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橋

【日】藤澤周平

在富川町，有一個叫美濃屋的布料店。布料店老板的養(yǎng)女叫阿江，今年十八歲，剛和布料店的繼承人信次郎結(jié)婚。

阿江記得自己被遺棄的事——五歲的一天晚上，她被爹帶到一座橋上。爹在阿江面前蹲下，說：“在這等著，明白嗎？”說罷，爹緊緊地握了握阿江的手，站起來轉(zhuǎn)身過了橋，一次也沒回頭。阿江一直記得那個背影、那座橋。后來，阿江便被布料店老板收養(yǎng)，被好好地養(yǎng)到了現(xiàn)在。

這天，阿江走在路上，被一個人叫住了。阿江回頭一看，是一個五十歲左右、身材消瘦的男人。他笑盈盈地問：“你叫阿江？”

“是……”阿江面向男人，問，“請問您哪位？”

“我認(rèn)識你的親爹。”

阿江倒吸一口涼氣，她低聲問：“他現(xiàn)在在哪兒？”

男人低下頭，說：“三年前已經(jīng)死了，死前他很想見你。”

阿江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兒。男人又小聲地說：“他說過，你是被扔在橋邊的。我叫彌之助，有空的話來找我，我和你講講他的事。”

“我一定過去。”阿江說。

阿江站在原地目送那背影走遠(yuǎn)，忽然覺得彌之助的背影，與記憶中父親的背影很相似。

幾天后，阿江找到了彌之助的住所，是一間低矮小平房。阿江的來訪讓彌之助很激動，他手忙腳亂地?zé)共瑁缓蠼o阿江說了她父親的事：“你爹原先是個木匠。可惜，你娘去世得太早了，他感覺生活沒了奔頭，日漸消沉，開始去賭錢，陷得很深。”彌之助黝黑的臉上浮現(xiàn)出苦笑，他接著說：“我和他是搭檔，做的一件事出了差錯，咱倆都沒法繼續(xù)在江戶待下去了，只能逃出去。他就是那時遺棄了你。”

阿江感激地說：“和我說了這么多，謝謝您。”

臨走前，彌之助關(guān)照道：“咱們見面的事，請一定要保密喲！”

接下去的日子，阿江又去了幾次那間小屋，為彌之助做飯、洗臟衣服。彌之助每次都感激地看著阿江。阿江和他的相處沒有隔閡，天然就很親近。阿江越來越覺得，彌之助就是自己的親爹，只是他臉皮薄，不愿承認(rèn)罷了。

這天晚上，阿江覺得這事不能再瞞下去了，便對丈夫信次郎說：“我最近碰到一個奇怪的男人，他可能是我親爹。”接著，阿江把事情的經(jīng)過細(xì)細(xì)地說了一遍。

“親爹？”信次郎吃驚得不得了，關(guān)照道，“你可要小心一點，忽然來找你，不一定是好事哦。”

隔天，阿江又去了彌之助的住所。阿江做好飯，彌之助不好意思地說：“讓你破費，還讓你幫忙做飯，實在是說不過去。對了，你沒和家人說起我吧？”

“嗯，對丈夫稍稍提了提。”

彌之助緊張地說：“不是說好這件事不能和別人說嗎？”

“沒關(guān)系。”阿江試探道，“我說，我可能遇見了親爹。”說完，她滿眼期待地望向彌之助。

彌之助的臉上現(xiàn)出復(fù)雜的神色。就在這時，一個身材肥碩的年輕人闖進(jìn)客廳，靠著柱子一屁股坐了下來。他默不作聲地一直盯著阿江看，阿江感到很害怕。

彌之助用低沉的聲音對年輕人說：“趕緊回去！”

年輕人壞笑道：“不行。”

聽兩人的對話，阿江感到危險逼近，她想偷偷溜走，卻一下子被年輕人從身后摟住。年輕人用蠻力控制住阿江，輕輕松松地把她抱起來，拖到了旁邊的屋子，一把將阿江扔在榻榻米上。

阿江本能地呼救道：“爹，快來救我！”

彌之助迅速地跑了進(jìn)來，阿江趕緊爬著向客廳逃去。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木頭房子“吱呀”作響。

彌之助轉(zhuǎn)過頭對阿江吼道：“快逃！”阿江清楚地看到，回過頭的彌之助面如土色。

“我不會讓你輕易逃跑！”年輕人說著，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惱羞成怒地說，“別礙我事！滾開，你這討厭的老頭！”

“爹！”阿江哭著大喊。

“我沒事，快逃！”彌之助竭盡全力控制住年輕人，對阿江說。

阿江拉開門，逃了出去……

阿江遭遇危險后，信次郎拜托捕快德助調(diào)查這件事。

一段日子后，德助上門說：“事情搞清楚了。起因是阿江和閨中密友說了自己小時候的事，什么橋上的背影啦，想知道爹在哪里啦……閨密的丈夫聽說了，就想出這個騙局，利用老板娘對親爹的思念，派人把她引誘過去了，就是那個叫彌之助的大叔。他們打算先騙取老板娘的信任，再找時機綁架老板娘，然后向您這邊索要贖金。”

“太危險了！”信次郎嘆道。

“是啊，太危險了。老板娘完全中了他們的圈套。”德助說，“但那個叫彌之助的，不知什么原因，沒按原計劃行動，跟同伙鬧掰了，放走了老板娘。”

阿江想：彌之助是我的親爹吧，否則他為什么要拼命保護(hù)我？想到這，阿江追問：“彌之助大叔最后怎么樣了？”

“沒查到行蹤，還在找。”

阿江求情似的說：“他是好人，是他救了我……”

信次郎和德助互相看了一眼，信次郎搖了搖頭。

阿江堅持說：“我覺得，彌之助就是我的親爹。”

信次郎苦笑著，德助也緩緩搖頭，說道：“老板娘，雖然沒抓住彌之助，但我們已經(jīng)查到了他的來歷。年輕時，他敲詐勒索，壞事干盡，讓官府傷透腦筋！他以前有一個老婆，兩人曾有一個女兒，但生出來沒多久就死了，后來他老婆也死了。所以啊，他對老板娘你說的，當(dāng)然都是謊話。”

阿江心中充滿了苦澀：為什么彌之助最后要冒死救我？在這個上了年紀(jì)的賭徒心里，是不是一直渴求著親情的溫暖？

（譯者：王了了;推薦者：王世全）

（發(fā)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豆? 薇）8DE34403-D4A2-4EF1-A422-499075CA58B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