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書生

黃禮明

江湖永遠是一個讓人摸不著、猜不透的謎。

玉笛書生像是從濃重的迷霧中倏然出現，一下子闖入人們的視野。

說京城有一詩、琴、色三絕的女子嫣然，雖棲身于勾欄瓦舍，平日也只賦詩、撫琴，謹守清白之身，王公貴胄仍趨之若鶩，如能見其玉顏，聽琴一曲，已似沐春風、浴艷陽。有位兵部尚書的公子豹，自恃其父位高權重，常對嫣然言語挑逗，糾纏不休。嫣然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不予理會。一日，公子豹出言無狀，甚至動手動腳。嫣然一忍再忍，終忍不住拔下頭上玉簪失手將豹的左眼刺瞎。

尚書震怒。嫣然被判處死刑，秋后問斬。

這事兒朝野轟動。

在漓江邊垂釣的虹聽到此事之后，憤然扔下釣竿，只身趕往京城，日行八百里，在重兵警戒中帶走了嫣然。后來據目擊者稱，一身著白衣的翩翩書生，腰插玉笛，像一陣清風吹入重圍，待那些舞刀弄槍的衛兵回過神來，已被點了穴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虹攜了嫣然從容離去。

自此，玉笛書生的名號在江湖鵲起。

不過，尚書哪里咽得下這口氣？他利用手中權勢，收買江湖人士，點明要取玉笛書生項上人頭。

先是“嶺南三大怪”，后是“冀州十八大盜”，再是“川陜七大惡人”……甚至，有不明真相的正派人士也為那“千金”之惑，加入了追殺虹的行列。一時間，整個江湖風起云涌，大有翻江倒海之勢，令江湖中橫行霸道、恃強凌弱的宵小之徒轟然叫好。有良知的正派人士卻暗暗擔心，恐道義失守、正氣消亡，無人替天行道、扶助弱小。面對突如其來的泰山壓頂之勢，虹大義凜然，逆流而行，對正派人士則講明事實真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對橫行霸道、恃強凌弱的宵小之徒則出手懲戒。當然，虹行事秉持以仁以義為先，對那些欺男霸女、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僅僅廢去武功，從不傷人性命，受罰者無不感激。仰慕者則追著虹的蹤跡，想與之交往，哪怕是見見面、喝喝茶、聊聊天，也是件足慰平生的快事，畢竟，那種心似明月坦蕩、胸如瀚海壯闊的襟懷，令人著迷啊！

尚書卻恨得咬牙切齒，又花血本引出隱跡江湖整整十年的黑道魁首“雪山八怪”。八人聯袂下山，約虹在白帝城諸葛孔明布下的八陣圖中一決高低。

十多年前，八怪已是江湖中一流高手，退隱之后更勤修武學。這一現身，人人精神矍鑠，白發蒼然，美須飄然，雙目炯然，乍看，竟有幾分仙風道骨。虹手持尺把長的玉笛，如松挺立。八怪按奇門遁甲的八門方位分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站立，將虹困在中央。

一聲低吼，八怪掏出各自的成名兵器，閃電般朝虹身上招呼。虹閃轉騰挪，縱高躍低，與八怪纏打在一起。

須知八陣圖乃高人所創，攻敵進退自如，來去如潮。因了八陣的原因，一怪出手，七怪的殺氣亦無影而至，此起彼伏，環環相扣，永無休止。世人贊八陣圖，歌曰：“四頭八尾，觸處為首；敵沖其中，兩頭皆救；奇正相生，循環無端。”

丈八蛇矛當胸刺到，背后帶刺長鞭嘯聲已至，左刀右劍急攻兩肋，方便鏟猛擊小腹，判官筆直指命門要穴，狼牙棒壓頂，三節棍掃腿。端的是來時無風，去時無影，如颶風橫掃曠野，似狂濤怒卷滄海。虹在陣中，手持玉笛，左沖右突，前攻后守，上擊下躲，雖驚險迭起，但也應對自如，攻守有方。自晨至午，自午至月上東山，九人在八陣圖中斗了幾個時辰，一無刀劍鏗鏘之聲，二無嘿嗨吶喊之威，但諸般兵器急，急如電閃雷鳴；慢，慢若蝸牛舉步；狂，狂似怒海波濤；穩，穩像定海神針。翻翻滾滾，來來去去，一時難分高下。此時的虹，身體仿佛失去重量，宛如一縷白色的輕煙，上下左右前后飄蕩，如綠柳之隨意舞動，似春燕之自在翻飛，令人嘆為觀止。

又一輪紅日浮上云海。

虹箭一般射出包圍圈，盤膝坐下，橫吹玉笛，悅耳的笛音頃刻間布滿山谷。

笛聲中，八怪頓覺有無形的罡氣朝自己襲來，四肢立感酸軟無力，心下大駭，當即跌倒運功相抗，越相抗越覺得其勢強勁不可阻擋，越不可阻擋越不由自主地運功相抗。漸漸地，八怪額頭上浸出汗珠，肢體輕輕顫抖，到后來，鼻翼抽搐，氣喘如牛。時間稍長，八怪面色灰白，目光呆滯，先后委頓在地，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消失殆盡。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自遠處響起，“施主宅心仁厚，蒼生之幸。”

“施主，這八位與佛有緣，我帶他們去也。”

不等虹作答，和尚快速地在八怪每人頭上輕拍一掌，八人隨之站起身子，一言不發地同和尚飄然而去。

這一戰不是江湖震驚，而是江湖噤聲，仿佛寒冬忽然降臨，冰凍了整個江湖。尚書雖心有不甘，然無計可施。當正義如日高懸，縱是“千金”也不好使了。黑道人士，更是全部銷聲匿跡，或改邪歸正，或棄武從商。一時間，整個江湖月朗風清，寧靜祥和。

一座高山之巔。虹腰懸玉笛，卓然而立，仰望長空蒼鷹盤旋，俯瞰腳下群峰如浪。江湖平靜了，生活自當有另一番景象……良久，裊裊白霧從波峰浪谷中升起，漸漸將層層疊疊的山巒緊緊包裹起來。虹長嘯一聲，轉身消失于濃重的迷霧之中。

許多年以后，有人說，一深山絕妙的湖畔，一白衣書生偕一絕色女子，一人吹笛一人撫琴，湖邊的仙鶴、湖里的錦鯉，在笛聲琴韻中翩躚舞蹈。當然，再往后，就演繹成江湖中一個美麗的傳說。

不過，就因了這個傳說，風起云涌、變幻莫測的江湖平靜了無數個春夏秋冬。

[責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