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明

葉小芙的父親理了一輩子發。她從小看到大,沒人時也拿推子比畫來比畫去,時間長了,就會了。
十五歲那年,葉小芙高中沒考上,不再上學,跟著她爸開始理發。
那時,葉小芙她爸還帶了個徒弟,叫少新,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兒。
肥水不流外人田,葉小芙父母早就盤算好了,將來讓葉小芙跟少新。街坊親戚都知道,兩個年輕人心里也清楚。少新是北邊山里的,自然愿意。葉小芙沒太看上少新,心里不太情愿。
葉小芙她爸七十歲那年正式退位,把理發店交給了兩個年輕人。男的給男的剃,女的給女的理。有時候,有男的笑鬧,非叫葉小芙剃。耍笑狠了,少新甚至摔了家伙走人。一來二去,便沒人再鬧了。
葉小芙嘴上不說,心里會怨:“哼,我是你的啥?稀罕你吃醋!”
有一天,一個男孩兒來剃頭,少新正好回山里了,葉小芙叫那男孩兒改天再來。男孩兒不肯,非讓葉小芙剃。葉小芙也不肯,男孩兒就笑著靠近她,玩笑一樣拉拉扯扯,撕撕拽拽。
正好路北染坊的少掌柜藍印成來了,瞧見那男孩兒先是拿手碰了葉小芙的胸,然后又碰了她的屁股。
葉小芙家的理發店在共城南關十字西路南的云門路口,藍印成家的染坊在稍往西一點兒的路北,隔著兩三家鋪子錯對門。
見藍印成進來,葉小芙立刻喊:“印成哥!”
那男孩兒二十來歲,單薄寡瘦,藍印成立刻上前,一把搡開了他。男孩兒罵罵咧咧地走了。
藍印成也是來理發的,一街兩邊,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葉小芙爽快地答應了。藍印成本來是背頭,葉小芙說,根據他的氣質與頭形,理個寸頭肯定更好看。藍印成就聽從了她的建議。
誰知道,藍印成理發是為結婚準備的。三天后,南關一條街兩邊鋪滿了紅紙,藍印成要舉行婚禮了。
婚禮那天,果然好多人說新郎的寸頭好看。葉小芙也去遠遠地看了,她覺得新媳婦沒自己長得好看。
葉小芙回到家關了店門趴在床上哭了,拒絕下午開門理發。
后來的夜里,葉小芙偷偷地哭了好幾次,誰也不知道。
過了三年,葉小芙還是嫁給了少新。少新成了獨生女葉小芙家的養老(入贅)女婿。
蜜月過完,葉小芙拿著婆家送來的一塊布料去藍印成家的染坊染布,本來說好要染靛藍色的,藍印成后來自作主張換了顏色。
隔了幾天葉小芙去取布,藍印成說,根據她的氣質,水紅色更適合她。那塊染成水紅色的布料,水紅的底子上疏疏淡淡地染著鵝黃油綠兩色的鳳羽暗花。葉小芙一見,果然立刻喜歡上了,直夸藍印成眼光好。
從染坊出來,在藍家走廊里,藍印成沒注意被腳下用來拓印花紋的舊凸版絆了下,人一趔趄,手打了葉小芙渾圓的屁股。藍印成臉一紅,馬上解釋:“走廊太窄,不是故意哩!”葉小芙轉臉瞄他一眼,也紅了臉,同時,心里認定他就是故意的。
當天后半夜,葉小芙在夢里喃喃地喊“印成、印成”,恰巧讓被尿憋醒了的少新聽到。
直到天明,少新再沒睡,而葉小芙睡得很甜。
葉小芙用那染成了水紅色的布料做了衣裳,果然很多人夸那顏色染得好。
少新后來又知道葉小芙給藍印成理了發,兩口子生了場氣,一直別扭著。
兩家路南路北總共沒有幾步路,這事也傳到了藍印成耳朵里。
寒露那天,埋棺材鋪掌柜的老娘,藍印成和少新都去幫忙。下午事完之后主家請喝酒,倆人都喝多了。
少新直著眼硬著舌頭指著藍印成:“你……叫俺小芙給你剃頭,這事,我過不去!”
倆人本來隔著三個人,藍印成呼的一下站起來,一手端杯一手掂酒瓶,紅著臉踉蹌著走過來,舉起酒瓶給自己倒酒,倒得四下流,他咬著舌頭道:
“兄弟,哥對不住你,我自罰三杯!”
說完連灌三杯,酒水順著衣裳脖子往下流。完了,藍印成把酒瓶酒杯蹾到桌子上,一手扶上少新的肩膀,低下頭,懇切地說:“要是還不中,過兩天我讓恁嫂去找你,你給她理理發!”
少新一聽,也呼的一下立起身,因為動作猛,差點兒把腳下沒了根的藍印成頂躺下。
藍印成和少新紅臉對紅臉,醉眼對醉眼,只聽少新豪爽地說道:“哥,甭說了,有哥這句話,恁兄弟我啥也不說了。來,喝!”
少新轉身去桌上拿酒瓶找酒杯,杯子筷子碟子碗丁零當啷掉地上好幾個。
[責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