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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任何地方

2022-07-05 00:03:22宋迅
特區文學 2022年4期

宋迅,1986年生于貴州,2013年獲《聯合文學》短篇小說新人獎,創作迷霧河系列小說十余篇,作品見于各文學期刊。現籌備長片電影處女作。

除夕那天我醒來的時候,對面山谷的霧還一點沒散,估計晚上會有一場大雪。我按部就班地疊被洗漱,煮了碗清湯面,吃完去后山散步時看見山杏開了花,摘了幾朵放鼻子邊,還是聞不到任何氣味,大概兩年前吧,我因為常年酗酒徹底失去了嗅覺。

一整天我都在給老屋刷石灰。那是個上了年頭的土胚房,斑駁的墻壁在一下一下的粉刷中似乎又回到了往昔的時光。

老屋藏在真正的深山老林里,前不著村后不挨店,村子本來離鎮子就遠,這還是村里最偏的一戶,離最近的一戶人家也有二里山路。幾個月前邵林開車一路顛簸把我從鎮上送到這兒的時候,我覺得這兒應該就是我要找的地方了。

我和邵林是幾年前在重慶監獄認識的。我曾經做過重慶一家地下賭場的經理,那工作吃香的喝辣的,但也是替罪羊的角色,就是說出了事你得替上頭兜著,出去后組織也會對你委以重任。

監獄一切都好,燈紅酒綠的生活過夠了反倒覺得清凈,但也有個致命的問題,就是里面的家伙一個比一個無聊,沒個能逗樂解悶的。我如此乏味地過了一年多,直到一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來到我們監獄,聽說是幫朋友出頭進來的。

那天吃飯他正好坐我旁邊,就隨便和他聊了幾句,問他幫的是什么人。他卻問我小時候有沒有那種互相慫恿跳傘的朋友。

“跳什么傘?”他一下把我問住了。

“撐著雨傘從樓上往下跳。”他比劃著說。

“有吧,” 我想了想說,“應該有。”

“就是那樣的朋友。”他把一勺飯送進嘴里大嚼特嚼。

“然后呢?”我本意是問打架的事。

“我跳了。” 他看著我,含混不清地說。

我挺喜歡他那股傻勁兒,后來就經常一起扯淡打發時間,前妻送來的吃穿有富余我就分他一份。

我們一起待了大半年,他先我一步出獄,出去時留給我一個座機號,讓我去貴州的話一定找他,給我拍胸脯,說迷霧河一帶他罩得住。

我從沒想過打那電話,老實說,我沒把邵林當朋友,但不知怎么,當我最終走投無路時,還是想到了他。那個座機號不難記,我只忘了最后一個數,試到第三次的時候有個說貴州方言的老頭接了電話,背景全是麻將洗牌的嘩啦聲,邵林和我提過他父母在鎮上給他留了個臨街的鋪面,長年租給別人開麻將館。老頭問明來意后讓我“等一哈”。一分鐘之后邵林來了,“哪個?咋個電話打到這里來了?喂,武哥?”沒想到他一下就聽出了我的聲音。

于是那個下著大雨的晚上邵林安排一個信得過的哥們開他那輛皮卡把我從曲江接到迷霧河。出了縣城,公路沿迷霧河逆流而上進入原始森林。天黑雨大,河面的霧氣溢到路上,能見度極低,我始終沒能窺見河的樣貌。開車的年輕人一臉和年齡并不相稱的嚴肅,始終保持緘默。我搖下車窗,打在臉上的雨水有著未經污染的凜冽,我感到自己似乎正往世界某個真正的隱秘之處而去。

邵林家在鎮子邊上,是一棟孤零零的二層磚混小樓,面朝公路背靠大山,房子身后有個挺大的院子,院子一角長了棵粗壯的梧桐,樹下是個木頭和牛毛氈搭成的車棚。我到的時候邵林正弓在車棚里修另一臺車,渾身機油,滿頭是汗。那臺車車頭沖里停,引擎蓋開著,車身蓋了一塊藍色的防水布。

其實那時邵林“二進宮”。剛出來沒多久,他冒充警察抓賭被判了一年半,自己還沒有任何著落。如果當時知道這情況我可能不會來迷霧河找他,但他卻說,來這兒就對了,房子這么大,隨便住,保證安全。

我告訴他我不能待在鎮上,鎮子再小他們也能找到,我甚至只能晚上出來。

“哥,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啊?”他轉著手里的扳手。

出于安全原因,我無法告訴他事情的原委,唯一可以說的還是那句話,“惹了點麻煩。”

“那就是大麻煩,”他皺了皺眉,“這樣,我給你安排個地方,保證鬼都找不到。”

于是他連夜把我送來了老屋。那晚是我幾天里睡的第一個踏實覺,我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餓醒過來。

老屋雖偏僻,設施卻齊全,邵林父親兩年前過了世,母親也去了外地跟大女兒過,之后房子就一直空著。第二天我用毛巾包著鼻子把屋子打掃了一遍,邵林下午又送來一些生活物資,還拉來一臺舊冰箱。

“先湊合住著,想住多久住多久,”臨走時他給了我一個破手機,“村口有信號,有啥需要跟我說,我買了送來。”

我叮囑他沒事千萬別來。

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現在是我最后的藏身之所,我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在這里待很長一段時間,必須主動融入才能盡早適應,于是開始干起了農活。

我花了好幾天把老屋周圍的地重新開墾出來,手上起了水泡,就用針挑破,抹上紅藥水纏上紗布,接著干,每一鋤頭都像是發泄一樣,心中的壓抑和恐懼也在一點點地減少。

當我終于平靜了一些后,地也翻好了,我把這些地分成七八塊種上不同的蔬菜,每天澆水,半個月施一次肥,還買了幾只鴨苗,就放院子里散養著。

晚上我也會看看電視,屋里有臺衛星電視,可以收到幾個國外專門放紀錄片的臺。這段時間我看了不少關于動物的紀錄片,了解了很多我之前聞所未聞的奇特動物。比如赤麻鴨,這種鴨子非常癡情,如果一只赤麻鴨的配偶死了,另一只就會飛到高處,頭插到懸崖縫里,用腳撥動身體扭斷自己的脖子,以此殉情。所以當地藏人不殺赤麻鴨,因為殺一只就等于殺兩只。還比如亞馬遜藍冠水鳥,非常美味,是當地人最愛的食物之一,但這種頭上長著一簇藍色羽毛的鳥只在密林深處的樹冠上棲息,常規辦法很難捕捉。那怎么抓這種鳥呢?很簡單,獵人只需要抓住一只藍冠水鳥,用細繩把它的腳綁住,拴在一棵樹下,然后躲在暗處,時間一長這只水鳥饑餓難耐,發出哀鳴,就會有其它藍冠水鳥前來喂食,等它靠近開槍射擊即可,往往一下午就可以打到好幾只,并且即使那些藍冠水鳥看到同伴中槍,只要被綁住的那只還在叫,它們仍然會繼續喂食。

但我最感興趣的紀錄片是關于企鵝的,因為我實在是想知道,這種行動如此緩慢反應如此遲鈍的動物是怎么在地球上環境最惡劣的地區生存幾千萬年而沒滅絕的。

我一度專挑企鵝的紀錄片看,時間一長幾乎成了半個企鵝學家,可以輕松地分辨出企鵝的種類并準確地說出它們的生活習性。我自認為對企鵝的一切情況都了如指掌,因為我最終發現企鵝和人類其實沒什么兩樣,企鵝群體里也存在著盜竊、欺騙、欺凌、剝削、出軌,甚至還有性交易等諸多人類社會特有的現象。

但有一只企鵝卻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攝制組去南極拍人類生活主題的紀錄片時,偶然發現了一只奇怪的企鵝,這只企鵝一直游離在族群之外,既不去海邊覓食,也不回棲息地,最后竟然朝著群山的方向走去。對企鵝而言那樣的行為無異于自殺,所以攝制組的人把它抓回族群。但隨后更奇怪的事發生了,不管人們把它抓回來多少次,這只企鵝都會執著地離開,義無反顧地往山那邊去,沒人知道它究竟要去哪兒。

除了看紀錄片我晚上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院子里對著幾乎伸手可摘的滿天星星發呆。我前妻就很擅長發呆,她是個舞蹈老師,會在清晨起床后看著陽光下飛舞的塵埃發好一陣呆,但每次我問她在想些什么的時候,她都會說,沒什么。

我現在理解了她那么說的原因,確實很難回答,發呆時思考的往往都是隨機、碎片化、無實際作用且沒有答案的問題。人有沒有靈魂?死后的世界什么樣?生命有沒有目的?不是有沒有意義,而是目的,雖然二者的區別我也分得不是很清楚,如果真有靈魂,那么人死后靈魂將去向何處?諸如此類。

實際上,在此之前我很少思考,就像有人很少抽煙,有人很少喝酒一樣,我很少思考,但我發現人一旦置身于某個特殊環境,就會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相對應的事。如果你住在賭場附近,就會時不時去碰碰運氣;如果你家在河邊,就會喜歡上釣魚和游泳;如果你長久孤獨地置身于星空之下,就會情不自禁開始思考。

而我思考最多的一個問題是關于那只企鵝的,作為一只南極企鵝,它不去抓魚,也不回家,他究竟要去哪兒?

我總有種感覺,這是所有問題里最神秘,同時也是我最有可能想明白的一個。一旦我思考清楚這個問題,那么其它所有困擾我的問題也將迎刃而解。

下午我煮了一塊臘肉,從地里摘了蒜苗和豌豆尖,準備做臘肉炒蒜苗和清湯豌豆尖當晚餐,覺得好像不夠豐盛,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宰了一只鴨。傍晚打掃院子的時候,看著那幾只我親手養了幾個月每天大清早就外出覓食,到了這個點就像企鵝一樣扭著屁股回窩的鴨子,我放棄了那個念頭,還從堂屋里舀了一大碗麥子給它們加了餐。

我早早吃完年夜飯,又架火燒了一大鍋水,泡了個澡。白天太累,泡一會兒就睡著了,我做了個夢,夢到他們還是找上門來,拿著槍對著我一頓掃射,把浴桶打成了篩子。但我在夢里絲毫不害怕,甚至還覺得浴桶四面漏水的場景有些滑稽,這完全不是他們的風格,他們處理這樣的事從來都是悄無聲息。

我醒來時水都涼得差不多了,外面有人放鞭炮,還有說話的聲音。

我拿著一根搟面杖悄悄從窗戶往外看,看見邵林和一個女人正在院子里放煙花,地上鋪滿了紅色的鞭炮屑,兩人拿著煙花轉圈,快活地喊叫著。女人二十八九的樣子,大衣里面是一件紅色的毛衣,她肆意地笑著,在煙花的照耀下明艷動人。

我穿好衣服,開了門,兩人停下看我。

“春節快樂。”女人先和我打招呼。

我和她點點頭。

“這是梅梅,我女朋友,這是武哥。”邵林嚼著口香糖,攬著女人的肩膀,一副親密的樣子。

“我們喝了點酒,”他說,“我說想找朋友再喝點,但梅梅又不想見我那些狐朋狗友,我就把她帶這兒來了。”

“歡迎。”我只得說。

“上這兒來就對了,武哥也是狐朋狗友。”邵林笑著說。

“進屋吧。”邵林對梅梅說,把手里燃盡的煙花扔掉,拍拍手問我,“吃了嗎哥?吃了也再吃點。”

“哥,你和梅梅先進屋,生堆火。”邵林說,“我去車里拿東西。”

火堆很快生了起來,邵林搬來一個燒烤架,往里傳上火,一邊哼歌一邊把肉串,雞翅什么的往上放,梅梅在一旁幫忙遞調料,兩人有說有笑配合還挺默契。

“哥,”邵林看看我,“你負責倒酒怎么樣,酒在那邊。”

“你要多少辣椒?”梅梅問我。

“多放點,他和我一樣能吃辣。”

“你能吃辣嗎?”梅梅說。

“都行,”我說,“我們在里面時口味差不多。”

“少放味精,”邵林說,“味精吃多了人會變傻。”

“那給你多來點。”

“夠了夠了,敗家娘們。”

“花椒呢?”梅梅邊放邊說,“夠了嗎?”

“倒是可以再來點。”邵林看了一眼。

“嗯,”梅梅用手朝鼻子扇扇風,“聞到香了。”

不多會兒工夫邵林就把烤好的肉串裝盤端了過來,我也擺好桌椅倒上了酒。

“十八歲快樂。”邵林端起酒杯對梅梅說,又看看我,“今天是梅梅的生日。”

“謝謝,”梅梅說,“但我二十九,馬上三十了。”比起剛才在院子里放煙花時的興奮和烤肉時的活潑,她現在呈現出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神態,但不是不開心的意思。梅梅不是那種缺乏社會閱歷的女人,不是那種你可以隨便對待和蒙蔽的女人,這就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生日快樂。”我說。

“謝謝。”她對我笑笑。

“都干了啊,”邵林說,“今天必須盡興。”

“我可以只喝一半么?”梅梅朝他眨眨眼,“不,我喝四分之一。”

“不喝也行啊,”邵林做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樣子,“只要武哥沒意見。”

“我沒意見。”我說。

“還是喝一點紅酒吧,”梅梅說,“少喝一點。”

“生日快樂,”邵林放下杯子對梅梅說,“你在我這兒永遠都是十八歲。”

“可我不想永遠十八歲。”

“十八歲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歡十八歲,誒,你十八歲的時候在干嘛?”他問梅梅。

“在愛。”梅梅盯著杯子里的酒看。

“嚯,誰那么倒霉?”邵林說。

“反正不是你。”梅梅又喝了一小口,她酒杯拿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酒方式和我前妻一模一樣。

“你呢?”梅梅問我。

“什么?”

“十八歲的時候在做什么?”

“瞎混。”我說。我在想那時候我在做什么呢,剛上大學,開始學一些冠冕堂皇的東西,但更多的時候在迷茫。仔細想想,這種狀態竟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你們怎么認識的?”我說。我從不知道邵林還有這么一個女朋友。

“你信不信我一直在等你問這個?”邵林笑起來,“你把這杯酒干了我就告訴你。”

我喝了那杯酒。

“我們在火車站認識的。”邵林說。

那是兩年多前,邵林在長沙火車站排隊進站準備回家,梅梅就在他前面。當時他一眼就喜歡上了梅梅,但他們中間隔了好幾個人。他苦于不知該如何搭訕,眼看梅梅就要消失于人海。他注意到一個臟兮兮的小孩正沿著進站隊伍挨個要錢,說自己是離家出走的,現在要買票回家,但一路過來都沒人搭理,只有梅梅給了他錢。小孩走了,邵林趕緊追過去,問了他家的電話寫在紙條上,然后把紙條給了梅梅,告訴她出于負責任的態度明天最好抽空打個電話問問孩子有沒有安全到家。

“接下來的事讓梅梅和你講。”邵林摟著梅梅的腰。

“還要喝一杯?”我說。

“當然!”梅梅說。

我又喝了一杯。

“我上了這個狗東西的當,”梅梅伸手捏住邵林的臉,眼睛瞇成一條縫,“第二天我按那個電話打過去問小孩到沒到家,結果是這狗東西接的。”

“第二天到家后我哪兒都沒敢去,”邵林躲開,裝出一副吃痛的樣子,摸了摸臉,感嘆道,“在麻將館蹲守了一天。”

“后來呢?”我說。

“后來,有的人天天打電話找我,甩都甩不掉。”

梅梅聽了也不反駁,像嗑了藥一樣只是笑。我發現他倆不知不覺讓我開始高興起來。

“我們要結婚了。”她看著我。

“是嗎?那得喝一杯,”我倒上酒,“恭喜。”

“謝謝。”梅梅說,她端起酒,喝了一口。

“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問。

“我們準備把麻將館收回來,改成個小酒吧,”梅梅說,“鎮上這兩年不是搞旅游開發么,那個位置開酒吧還挺適合,我正好以前也學過調酒。”

“好事。”我說。

“不一定呢,”邵林倒上酒,“她把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所以老被騙。”

“被騙什么了,被你個狗東西騙還差不多,你不相信我嗎?你們想不想喝一杯我調的酒?”梅梅胳膊肘碰了碰邵林,“那個遞一下。”

“我跟她說那小孩是騙子,她還不信。”邵林給她橙汁。

梅梅往一個空杯子里倒了些白酒,又倒了些橙汁,再撒點鹽進去,搖了幾下。

“誰要試試?”

我舉了下手,她把酒遞給我,我喝了一口。

“怎么樣?”

“挺好。”我說。

“那孩子很瘦,才七八歲的樣子,眼睛烏黑烏黑的,額頭上有一小塊疤,你覺得他是騙子嗎?”梅梅問我,“你就說你現在的第一感覺。”

“不是。”我說。

“聽見沒!”梅梅對邵林說。

“你救了他,”我說,“如果他再繼續流浪就很可能會去犯罪。”

說這話時我想起自己七八歲的時候,在縣城街上看到的一群衣不遮體的孩子乞討。那些孩子操著外地口音,年齡和我相仿,我還能記住的場景是其中一個孩子把一根至少十公分長的銹跡斑斑的鐵釘插進了自己的鼻孔,然后拉著路人的衣服要錢。

梅梅感激地看著我。

“犯罪也不見得都是壞事。”邵林不以為然地點了一支煙。他告訴我們他第一次犯罪就是在十八歲,那年他在上海一家五星級酒店做了一段時間行李員。有一天,有個老頭在他送完行李后說還想請他幫個忙,老頭掏出一沓人民幣,就是那種剛從銀行取出來還沒拆封的一萬一沓的人民幣,說只要邵林把鞋和襪子脫了,腳給他看看,作為報酬他就給邵林那些錢。邵林沒給老頭看腳,而是給了他一腳,還拿走了那沓錢—他搶劫了老頭。“我只是在重新分配。”他說那就是他后來喜歡上這種事的原因。

邵林說完后我們都沉默了一陣,他瞇著眼睛望著火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覺得他正在策劃著什么新的犯罪。坦白說,若干年后我才意識到邵林并不像我當初以為的那么簡單,他早就有了計劃,所以在里面時才事無巨細地跟我打聽地下賭場的情況。

“住在這兒很安靜是不是?”梅梅問我,“你每天都干些什么?”

“種菜啊,他很喜歡這種生活你信不信?現在城里人都往鄉下跑,”邵林說著看看我,“還把房子給刷了,沒必要,也沒人住。對了,梅梅,武哥養了鴨子。”

“鴨子?在哪兒?”梅梅似乎挺有興趣。

“在圈里睡覺。”我說。

“我去叫醒它們。”邵林說著起身往外走,“你想不想吃烤鴨?我給你抓一只烤。”

“喂,你別瞎弄,”梅梅說,“我從來不吃鴨子。”

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一陣鴨子叫以及人模仿的鴨子叫。

“你最好去看著你的鴨子。”梅梅警告我。

“鴨子沒事。”我說。

梅梅拿起邵林放在桌上的煙,抽出一支,對我做了個噓的手勢,“他現在不讓我抽煙。”

我拿打火機給她點上火。

“謝謝。”她吐出一口煙說。

有那么一會兒誰也沒說話,火小了,梅梅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柴,又用一根長木棍掏了掏灰。柴有些濕,噼里啪啦騰起一串火星。

“你的事他什么都沒和我說。”梅梅放下那根木棍看著我。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她應該沒說謊。

“其實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把他當朋友。”她出神地看著那堆火,好像火堆里有另一個世界。

“我一點兒也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從哪兒來,以前做過什么,以后會怎么樣,但我知道,邵林把你當朋友。”梅梅說。

“我有種感覺,他還想干那事,而且就是最近。”梅梅看著我。

“什么意思?”我說。

她突然笑了笑:“我干嘛和你說這個,你們都一樣,你們管這個叫什么?天性?對不對?”

“好了,先不烤了,讓它們好好睡覺吧。”聽見邵林的說話聲梅梅把半截煙扔進火堆里,用手扇著面前的煙。

邵林兩手空空地回來,依然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有人想幫我調杯酒嗎?”他喝掉杯里剩下的酒說。

“自己來,”梅梅說,“有的人又不是不會。”

邵林學著梅梅剛才的樣子給自己弄了一杯。

“你說我要是往里面加點這個會怎么樣?”說著他往杯子里倒了些味精,搖了搖。

“神經。”梅梅捶了他胳膊一下。

“嗯,好喝。”邵林瞇起眼睛,又喝了一口。

“你們怎么這么安靜?”他說,“為什么突然沒人說話了?”

“要不你講個故事吧,”邵林看著我,“講講你究竟惹了什么人,一直不肯講。”

“要是我說之前都是騙你,”我喝了口酒,“我就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待一段時間呢?”

“我巴不得,”邵林說,“但那樣的話下個月開始就要收房租了。”

“你們想聽故事么?”梅梅突然說。

“想,”邵林說,“非常想。”

“你呢?”她問我。

“好啊。”我說。

“但你們不要問我是怎么知道這個故事的。”她說,“也不要問我為什么知道那么多。”

“不問,”邵林點了一支煙,“你說吧。”

“并且不能把這個故事說出去。”

“放心吧你就。”邵林看她一眼又對我笑笑。我也對她點點頭。

她開始講那個故事,一個我最近幾年聽過的最傷感的故事,故事發生在七八年前南方那座曾被稱為犯罪之都的沿海城市。

女孩叫阿云,非常漂亮,漂亮到什么程度呢,梅梅說:“如果你被她真正看過一次,那么你就不會對其他女人產生興趣了。”

她說這話時我想起了我前妻,她的眼睛也很好看,據說有的人對你笑的時候,你會因此產生一種受到運氣青睞的感覺,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就是那種感覺。

“不是所有孩子都是愛的結晶。”梅梅說。

阿云出生在長江邊的一個小鎮上,有個大她兩歲的智障哥哥,父母告訴她,這就是生她的原因,他們請不起保姆照顧他。

她的處境可想而知,她沒有得到過一點愛,就連那個智障哥哥也經常欺負她。

所以后來她全部的寄托都放在了愛情上,十五歲就和一個理發師私奔去了天津。

隨著阿云慢慢長大,她變得越來越受歡迎,她愛過一些人,但幾乎每個都是混蛋。其中有一個曾經海誓山盟對她好,但同居之后就完全變了個人。他終于向她揮出拳頭時,她一下子驚醒過來,離開了北方并發誓永遠不再回去。她終于意識到,男人們接近她不過是因為她的姿色。

于是她來到南方,在當地最出名的一家夜總會做了陪酒小姐,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有時候喝完酒她也會跟客人回家,全憑她心情。

有一天阿云喝得特別多,上了一個老板的車,就是那天她認識了開車的阿志。

阿志不是司機,他是電子廠的財務,剛大學畢業,老板看他可靠有時就叫他來幫自己開車。那是阿志的第一份工作,他的辦公室就在工廠的二樓,從窗戶往下看,可以看到數以千計著裝統一的年輕人,在流水線上步調一致地忙碌的壯觀場面。

阿志知道這次同樣是送到酒店,但路上老板突然接到老婆的電話,說孩子生病了,老板只得讓阿志掉頭送自己回家,還讓他幫忙處理一下阿云。

阿志把老板送到家后,準備送阿云回家,但阿云這時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怎么也叫不醒。

他只得帶她回自己住處,就在回去的路上女孩醒了。她扶著額頭,問阿志是誰,阿志把剛才的情況告訴了她。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在后視鏡里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只要他一說謊她就會從包里掏出一把槍。

“剛才我叫不醒你,”阿志竭力解釋,“只能先帶你回我家,現在你醒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兒?”

“不,”阿云說,“去你家。”

“你家有酒嗎?”她又說。

阿志把阿云帶回了家,電子廠附近有座山,山上全是荔枝樹,他在山腳下租了間平房,旁邊就是一個武警邊防哨所,既安靜又安全。

阿志家里最多的就是書,沒有酒,他的生活也很單調,每天兩點一線,偶爾休息時才出去和幾個老鄉打打臺球。

阿志去便利店給阿云買了酒。可能是這個環境給了阿云某種安全感,她一邊喝酒一邊給阿志講了自己的故事。她從沒給別人講過自己的故事,盡管中途掉了兩滴眼淚,但她最后還是笑了起來。她說自己現在好得很,因為她終于意識到與其被男人利用,還不如利用男人的道理。

阿志告訴她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那樣的,他可以向她保證。

“你沒必要安慰我。”阿云點了一支煙,“我很漂亮不是嗎?這就是我最強大的武器,”她說,“我的立足之本。”

阿志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一直在鼓起勇氣去凝視她那雙妝花了但依然迷人的棕色眼睛。

“你想做我男朋友嗎?”她朝他吐出一口煙,臉上帶著笑,“我是不會拒絕你的哦,我的男朋友多得數也數不清。”

阿志看著阿云,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愛上了她。“我愛你。”阿志終于脫口而出,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說出那句話。

“你說什么?”阿云似乎并不在意那句話,“不要騙我,喜歡我,愛我,想上我,我都能區分出來。”

阿志后悔不該說那句話。

“我能在你家睡嗎?”阿云說,“我好困。”

“當然可以。”阿志說,“你睡床,我睡沙發。”

“不用,”阿云看了看床說,“床那么大,我們都睡床就好。”

當他們躺在床上后,阿志覺得今晚發生的一切很不可思議,就像一場電影。阿云躺下的瞬間幾乎就要睡著了。“晚安。”她對他說,“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第二天一早,阿志把阿云送回了她在市區的公寓。阿云告訴阿志她把他當成好朋友,他隨時可以給自己打電話,也隨時可以來她家找她。

一開始阿志常去夜總會接她回家,他覺得那是好朋友應盡的職責。但后來阿云就不喜歡他那么做了,她說她只想在方便的時候和他見面。再后來,她連電話也不接了。

那天上午,阿志去她家找她,那是她不上班的日子。他覺得他的痛苦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那是阿云的工作,那個工作的性質讓她需要一個寬松的環境。“愛不是束縛,是自由。”他反復告訴自己,那是他在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

門開了,阿云睡眼惺忪,穿著一件幾乎透明的睡衣。顯然是阿志的敲門聲吵醒了她,但她沒有半點不樂意的樣子。她讓他進來坐,給他倒了杯水,他以為他們的關系又回到了過去,但沒多久她的臥室里出來一個赤裸上身的男人,在沙發上找到他的T恤,穿上就出了門。

阿志心里反復默念書上那句話。

“那人是?”他裝作語氣輕松。

“一個朋友。”阿云說,她開始在臥室里換衣服,她把睡衣脫下來,里面什么也沒穿,阿志一扭頭就看到了她的背,但還是把頭轉了回來。

“好朋友嗎?”

“普通朋友都不算。”她輕蔑地說。

“那你有幾個好朋友?”

“要多少有多少,誰都可以當我的好朋友。”她說,“只是我不愿意去交。”

“也就是說,一個也沒有。”阿志說,他覺得終于還是激怒了她。

“你聽著,”阿云已經穿好了內衣,把裙子拿在手上,走到客廳,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早就說過了,我有很多男朋友,這是我的生活方式。”

他看著她,看著這個他在心里想念了無數次的她。

“你想和我上床嗎?”阿云說,“想的話就現在,不然衣服一會兒還得脫。”

“我想告訴你不是每個男人都是壞的。” 阿志說。

“說教是一件很不性感的事。”她邊搖頭邊說,然后開始穿裙子,“我老實告訴你,你很不性感,我對你沒一點興趣。”

“來。”她轉過身,讓他幫忙拉上背后的拉鏈。他照做了。

“謝謝,”她說,“其實你人不壞,只是我有我自己的活法,我們注定不是一類人。”

阿志意識到她正在為后面的話做鋪墊,這是他那天預想過的若干結局中最不愿意看到的那個。恐怕就連阿云也注意到了阿志此時情緒的變化。

“如果你能接受這一點,不來干涉我的生活,那我們就還可以繼續做朋友,但我覺得你不可能做到。”

阿志沒想到阿云會那么說。“我能做到。”他幾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看著他,以一種不信任的眼光。

“那我們還是好朋友嗎?”阿志說。

她想了想,點點頭。

后來他們一度更親密了,她時常給他打電話,無所不談,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每次約會大家都能玩得很開心,逛街時她會像女朋友那樣挽著他的手……他感覺很好,覺得自己領悟到了人生的真理—世界上所有痛苦都源于不夠慷慨。他覺得就這么一直持續下去也不錯,他總能等到那個屬于他的機會。

變化是她和他談論換一種生活方式的時候開始的,她說她覺得自己老了,臉上已經開始起皺紋了,還說她最近認識了一個家伙,某個交通部門的一把手,同時也在做二手車的生意。

“一年他愿意出這個數。”她伸出五個手指。阿志不建議她做那種角色,他覺得她不應該成為那種人,但他沒有說出他的想法,他給的理由是出價太低。她采納了。

有一天,阿志看到她坐在老板車里從面前經過,他一下子愣在那里。

他打電話問阿云他老板開價多少,“一筆無法拒絕的錢。” 她說。阿志的老板沒少偷稅行賄。走私洗錢,不僅安然無恙,生意還越做越大。阿志認為那筆無法拒絕的錢很可能對他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筆錢。

“我需要那筆錢。”阿云說,但她并不說具體的原因。阿志覺得她的決定或許和她家庭有關,他讓自己盡量那么去想,但從那以后,他不再給她打電話了。有些東西已經變了,他覺得,他成熟了。

幾個月后,他認為他已經把阿云給忘了,直到有一天,他和一個老鄉在一起喝酒。那人剛失業,之前在道上混過,當他們在聊可以做點什么大撈一票的生意時,朋友提到綁架,阿志立刻就想到了他老板。他們當即策劃起來,準備對老板七歲的兒子動手。那是個調皮搗蛋的小霸王,盡管阿志不喜歡他,但還是要朋友保證絕不傷害孩子。

“放心,”朋友說,“只謀財,不害命。”

很快,他們綁架了老板兒子,管老板要了一筆巨額贖金,老板沒報警,老老實實給了那筆錢,但那孩子沒有被送回去。據說是個意外。

“后來呢?”邵林問。

“兩人沒多久就被抓到了,死刑,很快就執行了。”梅梅說,“這就是故事的結尾。”

“這事不怪那個阿云,”邵林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柴,“我覺得她沒做錯什么,不能男的一出事就說女的是紅顏禍水,不地道。”

“你知道這故事最悲哀的地方是什么?”梅梅說。

“都很悲哀。”邵林抬頭看著她,眉頭緊鎖,仿佛感受頗深,“最悲哀的就是那個阿志,大笨蛋,根本不該搞什么綁架,敲詐勒索多好,他不是說老板有很多黑料?我太了解那些老板了,他們不敢報警的。”

“那個阿云,后來怎么樣了?”我問。

“消失了,”梅梅說,“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但我覺得還是不怪那女孩,”邵林撇撇嘴,“對了,那個阿志,他們怎么被抓的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不說說你是怎么被抓的?”梅梅看了他一眼,“算了算了,有的人根本沒聽懂這個故事。”

“一點意思都沒有,”邵林說,“我都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講這個。”

“我喜歡這故事。”我說。

“頭有點悶,”邵林晃了晃腦袋,“聽得我頭暈腦脹,你頭暈不?”他問我。

“屋里生著火呢。”梅梅說。

“對對對,”邵林吸了吸鼻子,“屋里一氧化碳太多了,頭暈,你們想不想出去轉轉,透透氣。”

“去哪兒?”梅梅說,“去鎮上看耍龍燈嗎?”

“去哪兒都行,但就是不能去鎮上,”邵林看看我,“對吧?”

“我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梅梅說。

“有了,我們去釣魚吧,”邵林站起身,“我知道個好地方。”

“神經病,”梅梅說,“大半夜釣什么魚。”

“這你就不懂了,大魚都喜歡晚上活動。”邵林說,“快走吧,把火滅了。”

“魚竿呢?拿什么釣?”梅梅說。

“走吧,那兒什么都有。”

“你去嗎?”梅梅問我。

“他當然去,我們還沒開始喝呢。”邵林說,“把酒帶上。”

一路上邵林都放著吵吵鬧鬧的音樂,他手扶著方向盤,一邊哼歌一邊打拍子,還遞給梅梅一袋薯片,張大嘴發出“啊”的聲音要她喂。我坐在后座,看著車窗外靜默流淌的迷霧河,我剛來的時候河水還是紅的,現在已經綠了。

車子朝迷霧河下游行駛一陣后進了山,搖搖晃晃沒多久到了一個湖邊。那是個長條形的湖,湖面風平浪靜,沒有半點波瀾,湖心有個籃球場那么大的船屋,就那么一動不動地浮在水面上。邵林說那是他一個朋友開的水上農家樂,我們要去的就是那兒。邵林把后座上的一大箱煙花抱下來,說一會兒在船上放。

我們上了湖邊的一艘木船,邵林輕車熟路地解開繩子,我和他一人拿起一支槳,往船屋劃去。周圍空無一人,我們穿過湖面彌漫的薄霧,劃槳的水聲清脆悅耳。

登上船屋,邵林拴好木船,打著手電在門口一排花盆底下摸了半天。

“奇怪,鑰匙呢?”

“要不要打電話問問你朋友?”梅梅說。

“這哪有信號啊?”邵林找來一根生銹的鐵棍。

“不太好吧?”梅梅說。

“沒事兒,”邵林三兩下撬開門,“都是哥們。”

邵林開了電閘,整個船屋頓時燈火通明,船屋的四周都布置了橘黃的景觀燈,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座金碧輝煌的水上宮殿。他又領著我們把船屋參觀了一番,里面廚房、餐廳、臥室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個KTV,惹得梅梅開心不已。

“晚上我們住這兒都行。”邵林說。

“我不想釣魚,外面太冷了,”梅梅說。“我想唱歌。”

邵林從庫房里找出兩根魚竿,遞給我一根。

“好啊,”邵林說,“女人唱歌,男人釣魚。”

船屋上有塊專供釣魚的平臺,邊上還裝了扶梯,夏天應該也有不少人來這兒游泳。我們剛掛上餌,下了鉤,船屋那頭就響起了歌聲,梅梅唱得不錯,我們一邊聽歌,一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各自的夜光浮漂,邵林還往水里撒了好多魚食。

“只要船屋一開燈,”邵林說,“這些魚就知道有人要喂食了。”

幾首歌的時間,我們釣上來幾條鯽魚和黃辣丁,之后浮漂就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這些魚吃飽了食,就不吃咱們的餌了。”邵林說著把魚竿放到一旁,點了一支煙。

“誒,”他看看我,“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被抓的?”

我看著他。

“一切都很完美,”邵林吐出一口煙,瞇著眼睛看著遠處,“我們只有三個人,但十幾個人的場子都不在話下,完全正規流程,所有賭鬼全程配合,沒一個人懷疑我們的身份。”

“問題就出在那輛車上,”他看我一眼,“我們是開私家車去的,最后那次收隊的時候引起了懷疑。”

“所以說硬件跟不上就很耽誤事。”他自嘲地笑了兩聲,我也笑了笑。

“你想不想有把槍?”他突然不笑了,狠狠地啜了一口煙,煙頭亮起的瞬間甚至可以聽見煙草燃燒的滋滋聲。

“什么?”我問。

“槍,”他說,“一把真槍。”

他說起一件小時候的事,關于一只鴿子。那是只迷路后飛到他家老屋的信鴿,他把它養在閣樓上,給它喂食、喂水。時間一久鴿子和他建立起了信任,它可以停在邵林肩膀上吃他手里的玉米,有時候他還會把鴿子放飛出去,每次它都會自己飛回來。直到那天他把它放飛出去時遇到了鷂子。鴿子拼命地逃,但鷂子比它飛得快,他說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想要有把槍的。

“前兩天我找人查過你。”邵林把煙頭摁滅,“重慶,那個大案子,關鍵證人。”他看著我,神情好像是在提醒我。

“你知道自己值多少錢嗎?”他故弄玄虛地看著我,之后笑起來。

“放心,你是我朋友啊。”他拍拍我肩膀,“喂,你的漂,喂,漂,漂在動。”

我連忙提竿,不出所料,餌已經沒了。

“咳,干脆我也和你說個秘密吧。”他似乎看出我并不是很放心,“不過這事兒跟梅梅有點關系,你不能告訴她。”

我答應了。

“前一陣我搞到一輛壞掉的警車,壞得很嚴重,但就這都費了老大勁才搞到。”他說,“我修了很久,怎么都修不好,本來那事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再干的,但上周梅梅突然中招了。這事兒也主要怪我,所以我就跟老天打了個賭,如果在梅梅生日,也就是今天以前,我還修不好那臺車,那就是天意,老天讓我收手,我就和梅梅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咳咳……”邵林突然咳嗽起來,“口水,嗆著了……”他停下清了清嗓,“但,車,咳咳,我昨天突然修好了。說起這個,還真有個問題想好好向你請教請教,你覺得從法律上看這究竟應該算搶劫還是詐騙?”

“梅梅怎么辦?”我說。

“你絕對不能跟梅梅說。”他嚴肅地看著我,突然又嘴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想不想游泳?”

他收了魚竿,三下五除二就脫光了全部衣服,后退幾步,往前一沖,撲通一聲跳進了水里。

“刺激,太他媽刺激了。”他在水里撲騰著,大喊大叫。

那邊歌停了,梅梅聽見動靜跑出來。

“神經病啊。”她朝他喊,“淹死了怎么辦?”

“你們救我啊。”邵林說。

梅梅從墻上取下一個救生圈,用力扔給他,他接住游泳圈,往遠處游去。

梅梅看著他,突然捂嘴干嘔了一下。

“沒事吧?”我說。我想起前妻剛懷孕時的樣子,幾乎和梅梅一模一樣,那段時間我極度焦慮,我無法想象我有孩子的情形。

“沒事,”她說,“咽炎,突然吹了風就這樣。”

“太冷了。”還沒游出兩米遠邵林就開始往回游,“我要冷……冷……冷死了,快幫我拿條毯子。”

邵林一上船趕緊裹住了梅梅給他準備的浴巾,他渾身抖個不停,牙齒顫得咔咔響,嘴唇凍得像塊紫薯。

“凍死你個狗東西!”梅梅摟著他進了屋。

不知道為什么,邵林裹著浴巾哆哆嗦嗦往屋里走的樣子讓我想起了那只呆頭呆腦又一意孤行的企鵝。

他們許久都沒出來,我抽完一支煙,把魚都倒回湖里,然后打開那箱煙花。我拿出最大的那個禮花放在平臺中間,點燃引線,一枚枚禮花彈前赴后繼地升上天空,砰地一聲炸開,照亮了整個夜空。

晚上我們沒有在船屋住,因為邵林向我們坦白其實他根本不認識船屋主人,只是前一陣和朋友來玩兒過一次而已。車上邵林問我去他家還是老屋,我說去他家。

到了他家,梅梅先睡了,我和邵林在客廳又喝了一些酒,之后互道晚安。

我躺下沒多久,外面終于下起了雪,雪很大,落在地上簌簌響。夜已經深了,但我怎么也睡不著,酒早醒了,我坐起身,點了支煙。

這是我和靈魂對話的時刻。我事無巨細地回憶著自己的一生,認識的每一個人,我在想大多數人的一生將會怎么度過?是不是只能做討厭的工作,看無聊的電視,養閹掉的寵物,和不愛的人結婚?我此刻很想給前妻打個電話,問她過得怎么樣,但我還是沒打。

我在想梅梅講的那個故事的意思,她希望我們聽懂什么?

我在想究竟是喝酒還是做愛更接近自由的感覺?直到我回憶起第一次學會騎自行車時的感受,那一瞬間你以為你可以去很多地方,或者說,你誤以為可以去很多地方。

我在想人是不是真的有原罪?如果沒有痛苦那么是不是也就沒有對錯?這個世界是不是像電路板一樣復雜?有沒有什么是值得堅信的?領悟是不是注定要慢于生命一拍?

我是一個走到世界盡頭的人,這里空無一人,我很孤獨。我在想人為什么會迷失,為什么沒有一個燈塔豎在某處,人們只管朝著它走去,就能走到一個美好之地。

但我無意進行自我反思,毫無必要,這也并非我個人的問題。如果你小時候也想過撐著雨傘從二樓往下跳,那么你會發現你我并無本質不同,誰都可能走到我現在這個局面。就像你在街頭看到的流浪漢多半也曾有著體面的過往,有誰真是誤入歧途嗎?或許走上一條正確的路才是偶然。

但我又想,從來不會反思自己,也許就是我的問題所在,也是所有人的問題所在。

而那只企鵝,它究竟要去往何處?

我又想起那只企鵝來,它孤獨又笨拙地站在南極的冰天雪地中,這個自它出生起就從沒離開過的冷寂之地,日復一日地忍受著徹骨的寒風冰凍,假如我是那只企鵝的話,也許會想要找尋一團烈火?

我覺得自己似乎離那個最終的答案更近了一步,想到這里,瞬間愉快了很多。

我起身穿衣,經過客廳時能聽見邵林節奏滑稽的呼嚕聲,我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我去了后院的車棚,那臺蓋著藍色防水布的車依然停在那里,只不過現在是車頭朝外。我掀開防水布,看到了警燈還有車身上的“警察”字樣。我打開油箱,找來軟管和盆,取了幾升汽油,再揭開引擎蓋,把汽油澆到里面,然后遠遠地把點燃的打火機扔過去。

呼一聲,火焰從引擎里躥起,很快吞沒車身,接著整個車棚和那顆梧桐樹都燃燒起來,奇怪的是,盡管下著鵝毛大雪,火焰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迎雪而上,熊熊烈烈,一副直沖云霄之勢。

猛然間一股電流擊中我的心臟,我定在那里,動彈不得,仿佛受到神啟,靈魂正在變得澄明。我在火中看見了妙不可言的景象,我看到小時候的家,那幢靠近鐵路的平房;看到童年的自己;看到時間的形狀,聲音的味道;看到逃脫的鴿子;看到妻子在落地窗邊舞蹈……我看到一切,生命的起源、宇宙的盡頭,還有地球上所有的故事,虛幻和現實完成交合,星系和塵埃融為一體。

我似乎找到了那把苦尋不得的鑰匙,我意識到那個終極答案此刻就在某個觸手可及的地方,我激動得心潮澎湃,身體也顫抖起來。

“阿武。”身后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我沒有回頭,繼續在火焰中努力尋找,直到有個東西重重地擊中我的后腦。我倒在地上,朝著大火的方向,視線逐漸模糊,卻沒有一絲痛苦。我感到渾身溫暖,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清甜香氣。當那一刻來臨時,我終于到達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我看到他走向那扇火中之門,輕盈地推開,進去,接著門被無聲關上,隨后消失不見。但這一次我知道,他將去往任何地方。

(特邀編輯:阮雪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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