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書師儲海飛：創造書與人的交集

耳東

一個月以前，儲海飛做了一個夢。夢里面，他一直在翻書。醒來，他泡了杯茶，不自覺地走到書架前。有一本書讓他出了神，上面寫了兩個英文單詞，Pull You（驅動）。這種無法言說的際遇，似乎讓他的夢有了邏輯。他覺得，這是一個魔幻時刻。甚至，成為選書師，本身就很魔幻。

選書也能作為一個職業？是的，在被碎片化信息轟炸的今天，我們或主動或被動地接受了太多物資和情報，以至于可能會錯過一些和我們看似毫無關聯的事物。儲海飛的選書并非只局限于書店，而是以書籍為主要媒介，為書架和不同空間進行“再編輯”，用選書、選物以及策展等形式呈現閱讀空間的價值。2015年開始，他已經為書店、酒店、事務所、家具展廳、國際學校、展覽、餐廳、咖啡店、零售商店等不同業態的空間策劃過書店、圖書館，并創辦了中國第一個專業的選書機構——本冊選書。

為客人提供驚喜和與書相遇的機會

在成為選書師之前，儲海飛做過幾年的品酒師。因工作原因，他需要出差到許多葡萄酒原產地，英國、德國、法國、意大利，常常一個月來回飛。而他有一個自大學以來就養成的習慣，逛書店。所以，他常常毫無目的地走在異國街道上，偶遇一些關于書的小驚喜。

在柏林的商業中心米特區，儲海飛發現了一家很有意思的書店。巨大的落地窗戶，以黑色為主的地板和書架，僅僅是從外面望進去，風格不言自明。店名也有意思：Do You Read Me？！（讀我了嗎？！）更有趣的是，店里只有雜志，讀者大都是都市的年輕人。在種類涵蓋設計、建筑、時尚、文學、政治、漫畫等的近千本雜志里，人們準確地找到自己需要的書，對號入座。還有意大利一個只賣立體書的書店，店里滿是一起看故事的大人和孩童，置身其中，仿佛進入了童話世界。甚至是巴黎街頭隨處可見的書報亭，這些老舊建筑成了城市地標，用適應時代的方式，為居民提供服務、為游客提供信息。

2015年，他辭了職，在陽澄湖邊的一家民宿開了家書店，擺上他從各地淘回來的獨立出版物、獨立雜志，書目不多，生意也稱不上火熱。他偶爾發個微博介紹一下來了什么新書，偶爾有朋友帶來了新顧客，有人一口氣花上千元買十幾本。在他制造的這個場景里，有一個自由的磁場，吸引著需要它的人。儲海飛告訴他們，自己可以幫他們挑書。開始采取的是預約制，是用一對一的聊天給讀者推薦書。隨后，一些當地咖啡店跑來訂書。只要方便，儲海飛都會親自去送書，和對方一起交流應該如何陳列書籍。

有一次，儲海飛在一本書里看到選書師這個職業。在書中，日本職業選書師幅允孝這樣描述了自己對選書的理解：“書架是要‘編輯出來的。把書隨便放一放，就沒辦法把書本身的信息好好傳達給讀者……書的存在有時就是引人駐足的風景，而經過特意編排過的書出現在特定的場所，可能就會營造出不同的氛圍：可能在燙頭時看普魯斯特會更容易浸入。最理想的書店，是能讓大家把從來沒聽過的書拿在手里……書店一定要為客人提供驚喜和與書相遇的機會。”幅允孝不僅為著名的蔦屋書店選書，他服務過的機構還包括咖啡館、銀行、動物園、診所，還有中國上海的無印良品。

看完幅允孝的講述，儲海飛才明確自己所做的就是選書師的工作。選書師要具備綜合能力。首先，他是一個會溝通的人，要了解委托人的需求；除了懂圖書知識，也要熟悉創意和設計。儲海飛認為，選書的過程是有價值的，應該收取服務費。

2017年4月，一家即將開業的融合菜餐廳找到儲海飛，想設置一個閱讀空間。這家店人均消費150元左右，在蘇州屬于偏中高端，預想的客人是有消費能力的年輕人。儲海飛接下他的第一單，考慮到噪音和油煙味，他建議在餐廳的中間區域搭建一個玻璃房。為此，他專門設計了一款組合書柜，組件可以隨意相疊，便于挪動與重新組合。書柜的每個小單元可以放6本書，最后他挑了差不多200本書。

由此挖到第一桶金后，“本冊選書”這個專業的選書機構也就開張了。

打開讀者的好奇心

儲海飛強調：“看書不一定要在書店里，你完全可以在家里、學校里看書，選書師的角色就是讓你遇到書，遇到閱讀的可能。”

2019年末蘇州雙塔市集開集，儲海飛在市集南端開設了一家名為“九分之一”的書店，占地可能只比書報亭大一些，它不僅僅實現了“在菜場旁邊看書”的概念，更可貴的是，它讓這座城市有了更多被閱讀的可能。

選書的一大重點便在于調研。此次九分之一書店的選書策劃，儲海飛做了不少功課。他會逛到附近的小區里，與老人閑聊、訪談，了解到老人們視力衰退，傾向于字少、字大、多圖為主；而距離菜場800米左右便是蘇州大學，大學生也會是書店的客人；旁邊一所幼兒園已建造完成，即將開始招生，大人和孩子也可能成為常客……

順應雙塔市集的開幕，書店也開啟了為期一季度的首場展覽——“可以吃的書”。書就像日常小菜一樣，是兩腳立地歌唱出的現實，是生活必需品。所以，在書店不到九平方的那堵白墻上，放上了九本與食物有關的書，《蛋糕烤好了》《關于火鍋的一切》《太陽味道的西紅柿》《今天也要好好吃飯》……它們可能關于料理技能，也可能出自導演手札，但總歸是關于生活的美學。這恰恰對應了雙塔市集的本味，清晨的一碗頭湯面、鴛鴦分明的赤豆小圓子、阿婆剛做好的雞蛋餅……這些物事通過書籍的形式送到你的面前，化作你的一部分生命。

蘇州樂園搬遷后，有一個年輕的部門總經理了解到儲海飛的選書機構，就問儲海飛：能不能在蘇州樂園這樣一個主題公園里呈現書的元素，讓游客去體驗閱讀。儲海飛接下訂單后，在新遷的蘇州樂園未開業前，去工地上轉了很久，考察了禮品商店、餐飲空間、游客大廳等，最后選擇在火車總站做個展示。進入蘇州樂園可以坐英式小火車游覽樂園，儲海飛想，火車總站既是出發的地點，游客在這里可以停留，也可以翻看書籍，既也有文化氣息，也有創意。于是他做了一個概念叫Book Station，以一些非常有趣的、有想象力的立體書和繪本為主，大人和小孩看的都有，像一個小型書展。

選書師的工作一是幫忙把書選出來，二是挑完之后陳列。這個過程需要做很多工作，儲海飛要提出選書策劃，因為客戶需要策劃一個概念，也就是為什么要選這些書，然后要做選題企劃，包括每個題材相關的表達描述，以及為什么要去選這樣一個題材。提出概念之后，他會去做詳細的空間區域規劃和書架編排規劃，從書架的尺寸建議到所要書籍的數量，都要有具體的呈現。然后就是陳列，包括一些平面設計、文案設計，或者是導視設計。此外，還要提供采購服務。

從2017年起，儲海飛平均每年能獲得約100萬元的服務費。他的客戶包括無印良品在內的酒店、家居品牌、地產公司、餐廳等，也不乏私人與政府的委托。

蘇州市政府還給儲海飛發了一個選書顧問的證書。蘇州市有一個叫教育圖書館的項目，放在一所學校里面，但它對外開放，校外的人也可以進來看，其他學校的孩子也可以來，是一個流動性的、自由開放的校內圖書館。以前，蘇州很多學校每年都有一些資金能夠為自己的學校采購圖書，但是會出現一些亂象，老師能推薦的書是很有限的，一些學校的圖書供應商壟斷銷售，很多圖書都是只挑選利潤高的，導致孩子可能并不真正需要看那些書。老師挑的書可能永遠都只跟教育有關，或者是經典，跟外界是脫節的。

儲海飛希望孩子們除了要閱讀課堂內的書和經典繪本，也要看一些有啟發性的書、有想象力的書，或者說要了解到世界上正在發生些什么。除了指定用書，孩子們應更多了解外部世界。蘇州教育部門很接受這種理念，讓儲海飛做選書顧問，為全市所有的中小學挑選書籍。

未來會是很有想象力的職業

儲海飛在上大學時一直喜歡設計類的書。對他啟蒙較大的第一本書是《設計中的設計》，是日本的設計師原研哉寫的。它不是教你設計的實用方法，而是用一個反推去思考設計的出發點和原點。2018年，原研哉的設計機構“日本設計中心”給本冊選書發了工作邀請信，邀請儲海飛去日本開會。當時他非常驚訝，原來原研哉在策劃一個建筑展覽，了解到中國有一家公司是專門選書的，想讓儲海飛策劃這個建筑展覽空間里的所有陳列，包含圖書、家具。

儲海飛認為，選書師在未來會是很有想象力的職業。東京奧運會籌辦期間，日本在海外做過好幾次Japan House展，展廳內設有一個小型圖書館，日本外交部委托多名選書師甄選多語種圖書，以此展現日本的文化、歷史、科技等面貌。

可以說，職業選書師的出現啟發了人們以一個新的視角去看待書籍，甚至是生活、未來。前段時間，一個專門修建城市廁所的公司找儲海飛咨詢選書，他們很好奇：廁所能不能有更多可能性？儲海飛對此深有感觸，他說：“在這樣的一個全新的時代，為什么傳統的書店一定要跟隨著所謂的商業主流開進繁華的商業中心、購物商場里。當我們去往一百座城市，面對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書店和一模一樣的書籍的時候，便是失去更多選擇和城市個性的時候。我們希望把書店重新帶回日常生活的場所里，帶去真正需要的地方，它可以在菜市場，在醫院、銀行、動物園等等場所。”

現在，定期舉辦圖書主題空間展，是儲海飛一直在嘗試的事情。閱讀是一個探索未知的過程，而現代人總是會被大數據包裹在特定領域。因此，儲海飛和團隊定期圍繞主題精心挑選一些特定的書并包裝成禮物，讓讀者收獲一份未知的邂逅。

時光退回到做品酒師的那幾年。那時，儲海飛有過一個職業理想，飛行釀酒師，那是那個行業夢寐以求的標桿。如今，他偶爾會覺得自己離飛行的目標近了些。為了尋找某些孤本，他也會飛到各個國家，他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飛行選書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