薦這個——《尋墓者說》,作者藍英年,就是對面北師大的教授,蘇聯解體的時候去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一個大學交流,當時給國內寫了一個專欄,介紹蘇聯時期文化名人的。這書好看,但是現存很少,快絕版了?!蔽疫€記得,在說“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時候,大爺特意頓了頓,似乎在等著我贊美他對細節的把控和口齒的清晰。
大爺的書店地下還有一層,兩層賣的基本都是有些閱讀難度的人文社科書籍。畢竟在一個泛娛樂的時代,讀書人成了小眾群體,用大爺夸我的話講——“就這愛看書的,有一個算一個,我沒有見過哪個年輕人這樣上進的”。因為“上進的年輕人不多了”,每次一進來,看到的只是寥寥數人,地下一層更是人跡罕至。有時候我在下面看書入迷了,一抬頭,發現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不太亮的白熾燈和幾個頂到房頂的大書架,一時間,真有些“山中無甲子,歲盡不知年”的感覺。
大爺也會抱怨,感慨生意不好做,自己和老婆一身的病,想早一天關了這店退休。也曾問過我的意見,要不要賣些教輔,畢竟相對于社科書籍,前者利潤空間大,加上附近學校多,也好賣。他妥協過,在關門前的日子,曾經把一樓最中間的書架騰空賣文具。但是他也挺固執,就是盤算已久的賣教輔的計劃,到關門也沒有執行。
后來我搬家了,那里就去的很少了。再后來,通過朋友得知大爺真的關門了,走的時候寫了一封致讀者的短信,貼在玻璃門上:
辛丑春,因近花甲,羸弱多憂,奈何子不承父業,又罹諸孽,故不再尋新址,店即關停,安度殘年。
伴圣賢(書)及讀者襄助三十余載,受益良多。一介塵民做喜歡且能安身立命之本,乃人生一大幸事。
書店漸遠,記憶永存。愿文化殷盛,書人祥和。
評點
最近一則短訊引發網友的熱議,無數疫情下的流調記錄,去過的地方五花八門,卻唯獨都缺少書店的影子。書店曾經被視為城市的文化地標,如今自己也處于一種迷失的狀態。在這篇散文中,作者也抒發了這一沉重的傷感。因為實體書店的沒落,不僅是經營者的生計無著,更是城市精神生活的日漸枯索。
雖然沉重,但是作者難能可貴的一點是,少了匠氣的的渲染刻畫和廉價抒情,而是用精練的筆法選取典型事件去刻畫人物,情感表達也非??酥?,這樣的留白就讓文章有了余味,作者不去代表讀者去抒情,把抒情權、思考權給到讀者,使得散文平實卻親切自然。
(指導教師:楊睿/編輯:關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