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是飛機拖出的長長尾煙

王婉霞

離開之前，我再次抬眼望向窗外，遠方高樓林立，近處是一塊郁郁蔥蔥的草地，天空蔚藍澄澈，如同我平靜舒緩的心，生活的煙火從小小的窗格里鉆出，隱匿在云朵里，我的視野開闊，連同我的思想也開闊起來。

我曾經無數次從這個角度望向天空，或晴空萬里，或烏云密布，它就像一幅流動的畫，穿梭在我的每一個年年歲歲里，早已成為我身軀的一部分。但我終究是要離開的，也許會有另一個孩子在這間屋子里長大，望向那片曾經屬于我的天空。我難過極了，感覺那段在屋檐下仰望天空的時光不復存在，與之一同被抹去的，還有我生命的前二十年。

搬家之后，當我再次望向天空的時候，一棵高大的香樟樹遮住了我的視線，每每我抬起頭，透過狹小的窗戶，只能看見天空的一角。我知曉，這并不是我曾經的那片天空，于是我越來越悲痛，越來越懷念那段刻在靈魂中的歲月。

我原本以為，此次別離已經足夠令我痛徹心扉，但不久后，與一位摯友的別離更讓我深受打擊。我們都喜好尋幽探勝，便約定共同走訪碧水青山，可是別離匆匆而至，那些還未看過的風景被埋進時間的土壤，只余下深深的哀傷。

生命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河，即便我內心惆悵之至，太陽仍舊按時升起，我也仍然需要面對嶄新的生活。

我離開成都后，在重慶的洪崖洞吃了一頓火鍋，在啟明里的小巷邂逅了一只小狗，在海口的西海岸赤著腳踩在沙灘上，在蘇州的白墻黑瓦下躲避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屋檐很窄，剛剛能容納一個人，雨水從我的鼻翼滑落，我抬頭望向天空，只有黑漆漆的一片，雨水擊打地面的聲音十分清脆，柔和的清風緊緊包裹著我。那一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以及我那顆濕漉漉的心。

與摯友別離以后，我曾以為我不會再有勇氣去往不同的城市，探尋我向往的異鄉風景。但在那片刻間，周圍人聲喧囂，而我與滂沱的雨水融為一體，我突然意識到，我會去所有向往的地方，會完成所有希冀的事情，這條路上，唯一不變的伴侶只有我自己。

人在年歲里徐徐行走，不同的人或物緩緩出現，有的稍縱即逝，有的陪伴了一段時光，時間的累積讓熟悉轉化為安全感，所以別離總是刻骨銘心，我們不愿意離開朝夕相處的一切，會為了改變熟悉的生活習慣而黯然神傷。

然而，人本就是孑然一身的，所有的相遇與陪伴都只是漫漫長路中的一段。走過了這段，道路依舊沒有盡頭，人還是要向前行，途中會遇見新的人或物，然后我們會共同走完一段新的生活。別離縱然凄苦，可在遇見那些熟悉的人或物之前，我們原本就是獨自一人在行走，而人生就是不斷地別離與新遇，迢迢長路中，能陪伴所有喜怒哀樂的只有自己。

我曾以為，有了友人的陪伴，我才有勇氣旅行，可我獨身一人也領略了壯闊山河。

我曾以為，搬家以后，我曾經生活的痕跡不復存在，可在那段時光里發生的一切現在仍然影響著我。

我曾以為，搬家前后抬頭望見的兩片天空是完全不同的，但事實上，那就是同一片天空！

別離是飛機拖出的長長尾煙，在天空中久久不會消散，悲傷的情緒也不會輕易淡忘，可煙霧總會散去，天空總會恢復一片碧藍，我們也會瀟灑地揮手告別，轉過身，繼續在人生路上沿途種花。