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妍”與“媸”這兩大審美內容,一直貫穿在書法史中,兩者既有矛盾沖突又能和諧統一,分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帖學”與“碑學”。大眾通常喜“妍”而厭“媸”,而在專業人士的眼中,“媸”與“妍”同等重要。那么,在“妍”與“媸”之間如何取舍呢?在思考這一問題時,不可忽視黃牧甫所開創的粵派印風,其“意古而貌新,意雅而形美”的風格特點,為這個問題的解答提供了有力的參考,也給予后人創作的靈感及啟示。圍繞“妍”與“媸”兩大審美內容之間關系展開討論,通過解決兩者之間的關系問題,完成作品創作。
關鍵詞:妍媸;黃牧甫;篆刻;構成元素
近年來,開設書法專業的高等院校越來越多,各類書風都得到了迅猛發展,但因為各類書風中風格不一以及大眾與專業人士審美風格的差異,社會上對“妍”與“媸”兩大審美傾向一直爭論不休,甚至出現極端化的現象。筆者從黃牧甫的印風中得到的靈感與啟示,可能會對解決這一問題有所助益。黃牧甫的印風具有“意古而貌新,意雅而形美”的風格特點,筆者嘗試將其他書法、篆刻流派中“媸”的元素“妍”化,添入其中,將“妍”與“媸”兩類風格融為一體。因此,本文對于協助大眾透過爭端看清“妍”與“媸”的本質有著積極意義。
從篆刻角度來看,光潔是“妍”,殘破是“媸”;工穩印是“妍”,寫意印是“媸”。平時刻印時,如若受贈人不懂書法、篆刻,大多會選擇刻工穩印一類,因為此類印更符合大眾的審美情趣;如若自用或者參展,還是更偏寫意一些,因為寫意更能表達作者的藝術意境。書法篆刻研究方向的學生,無疑更應該去往作品的藝術性上靠攏,但是如果只注重藝術性,則也有可能出現曲高和寡的情況,勢必就會脫離大眾,脫離市場。因此,如何在“妍”與“媸”之間進行取舍,是非常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
一、黃牧甫印風及其印學思想對筆者的影響
黃牧甫,晚清篆刻家,其印風以光潔妍美為主,一改漢印的殘破爛銅風格,將漢印的本來面目重現于刀下。黃牧甫篆刻沒有師承,憑借興趣入門,自學各位大家,能入能出。因此其篆刻風格的形成,必定和其生活經歷有緊密的關系。
在黃牧甫的“末技游食之民”一印的邊款中記載:“陵少遭寇擾,未嘗學問,既壯失怙恃,家貧落魄,無以衣食計,溷跡市井十余年,旋復失業,湖海飄零,籍茲末伎以糊其口。”[1]由此可見,黃牧甫鬻印是為了糊口,這就要求其印必定為光潔妍美這種大眾所能接受的風格,同時還要兼具藝術性避免庸俗。在雅俗共賞這一方面,黃牧甫實屬典范。
黃牧甫印風在篆法、章法、刀法上都對筆者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首先是篆法。黃牧甫擅長以鐘鼎文字入印,并參以權量、詔版、鏡銘、瓦當、秦簡上文字的字形、排布方式。通過對黃牧甫入印文字選擇方法、排布方式的學習,筆者眼界大開,意識到入印文字不應局限于璽印文字、繆篆,而是應廣取博納,鐘鼎吉金、權量詔版、鏡銘瓦當、竹簡帛書上文字的字形、排布法則都有其參考價值。筆者由此做到了能依據印面布局選擇入印文字。
其次是章法。黃牧甫成熟期的篆刻風格以方為主,以圓為輔。因師法鄧派之故,黃牧甫早年間篆法主要還是以圓為主。這與筆者的情況高度類似,在學習黃牧甫之前,筆者對于古璽印、漢印、浙派與皖派等流派印都有所涉獵,但總體風格卻只是隨印而變,并沒有形成自己固有的印風,在學習黃牧甫印風之后,筆者一是吸取了黃牧甫以方為主的風格,將古璽印、漢印、流派印中的方圓融匯一體,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二是參考了黃牧甫平線與斜線并用、方與圓相結合的特點,并結合了幾何元素,以求更為豐富的變化,增強趣味性和可讀性。
最后是刀法。黃牧甫治印,刀法以沖刀法為主。筆者最初學習古璽印、漢印以及鄧趙兩派篆刻時,刀法總體上是以切刀法為主,以求表現出厚重古樸的印風。相較于切刀法,沖刀法更能表現出黃牧甫平整光潔的線條特質,黃牧甫的刀法與印風可謂是相輔相成,二者缺一不可。
二、作品的創作過程
(一)廣泛取材,下筆有由
黃牧甫取法鐘鼎吉金、先秦古璽文字的篆法處理方式,并參以權量、詔版、鏡銘、瓦當、秦簡上文字的篆法,可謂是秦褐漢碑、商鼎周彝無一不精,無一不用。故在創作入印文字的選擇上,也力圖做到兼收并蓄,將不同時期的文字有機地融合為一個整體。
大量金石文字的考究也是黃牧甫“意古貌新”印風中“意古”的來源。雖然用字另辟蹊徑,但是字字可考,有依有據,絕不按自己想法隨意編造。畢竟想要創新,嚴謹求是的治學態度是基礎。故筆者不僅從《金石大字典》《說文解字》等書籍中查詢了文字的一些較常見寫法,更是廣收博取,羅列了文字的各類寫法,以求將眾文字之長為己所用。
篆刻本身就是一門書法與鐫刻緊密結合的呈現在平面上的視覺藝術,平面構成藝術的基本元素——點、線、面同時也是篆刻藝術創作中的主要語言。雖然字體的樣式與內容多種多樣,但最終都可以簡化成點、線、面等基本的平面構成元素。黃牧甫就擅長于印面中運用平面構成元素,比如“濟陽”這方印章中的“日”字,直接用“○”中心加一個“.”來代替。雖然平面構成屬于現代設計學的范疇,但是在當時的篆刻創作中卻能找到與其相符合的規律。
(二)章法布局,用心經營
章法設計是創作中的重點,正所謂“精華在筆端,咫尺匠心難”。
其一,線條上總體以方為主,方與圓相輔相成。
黃牧甫的印風,線條總體以方為主,方圓之間和諧統一,其中蘊含千變萬化。在創作中,筆者試圖從文字疏密、筆畫粗細、方圓變化、線條增減這四個部分入手,去營造出方圓相生的線條。因此在刻印的過程中,也非常注意方圓兼備這個特征。
其二,在章法上力圖險中求穩,穩中見奇,并充分運用平面構成元素。
黃牧甫印風工整,流麗峻峭。粵派門人鄧爾雅評價黃牧甫篆刻章法:“尤長于布白,方圓并用,牡牝相銜,參伍錯綜,變化不可方物。”[2]黃牧甫在文字布局上平線與斜線并用,在疏與密之間尋求一種微妙的平衡。但這種微妙的平衡并非建立在謹小慎微之上,而是大膽布局,注重穿插,于縱橫交錯見平衡。筆者在創作中,也力圖于章法上做到平斜交叉,疏密有致。篆刻和其他平面藝術一樣,同樣依賴于構成設計,符合構成造型的普遍規律與特征。黃牧甫可能并不知“平面構成”這個概念,但是其印作卻恰好符合平面構成的基本理論。
筆者學過有關平面構成的相關理論,所以在作品的印稿設計中大膽運用了平面構成元素。如在“吾將上下而求索”一印的設計中,筆者將“吾”字上半部的“五”字,形成一朱一白、一陽一陰的對比。筆者又運用了行草書中常用的“合字法”,將“上”“下”二字合二為一,并有意將二字的豎畫設計成倒三角形,以面來與線進行對比。同時在線條的處理上,筆者也做足功夫,“求”字的點、提、撇、捺四畫筆者全部化為斜線,并以“求”字的豎畫為中線將四個線條隔開,在斜度上令其呈相對態勢,而“求”字的上半部分筆者又以橫線為主,橫線、斜線、豎線三條線在這一小片區域縱橫交錯,使得整個印面活潑有趣,富含生機。
(三)印從書出,書印結合
1.以書入印
印從書出,泛指篆刻藝術的源頭來自于書法,當然這里的書法藝術基本專指篆書藝術,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大篆和小篆。以書入印是明清時期各個篆刻大家都推崇的一個理念,黃牧甫也不例外。筆者取法黃牧甫篆書,將其“運筆如蠶吐絲,骨力如綿裹鐵”的線條特色還原至印稿。
2.以刀為筆
在這一步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把印稿設計中的筆意表現出來。需要貫徹的原則就是沖刀為主,切刀為輔,沖切結合。黃牧甫曾經說過:“漢印剝蝕,年深使然,西子之顰,即其病也,奈何捧心而效之。”[3]也就是說他反對過分地采用做、摹、蝕、削等匠氣十足的制作方式。因此,黃牧甫采用沖刀法,因為沖刀法更適宜表現出印章光潔平整的特質。黃牧甫治白文印,是如疾風迅雷般推進,使文字線條顯得整齊利落,黃牧甫也絕不對印面文字進行一而再、再而三的修改。筆者在創作的刀法選擇上,以沖刀法為主、切刀法為輔。但是在印邊的處理上,筆者并不完全師法黃牧甫,而是將吳派、趙派對印邊的處理方式與黃牧甫的印風進行中和,使印邊的殘損也呈現平整光潔的特點,與印面的風格相契。
3.以石為紙
在邊款的刻制上,筆者總體的原則就是使邊款與印面在風格和內容上互為補充,相得益彰。
如某方印的總體風格是黃牧甫的平整光潔一路,所以邊款的刻制中,筆者以《曹全碑》為參考,將清秀隸書呈現在了邊款上,并且清秀柔美的曹體隸書與平整光潔的印風互為呼應,相輔相成。
此外,筆者考慮到每方印的形式要有不同的變化,所以筆者在另一方印中取法吳熙載筆意,正文以朱文入款,落款以小字楷書白文,整體看去,貌似一幅完整的書法作品,這也印證了以石為紙的邊款創作理念。此邊款的刻制耗時,相比印文的刻制有過之而無不及。
4.書印相融
篆刻作品一般都是以做成印屏的形式展示,但是單純的篆刻作品相對來說比較單調,另外,筆者的印風屬于光潔妍美一路,所以配上清秀飄逸的小楷為最佳。在印章的旁邊,筆者以文征明小楷風格書寫了介紹黃牧甫刀法、章法的文字內容,與印章相互呼應(圖1)。
三、創作感悟
(一)妍媸之間,力求平衡
本作品師法黃牧甫印風,以“妍”為美,但這不代表作品中沒有“媸”的元素存在。正如書法教授沃興華所說:“我們的選擇可以有所偏好,但同時必須肯定并且尊重對方的存在,千萬不要盲目地去排斥另一方面。排斥是不會有結果的,只會暴露自己的無知和偏狹,影響自己學習的進步和發展。”[4]因此在書學理論的研究以及書法創作中,切不可將“妍”與“媸”分開去看,分開去學,而是應該有機融合,于兩者中都得到參考。
(二)意古貌新,博覽兼照
“意古貌新”即要求筆者們在書法、篆刻的學習中,要窮究古法,同時卻不能沉淪于古法,而是在其上有所創新,作品的面貌要新,但出處必須為古。“博覽兼照”即要求筆者們博覽群書。這里的書不僅僅是指金石碑帖,也包含了與之相關的金石學、文字學、歷史學等諸多學問。黃道周《書品論》中有言:“作書是學問中第七、八乘事,切勿以此關心。”[5]雖然這段話意指書法為小道,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客觀說明了黃道周學識的廣博。
總之,本次創作,筆者更加認識到了“妍”與“媸”之間的關系,“意古貌新”與“博覽兼照”的重要性。正如于海波老師所言:“繼承是必要的,而創新更是必須的。……每一種創新風格都只是藝術領域中的一個休閑驛站,或長或短,都不會是我們最終的風格,讓我們堅強的走著吧!”[6]
參考文獻:
[1]李剛田.中國歷代印風系列:黃牧甫流派印風[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1:2-3.
[2]黃耀忠.黃牧甫旅粵書跡圖證[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23.
[3]陳大中.黃牧甫篆刻及其刀法[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9:3.
[4]沃興華.書法創作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6.
[5]黃道周.黃道周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7:31.
[6]于海波.圓朱文印創新探微[J].華章,2009(13):47.
作者簡介:
趙赫,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師。研究方向:中國畫藝術(含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